王 宏
寻寻觅觅,今天终于遇见“失散”二三十年的土豆。
熟人从乡下黄土地挖来送我的,个头不均,大的形如鸡蛋鸭蛋,小的貌若枣子李子,面色淡黄,还沾着黄泥,迥异于这些年菜市场和饭店酒楼里那些齐刷刷、却缺了儿时味道的“大块头”土豆。眼前一亮,心头一热,赶紧做起土豆焖饭,凭着模糊的记忆,刨皮、切片、浸泡,然后熘炒、入味,至七八分熟,和大米一块烧煮,才十分钟功夫,一小锅土豆焖饭大功告成,其光亮眼,其香入鼻,其味沁脾,其感满怀,时光仿佛从儿时飘逸而来,只是没有柴火铁锅烧制。
记忆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春末夏初,土豆长成,端上餐桌,要么是紫苏黄焖,要么是清炒焖饭,可惜没有今天的牛肉煨土豆,若有,定然是人间至味。那当儿,端上餐桌的还有第一季采摘的辣椒、黄瓜、茄子、四季豆、空心菜、红苋菜等菜蔬。田园艾草飘香,泽地菖蒲叠翠,江河雨水渐丰,更有粽香依稀,麻花炖肉,锣鼓乘风,不消说,端午佳节就要来了。
每逢佳节,除了思亲,还有忆旧。老家在湘江东岸的铜官乡下,小山村距离湘江七八里路。一顿“丰盛”的端午中餐吃罢,和七八个邻居小伙伴说说笑笑,一会儿羊肠小道,一会儿田垄溪岸。走了三四十分钟便豁然开朗,江阔人欢,不见河岸,全是人堤,不闻涛浪,但得桨声。那时铜官还有全国五大陶都之誉,铜官陶瓷公司尚处在兴旺时期,各个分公司都有自己的龙舟,湘江两岸这一片很多村子也置办了自己的龙舟。一时间,一二十条龙舟竞渡湘江铜官水域,旌旗蔽日,锣鼓喧天,白浪翻涌。只可惜,年少的我们哪有心思去关心眼前的短兵相接、群雄逐鹿。夕阳西沉,战云散去,谁强谁弱、孰胜孰负,我们这群小鬼头却是摸不着头脑。
除了蹭热闹场面,更有那卖冰棒的大人和少年牢牢刻在我脑海,一个个白色泡沫箱子装着,外面还盖着一层薄棉絮保温,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融化,或用单车驮着,或用臂膀背着,裹挟在江畔人群之中。其实,小时端午上街看龙舟一半冲着热闹劲儿,一半冲着那冰棍儿。记得最早时候白冰棒卖四分钱一支,绿豆冰棒六分钱一支,后来又有了高级的雪糕冰棒、牛奶冰棒。每年端午去看龙舟,父母都会给几毛钱让我们买吃的,零食种类很少,奢侈一点就买一瓶汽水,伴着麻花、小花片、油炸豌豆、兰花根、灯芯糕解馋。
后来,上初中,读中专,参加工作,娶妻生子,随着年岁增长,日子越过越好,不再渴盼着过年过节吃好的、穿好的。到湘江河边看龙舟也越来越少了,不记得何时开始懒得去看龙舟了,据说后来端午节铜官湘江河里龙舟一年比一年少了,这些年更是难觅踪影。曾几何时,我生活中的端午节就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次家庭的团聚而已。
近两年到基层工作,正是乡村振兴战略热气腾腾推开的时期,一处处美丽宜居村庄如雨后春笋般竞相生长。乡下湖塘溪港变得清澈秀美了,房前屋后变得整洁干净了,草木菜地变得精致旺盛了,父老乡亲精气神也倍儿增了。走过这村,转悠那寨,村里用心收集的那些旧物件,或室内陈列,如老式床柜、犁钯、蓑衣、斗笠、水车、风车,或干脆用作建设材料,如用石磨、石块铺路,坛子、碟子、罐子造景,石槽、石臼种养铜钱草……这个时候,我总是看得很仔细很入神,仿佛岁月在我眼前绕了个弯儿,慢下来停了会儿。地处湘江下游西岸、洞庭湖尾闾的大众垸,河湖沟渠纵横相连,湘江、沩水河、柳林江、团头湖、千龙湖、大泊湖、芦花江碧波荡漾,透着温婉可人的水乡风韵,这些年,老百姓自发众筹开展划龙舟、赛龙舟活动,热情很是高涨,其声其势,直追儿时场景。
一碗儿时模样的土豆焖饭,一处处标新与怀旧共生的美丽屋场,闻着艾草、菖蒲、绿荷的清香,透过娇嫩的辣椒、四季豆、黄瓜、茄子等编织的多姿菜园,不时瞥见水乡大地一艘艘或新或旧的龙舟,我不由自主回到端午佳节,也不由自主怀想起端午节的灵魂人物、文化谱系——屈原。爱国诗人屈原的辞赋名句很多很多,我不由自主反复吟诵这句“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常常感觉,于吟诵与咀嚼之中,这诗句,总能清澈我的目光,叩开我的心扉,串起一道道山水、一段段时光。
[责编: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