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答应去买菜。
老年人使用勺子钳的常见“自助餐”。平均杨书院照片
周永林和夫人来的那天,正好遇到张阿姨的拥抱团养老保险联盟,解散了。
住在杭州的上海老人张阿姨是“先行者”——,2017年2月打电话给杭州当地报社,自愿从社会层面招募,在杭州131平方米公寓探索抱团养老金。应征热潮一吹,宣布“失败”,两位室友陆续离开了她的家。
78岁的中学退休英语老师周永林并不感到惊讶。2017年5月,他和妻子王继芬登在杭州余杭区炳耀镇长寿村的三层别墅招募了一对60至70岁的老夫妇一起养老。
数日内报名人数超过100对的老夫妇。
2017年7月,6户共有11名老人入住。半年后入住7户的13名老人中,小幅人员移动。最近这家是2018年1月9日,66岁的退休电视导演张一顺和妻子。戴着长青贝雷帽,耳朵里留着短发的张一顺说,要打开晚年生活的预备期。
采访中,所有老人都清楚地记得入住的确切日期,所有老人在讲述这里发生的故事时,都融入了看似波澜壮阔的生活。
也许这种不知不觉的平常心才是自愿抱团年金阶段性成功的标志。正如迄今为止没有放弃抱团养老想法的张阿姨所说,这次抱团养老实验其实就是生活本身。成败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当前老龄化背景下,老年人在不同阶段发现不同程度的养老需求和真实的心境。
选拔“考试”
张一顺半年来辗转申请了多次。终于期待周永林的电话时,他好像选了某个选拔考试的第一名。
2018年春节后,周永林打了20分钟的电话,说有人中途退出了,所以要和爱人聊天。
1月7日,张一顺带着爱人自驾去了。他决定将爱车用作以后抱团年金队伍的代步车。没想到进出别墅的小路变窄了,一起养老的夫妇们纷纷下楼指挥七手八脚,汽车才安全地进来。
走到车僻静处的黄色建筑物前。门前流着小桥的水,门内花园宽敞,枇杷树和柚子树隐约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果实。树下有一个池塘,几十条金鱼在闪烁。小楼布局合理,几乎每层都有3个卧室和独立卫生间。后院一片喧哗,二十多只山阳鸡丸在小竹林里跑来跑去,家小狗晒太阳,两亩菜园里种满了当地蔬菜。
这座欧式风格的乡村别墅是周永林的儿子于2010年建造的婚房。小两口住了三年,每天通勤的路很长,所以决定回杭州市中心住,留下了老两口和别墅。
老两口在大到能听到回声的小建筑物里,小争吵不断,饭也经常带着剩菜或冷冻食品应对,一周中唯一能提神的时间就是孩子们星期天回家的短暂下午。
老两口喜欢打麻将,无奈凑不到一张桌子,就去马路对面的自然村找牌友。但是村子又要拆迁了,老两口的爱好没有着落。
2017年初,周永林拦截村长,诉说“大计”。房子大,想找几对老夫妇一起养老。麻将也能凑一桌。半年后,像敲额头一样的这句话变成了现实。
5月10日别墅迎来了第一位应征的候选人,共迎来了5对夫妇10名老人。
“考试”实际上是聊天。王桂芬退休前是化工厂厂长,留着干练短的卷发,面容和蔼。她招呼人们聊天,自己在旁边笑着不说话,观察他们待人。
有人被淘汰的原因很明显,——王桂芬生活习惯特别。因为害怕以后过得不好。有吸烟的习惯。不要影响空气质量。以前是领导,所以架子很大,更不要说了。
选拔有“硬性标准”。“为了尽量不超过70岁,保证分担家务时的安全和效率,还要求夫妻入住。”王桂芬说。
还有几个“无私”的标准,没有放在柜台上。优先考虑杭州人。尽量选择独生子女在外地定居的夫妇。
王桂芬解释说,不是戴着有色眼镜选人,而是现在回头看,正好是年老能维持半年的关键。“符合这种标准的老人,基本生活习惯相似,养老心态也相似。”
对于此前媒体报道的“会打麻将”标准,王桂粉开玩笑说:“打麻将也是为了赢或赢,或者是为了洞察娱乐中的人品。”
在第一期抱团养老金名单确立之前,王桂粉再次请农家乐餐厅聚一聚。 老人们用杭州语谈笑,没有人提出异议,所以6户家庭确定了这一点。
老叶夫妇被安排在一楼南大房间,因为细心的王桂粉在第一次面试中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因为老叶痛风发作,瘸了。
