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4月末,虽然是“绿、红、瘦的时候”,但家乡的牡丹和玫瑰花一朵一朵地盛开,在“蓝色的杏还很小”的夏日给人以浓郁的花香,给农家愿望增添了很多平静的诗意。
在这满是香和绿的世界里,杨柳展了,婆婆娑娑地将整个村子掩映得郁郁葱葱;小麦抽穗了,饱饱地挺着个大肚子;大豆也开花了,田间地头飘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夏日的故乡美极了。端午是在这一年最美的时节来临的第一个节日,给劳作不息的庄稼人带来了不少的欢乐。
传统的端午节,是要包粽子的。但故乡则不同,大概是地僻物薄,缺少稻米粽叶的原因吧。大部分家庭都拌凉面,做凉粉,有时也烫上几张酿皮儿。这些“佳肴”的配菜很简单——以韭菜为主。因为这时的韭菜便宜,甚至自家园子里就有。拿上镰刀,一割就是一大把,味道浓得几乎要呛人。“韭菜韭芽儿,乡里人没钱儿,韭菜长成墙,乡里人口袋里扛。”这样的童谣多少有点心酸,但憨厚的庄稼人是不计较这些的,“能叫穷一年,嫑让穷一天。”在外做活的男人们回来了,一家人一心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仿佛把一年的艰辛都忘了。
“五月里到了午端阳,杨柳儿插在房檐上……”自“当四”(故乡把端午叫“当午”,“端四”就是“当四”了)开始,人们便早早地把长长的杨柳插在屋檐上;孩子们戴上了奶奶做的香包儿(荷包),手里拿着艾叶,高兴地蹦跳着,背上小巧的香包儿佩玉鸣金,应接不暇;妇女们在厨房里忙乎着,拌凉面,馇凉粉;就连那“吧嗒吧嗒”的风箱,也带着节日的节奏声……这些乡情民俗,丝毫不比江南水乡包粽子划龙舟的差,反而有了另一层的诗情画意。
在“当四”,甚至更早,主妇们便从堂前的大红面柜里取上白面,放点碱,用盆子盛着到村头的机房里去压面。倘若停电(停电是那时乡村常有的事),则在自家案板上擀上,用菜刀切成细细的长条。但手切的终究没有机器的均匀,人们都喜欢机器面条——这跟城里人喜欢“天然手工”有点相反。城里人喜欢手工面条、麦草火烤馍馍;而乡里的人却向往“刀把馒头”、橙汁饮料,这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
面条压上之后,大盆小盆端回家,烧水煮透,捞在案板上,拌上熟清油(胡麻油最好),边“凉”边拌,直至油面均匀,不再粘连。拌好的凉面丝丝顺滑,微微泛黄,用筷子轻轻一拈,仿佛就会渗出油来似的,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不加菜料也能吃几碗。也许现在的孩子想不到,小时候我们看着这样金黄灿烂的凉面是怎样的急切和渴望!为了让凉面凉得更快一些,母亲叫我们用簸箕一下下地对着凉面扇风,实在忍不住,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地极快地揪上一根面条,“倏”地一下就吸进嘴里了……
做凉粉,故乡叫“馇凉腐儿”,可能是做好的凉粉像豆腐块儿的缘由吧。不管怎样,这些误读或加缀的乡音,却能让人更感亲切,一辈子也忘不了。做“凉腐儿”比做凉面简单些。豌豆粉和水搅匀,慢慢下锅,温火搅拌,这就是“馇”,其要诀是掌握火候和稀稠。待水粉充分融合,搅拌成半透明的稀粥,盛在盘子里凉好,吃的时候用刀轻轻划开就行了。别看庄稼人粗手大脚,做凉粉的时候,每一位主妇动作都那么娴熟,做出的凉粉柔柔软软,微微颤动,晶莹欲滴,配上韭菜辣油,简直是一盘盘粉嫩碧绿的翡翠。
凉面凉粉所用的韭菜,故乡叫“韭辣子”。把洗好的韭菜切碎,在茶窝(石臼)里捣碎,炝上清油,整个院子便是浓烈的韭香味,甚至在门外巷道都能闻到。有人说,人最早的记忆并不存储在大脑里,而是味觉之中,甚是有理。直到现在,我还特别熟悉这个味道,一见到韭菜或凉面,喉咙里不由地充满着韭辣子的辛香味。
凉面凉粉做好之后,除先献祭神灵祖宗外,邻里隔壁还要送一点。其实家家都做、家家都有,但这是规程,没有人想着要改变的。接下来一家人坐在桌前,或者直接坐在檐前杨柳下,“台地”(堂屋前)上,端着碗大口地吃着。最顽皮的孩子们,不去咀嚼,而是“吸溜吸溜”地吸着,未进嘴的面条把脸颊打成了“小花脸”,惹得大家一阵哄笑。雄黄酒是很少有的,这并不只是同情白娘娘,而是夏天农忙,喝酒会误事,再说也舍不得花钱买酒喝。
“曾经沧海难为水”,自参加工作以来,我在城里过了很多端午,也吃过不少粽子,但故乡的凉面凉粉却一直是魂牵梦萦的佳肴。每到端午,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它。
一碗凉面,就是故乡的端午,也是故乡的味道。
文/李成明
刊发于2020年6月25日《青海日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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