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水滴,被报告为泉水。
喜欢吃扯面,也喜欢做扯面,更喜欢回忆教我做扯面的人。
“琳琳妈教我做扯面吧!”一天,我对住我斜对面邻居说。
“行。”她答应干脆。
挽起袖子,跨过门槛,在我给她舀好的面盆里,和了起来。
她说:“凉水,少掺点热水。”说着手伸进凉水碗试,有点太凉,所以加了后面半句话。
小面盆,小案板,我舀了一点面,第一次只为学。她边说边和面,三五下和好了。她说:“醒一会。”
“多长时间?”我问。
“估摸着半个小时以上即可。”
于是二人聊起了闲天。她是我的邻居,二人租住两寺渡,一家民房。屋子宽敞干净,是套间房。外屋可以做厨房,里面住人。
她是我家孩子同学的母亲,那时,大约是一零年,M村拆迁,我们没地方住,临时搬来。那会,她不在家。
一天,我在大门口,那天休息,当时,我在电子厂上班。他说:“儿妈,房子找了吗?”
“没有。”
“那你找去不?”他说。
“去吗!”
我们两个步行,十多分钟,来到两寺渡中村。那时,除了东方村,这里就是距离孩子上学,我上班最近的城中村了,没得选。
我俩边走边聊。他说:“能找到一家更好,你家孩子和我娃是个伴,上学不让人操心了!”
“是啊,上学远了,要过马路,大十字,不放心!”
孩子以前在M村,上学不用过马路,又近,玩着就到了。从小在这一块长大,出门都是伙伴,根本不用人操心上学。这下远了,真犯难。
记得有一次,王超他爸,压面的人,去送他家孩子,骑着电动车。他对我说:“晓儿我也捎带着给你送了!”
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孩子驮走了。那时一条街邻居常见面,都熟了,关系融洽。
我和琳琳家就是这样,住马路两边,斜对面邻居,两个孩子既是玩伴又是同班同学。
那会琳琳妈回老家了,摘花椒,他们是韩城人。
琳琳爸说:“以后,晓还能帮琳琳好好学习,我这娃学习不好,上不去,愁人!”
“一样,孩子都贪玩!”
“晓儿好多了。”
“你真会夸人!”我笑了。
有一搭没一搭,我们两个一边聊着,一边走,不一会到了L村。大约十来分钟。中街,是一条很长的窄窄胡同,刚一进去,街道两边靠土墙两侧是卖菜的,一家挨一家。有的放在车上,有的在地上木板搭的架子上摆,摊位拥挤稠密。再朝里面,是零星几家卖水果的摊位,摆在地面,支起的低矮架子上。这里环境显然比离城近的M,差远了。心中不免有泄气,抵触情绪很大,但没办法,单元房租不起。他说,他看过,我说我也看过。工资低,都没钱,命里只有住民房份。
他是电子厂宾馆,一位凉菜师傅。人长得帅,个儿高,皮肤好,看着像文气的书生。那时候大约都是三十几岁,年轻。
很多不太熟悉他们的人都说:“琳琳妈配不上他爸。他爸帅,他妈像农民,土气。”
“是啊,我也有同感!”
闲人都爱操闲心,只看外表。有人良玉其外,败絮其中。当然,琳琳他爸不是。他人挺好,我们认识很久了。
从主街道朝进继续走,靠近村子里面,马路两对面像迎客松,是整整齐齐站的挨家挨户饭馆,还有夹杂其间的商店,手机维修专卖,还有馍店,以及诊所……各类名目小摊。
朝左右两边延伸,各出来东西两街,这是L中村,东西各自的一条街。我们两个都认为这里离马路近,人多车多,门店多,不适合住人。继续朝里面走,住人房屋当然得安静。走了二百米左右,两边各出现对称两街,自然是二条街。看着环境不错,特别是马路西边的街道。这里布局很像我们住M村时的构图,形似的恰如其分,有种雕梁画栋般的模拟之感,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一致觉得这条街好。
我们进入街道,进入面朝北座南一家屋子,房东把我们领上二楼。一看心里真不是滋味,房子小,环境差,房东态度生硬,和M人比较,突然有了落差。
M人真好,离城就近那么一点,思想开阔,待人诚恳。这里人有点小家之气,土财主思维。
我们一致觉得不过关,继续找。接连看了几家都不中意,有点泄气。住民房,我的原则还是要房子干净,光线好,周围环境好,有利于孩子学习成长,那怕贵点。
快走到胡同出口,有一家门上写着有空房,看一楼门面,以及过道卫生,就知道这家人讲究,干净。正中我意。
我们两个进去。
“有空房吗?”随意问了声。一位二十来岁女孩出来,瞅瞅我们,朝屋里喊:“妈,有人找房?”