62岁的金阿姨和爱人朱某住在二楼。起初,两人没有得到面试机会。因为周某在申请时坦白妻子有点高血压。金阿姨找报社记者反复说明自己是“最轻的”
高血压,最严重时也只要吃半颗药”,依旧无果。他们决定主动出击,循着不多的媒体线索,按图索骥找了一周,总算由当地送煤气的工人带路找到别墅。金阿姨将心比心“自我推销”,王桂芬面露笑意,拿出小本子请她留下联系方式……69岁的荷花阿姨是被“破格”录取的。丈夫早在8年前去世,她整日泡在证券交易市场散户室排解寂寞。为了通过报名,她填了两个人的名字,直到碰面才吐露真相。王桂芬实在难以回绝,就腾出3楼朝南的棋牌室,改造成卧室。
“共享”生活
入住养老别墅的次日早上,蒋一纯不到7点就起床了,这对于他的生物钟是罕见的。到楼下时,习惯早起的老叶已像往常一样,把众人的粥和鸡蛋煮得咕咕冒泡了。
因为职业习惯,蒋一纯常年都在凌晨两三点入睡,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10点左右,虽知对健康无益但改不过来。未曾想,生物钟被自然而然“扳了过来”。入住第一晚,看着一片安静的楼上楼下,他不到10点就进入梦乡,醒来神清气爽。
蒋一纯入住的是朝北小套房,开窗便是江南农村远山近竹的风光。报到时他随身携带物中有两个文件夹,夹着歌谱、自创诗歌手稿、书法字帖。他想在此寻找一起在文件夹中挖掘乐趣的人。
早餐后他踱步回三楼房间,本想对着窗外练声,却听见阳台上隐约传来练唱声——原来住在对门的老范和他一样,也是美声男中音的发烧友。蒋一纯兴冲冲捧着乐谱跑到阳台,两人齐声开唱。
蒋一纯说,这就是自己来之前想象的“共享”生活。
这种经济乃至生活理念的“共享”,在这场养老实验中随处可见。
早在朱荣林夫妇去张阿姨家取经时,张阿姨就苦口婆心劝导:经济上一定要有共享规则,所以拟协议很重要。
别墅迎来第一批入住者时,老范提出颇多中肯的主张。王桂芬索性将协议的起草权交给老范,而老范所拟第一条就体现了对房东利益的尊重:“爱护房东家里建筑的一切设施设备以及园内的园林绿化,不得损坏,保持室内整体环境的整洁和卫生……”
更多“共享”理念,来源于集体尝试。比如,中餐、晚餐现今都采取自助餐制,大家使用公筷和公勺将菜夹到自己的餐盘中再用餐。这是最近的创新,用来预防不必要的病从口入。
每个人用餐顿数不同,伙食费如何计算?答案是“写正字”,早餐算一笔,中、晚餐各算两笔,“正”字的多少也就代表了月底结算时的伙食费比例。
“总务长”老叶告知,这是“优化算法”,以前无论一天用餐几顿都算作一天,众人碰头提出“不科学”后就改良了。
“菜的数量比人数少一个,保证菜不被浪费。”王桂芬是每日菜品的总协调师。至于每顿饭吃什么,是由值班的家庭征询其他家庭意见后确定的。
老人们有值日表,每天买菜、洗碗一类的家务都由值日者完成。王桂芬每日在大门衣架的棕色小包里塞200元“买菜金”,轮值者背着小包去买菜,找钱依旧放入包中。一天餐食荤素搭配,每人均摊不足15元。
日常的水电费开销,则月底统一结算。房东一家的用水用电量较大,所以王桂芬主动提出水电费分成7等份,他们俩支付其中两份。
抱团养老之初,朱荣林与王桂芬就决定做公益,每间房月租不超过1500元,这笔钱用于支付厨师、小时工以及园丁的工资。半年多至今,夫妻俩分文未挣,反而倒贴了1万多元。
即使如此,经济上也并非时刻严格遵循“拼单”原则:餐厅里有一大壶可随时取用的药酒,是老范家拿来的,成本不低;王桂芬考虑到现有桌子不够大,花了800元买来新圆桌;墙角堆着朱荣林夫妻种的柚子,其他人搬两个进屋榨汁或是作为天然空气清新剂,都不必知会;二楼的老周是网购达人,攒下一堆电子优惠券,别墅里不管谁要网购都会第一时间找他。
老人们和记者强调着同样的话:一起结伴生活,关键是不计较。
迎来送往
当然,没什么模式是能“兼容”所有入住者的。老人们在迎来送往之间发现,抱团养老绝非解决所有养老问题的万金油。
在别墅里住了1个多月后,最为年长的一对夫妻婉转提出离开的想法。妻子事后解释:毕竟还是存在“代沟”,就像是20岁和30岁的年轻人,考虑的事情是不是差别很大?
