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何太急,如白驹过隙。
惟有衲僧家,日日是好日。
公交驶过林荫道,风托起散落一地的落叶,在半空卷起流动的漩涡,片刻又悉数落回地面。灌木丛有新芽点缀,路边的草树层层叠叠,淡有水粉画般朦胧的樱树,浓有枝干遒劲碧绿的香樟。
草木郁郁葱葱,来往的男女青年换上了单衣。一切都来得那么理所当然,如同地球公转使得四季更迭,自转带来昼夜交替,于是新的旧的完成了交接,推动云朵滑行的风也变得温柔。
冬至过后,白天逐渐被拉长。从十二月到三月,长沙的早晨也不再总是灰蒙蒙的,阳光滤过云朵悄悄洒进来,一点点就足够暖融融的。
春天的味道也就这样绽放在味蕾。
香椿
春日野味集尽,而对于爸爸来说,一碗香椿炒蛋就能唤醒舌尖沉淀的记忆。
那时大院里有一颗香椿树,和煦的风穿过枝叶带来香气,奶奶便挎着竹筛子来到树下。挖一勺猪油在热锅化开,抓一把小米椒炝锅,放香椿翻炒,打入两个鸡蛋,明灿灿的黄色包裹着紫褐色的芽,香味一路飘到了远处的田埂上。
香椿和鸡蛋的组合不失为经典。炸香椿也可谓一道美味。新鲜的香椿芽,混合着一种柑橘和丁香的气息,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唇齿间便生出花的鲜香。将香椿芽洗净烫煮,面粉里撒点盐,倒一些水,再加几个鸡蛋搅拌。香椿裹上面糊,一颗一颗轻轻沉入锅底,就着灶台上的阳光一起,煎到带一些硬脆,出锅时的口感刚刚好。
清明粿
香椿是爸爸对春天的执念,那是绿瓦红砖的童年里单纯的快乐。舌尖的启蒙全依仗于妈妈的一双巧手,尤其是四季里的第一口美味,于我而言,尝到了清明草和芝麻馅的清香,春天才算是真的来了。
因此,暖风起的时候还不是春天,绿芽点缀在枝头还不是春天。童年里的春天,多半是清明时上山祭祖,在潮湿连绵的细雨中姗姗来迟。踩在松软的泥地里,飘飘然有如行走于云端。全身长有绵绵白色绒毛的清明草,头戴一团明黄的花簇,静静等待挂念它的回家的人。
摘来的清明草有一大袋,冲洗焯水后也只有几个拳头大小。加入弹牙的糯米,在妈妈的掌间揉啊滚啊,化作乖巧的面团摆在盆中,颜色宛如一块温润的玉。
妈妈选择了芝麻做馅心的主角。花生芝麻用破壁机打碎,做成留有细小颗粒的粉末状,加入白糖细细拌匀,最后包好大火上锅。层层的蒸屉压不住轻盈的香气,只消闻上一会儿,就仿佛再次置身于烟雨朦胧的清明时节。
新芽
午后阳光正好,妈妈搬来一把椅子给哥哥修剪白发。“咦,你最近还新长了点小碎发嘛。”她眯了眼睛拨弄着,用指尖去捻,却怎么也抓不住。
“就是这儿……果然是年轻人,春天到了也要抽枝发芽啊。”她笑了笑,指腹在额上轻轻摩挲。趴在椅背上的人咕哝着,被她挠得直喊痒痒。
他已是昏昏欲睡了,没有察觉到母亲的指尖,有如早春阳光一般和煦的温热。
菌菇
老家的菜市场上什么都有,但往往只有勤劳细心有眼光的人,才能找到春日里心心念念的那一口鲜。妈妈每天早晨有空就去转悠,今天终于买到了新鲜的松茸。
美味稍纵即逝,为了留住它,便分出一天的量尽快食用,挑出最肥厚敦实的那几只,白嫩的菌肉切片清蒸,蘸点葱花醋汁便唇齿留香。
松茸包进饺子,春天得以在冷冻室短暂地停留。余下洗净切成丁,和脆嫩的春笋一起拌作馅,从里到外白白净净,开水滚过后,有万般色彩在味蕾绽开。
筷子隔着薄薄的面皮小心地试探,白色的小船在热浪翻滚中被拨弄作两半。吸一口烫嘴的馅汁,回学校前的最后一只饺子,伴着我的不舍与满足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
野菜们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是满生在山间野地的蕨菜。“荠花榆荚深村里,亦道春风为我来”是田间后院泛着清幽香气的荠菜。当细密的春雨将或浓或淡的绿色浸润,芝麻菜、野芹菜、苦菜、灰灰菜便破土而出,蒸炸拌炒总相宜。野菜们为人类的味蕾操碎了心,秋膘,瞅准了时候冒出头来,等着活动筋骨。
凉拌是最常见的处理方式,焯水烫煮,切成小段,撒上酱油醋汁,就能直接吃。或者配一碟绢豆腐,清淡顺滑,是爽口的一类吃法。
蒲公英
“江边的蒲公英长了很多。”
暖风怡人的下午,妈妈和爸爸从外边散步回来,要把刚摘回来的蒲公英移栽到阳台。他们屋里屋外来回忙活,还不忘嘱咐我有空浇会儿花。
植物们不长脚,阴雨连绵的一个月里,像劈好的柴火一般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我把客厅的盆栽搬到外面,阳光下排作一列,先从最左边的君子兰开始,一盆盆花草撑起细软的茎叶,在虹雾中伸展腰肢。
氤氲的水汽,泥土的清香,奋力生长的绿色,春风卷起的发梢,一切的一切宛如梦境,轻抚着现代人敏感的神经。浇完最后一盆棕竹,我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然而那栽蒲公英的却忙不过来了,妈妈招呼我拿一把小铲子过去,杂草处理干净后,轻轻扶了细嫩的根须埋进土里。她说这个时节的蒲公英更鲜嫩,等夏天“老了”,拿来凉拌或泡茶,汤汁苦中回甘,清热解毒。
初春将它们栽下,耐心等待下一个时节的到来。
等蒲公英“老了”告别泥土,就是夏天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