随后,一楼上房大厅出来一位五十多岁女人,很胖,有一百七八十斤,中等个儿大眼。第一感觉,有点凶相,那目光只有厉害,剽悍,让我联想到孙二娘,凶相毕露。
那时,我们已经边说边走上了二楼,行走在楼道里。这是新盖的房子,地面干净,墙体白瓷方格明净闪亮,太富有诱惑力。我们不由得继续朝里走,房子一排排,很漂亮。
这时,胖女人像房管所杂务工,手提一个圆环式钥匙串,跟了上来。
“这几间房子都是,你们住那间都行?”她态度生硬,语言短促,令人不适。
“多少钱?”我们问。
“二佰八十元,水,电,卫生费另计,水每人每月伍元,电费一元一角,卫生费一户伍元。”
感觉挺贵,我们面露难色,谁也没说。在M村住时,大房好房,最多每月一百,水电费用均便宜,卫生费还不收。
此一时彼一时。
“还能少点不?”我们试着问。
“少不了!”那态度如生铁,坚硬,又像石板,将人隔绝于墙外。
心中不爽,但看着洁净的房子,还是诱惑大过心疼钱,以及对房东态度的抵触。
“要了吧!”我们两个商量。谁也没时间找房,都要上班,又巧遇一起。
“那你们谁要那一间,自己决定。”房东说着转身下楼。
我们两个转着看了剩余四间屋,最后一致决定要靠街道两间屋,布局一样,光线好,两间房打对面,中间有一块空地,像院子,可以放厨具。还开有大窗户,孩子也可以走动,玩耍,用处多,感觉很好。
“你要那一间?”晓博爸问我。
很难回答,我心中尴尬,两间房一样,偏偏西间房,靠外边那一间,墙体一角里面包着一根电线杆,墙角呈圆弧形。心中谁也不想要,我又不好意思直说,当然想要东边一家。可是,怎么能说出口。
“你选,剩下我住。”
“那我要东边。”晓博他爸心有所指,外表坦然。
我那一时觉得这人很小气,也只能说:“好!”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家“吃亏了”。东边那屋,邻家也是新盖房子,两家新墙体合一起。结果,他们家屋子很潮湿,被子都潮了。后来,他们常嘟哝。我一直感觉对不起孩子,害怕高压电杆操心。
三十分钟后,琳琳妈给我做扯面。她把醒好的面,放在案板上揉。
“要油不?”
“不用。”
“要洒面不?”
“当然要,不用油,就得用面,否则粘。”
我站旁边看着,一碗饭的面团,还没一个拳头大。她三五下揉光滚圆,然后,用饺子皮小擀丈,把它擀开,再切成小条。然后,两手并拢搓圆条状,放在案板上,用布子一盖。
她说:“烧水,锅开就可以下面。”
我打开了煤气灶,不一会,滚锅前,她三下五除二,两下子扯完了案板上的面。开水锅中,面明光闪亮,汤汁清,一看就劲道。两开之后,她说:“熟了。”
“熟了吗?”我不放心地问,觉得棍棍面,需要熟的功夫大点。
“熟了,淡水面,无盐无碱好熟。”
她一副老道相。她婆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也在院子里说:“好熟,我也这么做。”
按着她们婆媳指示,捞出的面真好。再用油一泼,里面当然放上葱,姜,蒜,以及辣子盐味精,青菜……
真的好吃,香喷喷一碗,地道的“陕西油泼辣子面。”
和果你没见过,那就去看《白鹿原》,张嘉译饰演的白嘉轩经常吃,香草为他做的宽扯面,又叫皮带面。就个蒜瓣更好。
在黑娃的破窑洞里,小娥也给鹿兆朋做过,他还边吃边说:“美!”
小娥问:“还吃不,还有!”