“他们年轻的,总还是喜欢吃更生、更脆的食物。”更让夫妻俩觉得遗憾的是,入住后发觉彼此“没有那么多话好说”。“毕竟餐桌上的话题大多是打趣和寒暄,不太深入。还是少了聊得来的人。”
临走以前,这对夫妻和老人们约定:周末常回来看看。
还有老人不得不经历“小别”——几个月前,金阿姨去天台晾晒衣服时不慎摔跤,小腿骨折。老人们迅速上楼,把她送进市区医院。她住院的一个多月,病房探望者从没断过,别墅里的老夫妻像是排了值班表一样轮换着面孔出现。
2017年底,在珠海的女儿接金阿姨去广东养伤,临行前房东夫妇执意要为金阿姨夫妻设“年夜饭”践行。各家各户到齐了,王桂芬杀了一只自家养了很久、本想给儿女带去城里的土鸡,还去菜场挑了最肥的螃蟹。这顿饭算是宴请,没有纳入菜金账单。
金阿姨怀着感激之情暂别,但在这个自愿结成的非营利养老联盟中,一旦发生意外事故,究竟应如何处理和判定责任?老人们说起金阿姨的小意外,透露出一丝隐忧。
除此之外,别墅所担负的养老及家庭生活的双重功能,也是几户老人稍觉微妙的。
比如每周日朱荣林夫妻的儿女都会回家探望,为了给他们创造团圆氛围,各家各户常自觉呆在房间里,用电磁炉简单做点面条;或是索性去市区,晚些再回来。这是老人们唯一觉得像是房客的短暂时段。
不过这两种生活边界存在的潜在冲突,也已因为朱荣林夫妇一双子女的热情支持而不那么尖锐——女儿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大套间改装成了棋牌室和小的卧室套间。王桂芬也邀请所有入住者的朋友来别墅参观吃饭。
朱荣林有个困惑:抱团养老由于老人的身体状况和需求发展不同,有进有出的流动性是应该被正视的。在屋主纯公益运作的情况下,能否有机制对入住空缺及时补位,以保障房主人的利益?
这件事,他觉得不该是自己来做,因为他没有持续稳定的信息来源,也不能长期麻烦媒体。他想寻找合理的“中间人”。
建“养老村”?
现今,别墅房间已住满,若要继续探索抱团养老,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数周前,朱荣林的妹妹病逝。想起她虽有子女陪伴却谈不上尊严和温暖的最后时光,他更加感怀和珍惜自己所做的事。
抱团养老自发实验,网络热议始终未散。邻近有些村民动心了——各家房子都那么大,闲置房间也多,索性都来做抱团养老,形成“养老村”。这个倡议,甚至在村委开会时被公开讨论过。
长命村本就是南方富裕村庄,家家户户都盖起了造型现代的别墅,去年政府还斥资改善村貌、兴建基础设施。这是一个“有球场、有路灯”的小区式农村。
但反对声随之而来:村里人觉得朱荣林夫妻是在做公益,如果也要让自己付出那么多,太过苛刻。
“我和老太婆(王阿姨)有城市生活的经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民,和杭州市区来的老人有共同语言;再说房子的户型,我们一个房间配一个独立卫生间,无形之中减少了抱团养老中的矛盾,你说每家每户都能达到这些条件吗?”朱荣林问。
王桂芬大胆设想:别墅里当年建了多间独立卫生间,正是为了满足大家庭的居家养老需求,往后可请专业的医护人员和家政人员上门服务。
但年岁与日俱增。真到了疾病缠身的那一天呢?王桂芬的回答很爽气——即使有一天抱团养老的实验不能继续,这里依旧对你们开放。
其他老夫妻的回答也很开明:那就去养老院。
所有人都明白,这次抱团养老,放之于老年岁月长河之中,只是一个“不能一步到位的驿站”。
面对乡间别墅里抱团养老实验的初战告捷,受挫的“先行者”张阿姨多少有些难以平复。“抱团养老就像谈恋爱,矛盾和甜蜜都是通过时间慢慢表现出来的不是?”她反问记者。
“我还是坚持找独居老人一起抱团取暖,我是不会放手的。”张阿姨很坚决。
“其实,抱团养老这件事上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理解,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生活。”张阿姨说到这儿,语气平缓了不少。
蒋一纯神秘拿出小小的日记本给记者看。他每天记录一行,1月7日那一天,他在记事栏里写下一行小字:“下午去长命村朱老师家,决定先住下试试看。”
的确,一切故事都源于“试试看”。(记者 杨书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