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喷喷的黏糊糊的粥
就像朴素的外表一样,张浩家喜欢的粘粥性情温和、温和,没有高贵的血统和华丽的装饰,制作变得不那么麻烦,简单多了。
抓一把苞米面熬在盛满开水的饭锅里,不长时间就会闻到悠然的香味,盛一勺在白瓷碗里,发着金属一样光亮的调子,稠稠地吃到嘴里,糯软温吞,齿间含香,穿肠而过,通体舒泰。在农家饭桌上,这实在是最普通的一种稀饭,老家人称之为“粘粥”,取其形而名之,实在是再贴切不过。通常,它应该是吃饽饽、窝头的佐食,算不上是充饥的主打食品,就像现在城里的小孩子经常喝点奶茶,不是为了解渴,而只是生活的一种小小点缀罢了。
我对粘粥所以情有所钟,不光因为自己是农家子弟,从小喝着它晃晃悠悠地过日子、讨生活;也不光因为它确实很平常简单,只要有一段零碎的时间便可随意地制作,不必象今天的药膳需要精心呵护,佐料也简单地只是些随处可见的苞米面。实在地说,它是自己艰苦的求学路上的挚友。在那些个清冷的冬日里,在那青灯黄卷的岁月里,粘粥以自己特有的热度坚实地抵达我的心底,使冷色调的寒窗苦读有了暖意的烘托。
上学的时候,学校在离家十几里的山坳里。来回不方便,母亲就为我准备一些干粮,用一个小篮子盛着放在宿舍里,一吃就是大半周。夏天的时候还好些,尽管过了三五天的光景,放在篮子底下的干粮通常会发霉,不过用开水一泡就可以稀里糊涂的扫进肠胃,并不觉得特别的苦。难以忍受的是到了数九寒天,干裂的馒头如同笑开了嘴的石榴,看起来硬邦邦、摸起来冷冰冰,鼓足勇气也下不了口。危难时候,是那最普通的粘粥大显身手:食堂免费供给,一个班半桶,用小瓷钵盛来,把那开口笑的馒头掰个粉碎,置于其间闷上三五分钟,期间还可以见缝插针地看几页书、背几道题,然后再唏唏嘘嘘地吃掉。那时候,伴着粘粥的淡淡的苞米面的香气,感受着热量在胃里惬意地翻转,那感觉不啻于现在在星级宾馆里吃一顿大餐,“粘粥泡馍”给我带来的快乐至今还记忆在心、历久弥深。
快乐其实就是这样简单,只要有心感念,便可以在平常的日子里经常地翻检体验。前些天,读到大学时一位老师写的《幸福也可贬值》的文章,谈到朱元璋没当皇帝前,有一次吃了败仗,落荒逃到一座破庙里,惊惶不定加上饥饿难耐,幸有两个乞丐做了一锅汤水给他吃而度过难关。那锅汤自然不是山珍海味,只是些刷锅水、烂白菜帮子、臭豆腐等杂烩炖成,朱元璋觉得滋味美极了。后来当了皇帝,山珍海味吃腻了,便召来那两个乞丐,再做当年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却是臭不可闻,难以下咽。难道真的会因为时过境迁,艰苦岁月里那些充实的温暖、硬朗的快乐也会褪色、消解,甚至会有迥然不同的感觉吗?在一个打工仔的内心深处,生活的最高理想无非是“吃油糕、蘸糖吃,想吃白糖吃白糖,想吃红糖吃红糖;吃油条喝豆浆,一次来两碗,吃一碗到一碗”。可能是人生的起点有差异,生活的阶段也有不同,对生活的要求和幸福的理解自然会有不同。
可是,我对粘粥的感觉如此深刻,即使岁月流逝幸福的味道也不会渐行渐远。记得刚毕业时,我在蓼兰丘西小学当老师。那是一处普通的乡村学校,一切都烙满着宁静的气息。每天傍晚,当同事和学生都渐行散去,周围人声阗寂,偌大的校园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唯一能触动我心弦的,是宿舍后那一大片绰绰约约的苞米地。小虫的低吟浅唱,微风的轻歌曼舞,空气中若隐若无的苞米秸秆的清香,是那样坚实的填充着我落寞的心怀。
几天后,一位同事拎着一袋苞米面放在我的桌前,说是刚打下来的,做粘粥真香。两个单身的同事晚上也要陪我吃饭,于是就准备了简单的酒肴,熬了一小锅粘粥。在酒酣耳热、半醒半寐的当头,意识里最强烈的,还是那黄灿灿、香喷喷、热乎乎的粘粥。我相信,这种感觉如此具体而深刻,它己融入我的血脉里,成为记忆深处的慰藉,是心绪漂落的码头,不会轻易地在岁月里滑落。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朱子治家格言》开篇的几句话曾被我的父亲多次转引来教诲我。我想这“粥”肯定无疑地就是我所倾心的粘粥,“饭”也就是案头的这些淡饭。每天早晨,母亲都照例要熬些给我们喝,妻子、三岁的小女都很喜欢。端着这清香的一碗,悠远的记忆便要穿过时空,让我想起稼穑耕耘的辛劳,想到艰苦岁月的往事,举杯遥相祝,感恩心在怀,放下这份浮躁,幸福的感觉时刻萦绕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