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两家合着吃了年夜饭,孩子们特许出去上一回网,玩玩游戏。
琳琳他奶给我家孩子发了压岁钱,我推让,觉得不妥。老人诚恳地说:“这里只有我一个长辈,应该的。”
琳琳他妈,那时在电子厂宾馆上班,客房部。每天上班忙,累,下班顾不上照看孩子,一回来除了干家务,就是累得趴下睡觉。琳琳学习很差,不做作业,也不会做。他姐姐上初中,学习好却不管他。
琳琳他爸每晚下班,回家都是深夜,喊着骂着,把熟睡的琳琳从被窝叫醒。睡意曚胧的他,爬起来糊里糊涂做作业。琳琳他爸生气地骂妻子不管孩子。两口都愁开家长会,孩子回回倒数,挨批评自然而然。
正月初,一天琳琳家来了三五个女客,琳琳妈来我家借电饭煲,说人多,用锅不好蒸,也不够吃。她说,来的人是琳琳的小姑,看她妈来了,老太太来半年多了。
老太太来给孩子做饭,也为了和儿子住一起,省得孩子操心她。老伴走了,剩他一个。
老人一直夸赞儿孙们孝顺,告诉我每年子女孙辈给她钱,能存几佰,她都给了琳琳兄妹上了学。
老人说:“我们村有一家,孩子不在,老母亲一人在家。晚上火炕着了,烧了被子,把老人也烧了。等人发现,烧得只剩下一只小脚,半截腿。因此,我家儿子不让我在老家住了。”
二三月的一天,琳琳家大人没有一个,吃饭时来了一个中年男人,对他们姐弟说:“以后放了学来我家,你家人都回去了。”
在对面屋的我听见了,觉得不妥,他住的远近,孩子吃饭方便不。出去,我和他打了招呼,告诉他:“让孩子来我家吃饭。我给自家孩子做,也方便,一起做了。再说,我这周也上夜班。”
那人很感激,自我介绍,他是孩子父亲同事,琳琳的小姑走了,很突然,父母都回去了。
我很震惊,她小姑,那应该很年轻。那几天,我给自家孩子做饭,也给他们姐弟做。两个孩子很懂事,每天放学拿上自家碗,我做什么,他们吃什么。吃完把碗拿走,我要洗,他们都不让。
几天后,琳琳父母来了,婆婆也来了。他们很感激我,给孩子吃了饭。琳琳妈给我拿菜,我说:“不要!”
拗不过她,大概觉得过意不去,很感激。其实,他们在我家吃几顿饭不算什么。琳琳爸,经常摸着我家孩子头,亲昵地夸赞孩子乖,并且经常不声不响给他送吃的。他觉得孩子喜欢学习,也能多多少少影响他家琳琳。这人真好,我很感激,他那份对孩子的爱。那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只有通透善良智慧人才有。
琳琳奶奶变了。这次来,老人很少说会,一个人孤独地这儿转转,那个走走,常常站在过道里,那个没有窗扇,只有防盗不绣钢网子里,朝外看。大概心急。
琳琳母亲说:“特巧,那天县上有会,唱大戏,小姑去了。谁知锣鼓喧天,小姑突然七窍出血,死于街道。大夫说是脑瘤,被震破。偏偏那天,她婆婆也回老家,在县城遇上。”
事情太蹊跷,措手不极。
不久,琳琳家搬走了。她妈说“房费太贵,她在外面找了两间房,每月才二百元,房东人还好。”
我也同意她的说法。这家房东事事的,特别是对他们家。卫生间没冲干净,说是他家琳琳上完不冲水。一个小门钥匙不见了,也说被琳琳拿走了。
房东老太太是个神婆,整天焚香念佛,屋子还供着佛像,点着长明灯。她住在过道,人一进院子,就闻到了香火味,很浓。她经常外出,远远近近给人看病。听她说,很灵验。
老太太一看见琳琳就骂,问他要钥匙,吓得孩子出入害怕。这老太太却爱我家孩子,经常夸,我深感荣兴,并庆幸,否则,孩子就是琳琳的下场。老人夸赞:“孩子真乖,一看见我,就叫奶奶。”
这点我承认,孩子没什么好,唯一嘴甜,招人爱。我常常感叹,他这点比我强,我性子有点像琳琳,懦弱自卑,然而,琳琳父母人都挺好。他老师当着琳琳母亲面,毫不客气:“你父母看着都好,怎么就生下你?”
琳琳母亲说:“我都恨不得钻地缝。”
他们夫妻最怕老师招见,你推我让,仿佛过堂。
一天,琳琳妈,蓬头垢面来找我:“见琳琳来没有?”
我说:“没见!”
她精神失常,神魂颠倒说:“孩子出走三天了,找不见,从学校走的……”
可想而知,大人心急。孩子学习不好,受夹板气,谁骂他都毫不客气。晓博是个好娃,唯图念不进去书,爱往网吧跑。她母亲坦言:“什么人交什么人,和我家琳琳好的,都是班上倒数。”
第七天,他们终于在距家不远的一条大街上,找见了孩子,在网吧,街道过的夜。从此,琳琳不上学了。那时十三四岁,个儿高得有一米七,去饭店做服务生了。他母亲说:“以后学个厨子。”
那一年,我得了一场病,从国营厂出来,没了工作。琳琳妈知道后,把我叫到了她上班的宾馆。后来,我还是走了,工资低,活累,时间长,每月一千二百元。感觉她真能挺。
再后来见她,是她家女儿考大学那年,她说:“琳琳去了四川,学汽车装璜。”
我说:“挺好,学什么都行,一样有出息。”
那时,我家孩子即将升入高中,她感慨:“晓儿,以后一定能考上大学。”
我在她们宾馆上班那会,她很照顾我,经常给我带午饭,我上中班时。我走时,她遗憾地说:“如果你不走,经理说准备让你带一组人。”
十几年了,再没见过他们一家,像水滴,融于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