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小雅·四月》亦曰:“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可见大约在春秋时期,人们就开始食用蕨菜了。
两汉魏晋时期,人们对蕨菜的异称、生物学特性等有了较为完整的认识。至迟不会晚于西汉初年成书的《尔雅》云:“蕨,虌。”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称:“蕨,鳖也。”三国魏张揖《广雅》则曰:“茈(艹綦),蕨也。”西晋郭璞《尔雅注》云:“初生无叶,可食,江西谓之虌。”
而当时最为详尽的记述,大约要算是三国吴陆玑的《毛诗疏义》:“蕨,山菜也。初生似蒜,茎紫黑色。二月中,高八、九寸。老有叶,瀹为茹,滑美玉葵。今陇西、天水人,及此时而干收,秋冬尝之。又云以进御。三月中,其端散为三枝,枝有数叶,叶似青蒿,长粗,坚长不可食。”由于味道不错,蕨菜在当时已成为地方的贡物。而从《本草纲目》的引述看,蕨菜还是当时人们常用的祭品:“《诗》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蕨。’陆玑谓其可以供祭,故采之。”
南北朝时期,人们已开始掌握了酸蕨菜、腌蕨菜的制作技巧。《齐民要术》引《食经》所谓“藏蕨法”实际上便是腌制蕨菜的经验之谈:“先洗蕨,把着器中,蕨一行,盐一行,薄粥沃之。一法:以薄灰淹之,一宿,出,蟹眼汤瀹之。出熇,内糟中。可至蕨时。”
《齐民要术》则记述了“蕨菹”的制作方法:“取蕨,暂经汤出;小蒜亦然。令细切,与盐、酢。又云:蒜、蕨俱寸切之。”
唐代,蕨菜已成为市场上很受欢迎的菜品之一。唐冯贽《云仙杂记》引《清异志》“蕨成金钗”的传说,便是这种状况的最好说明:“王鲸逢卖蕨姥,黄衣破结,有饥色。悯之,乃以千钱买蕨,姥谢而去。及归,蒸于乌头甑,尽成金钗。盖姥非常人也。”
不仅百姓喜爱这种野蔬,连九五之尊都视之为珍食。唐冯贽《云仙杂记》引《琴庄美事》就记述了一条“瞬碧侯”的掌故:“琴庄有溶溶轩,轩前皆池地也。度池得回筇磴上自在峰,蔺先生日往峰上采蕨。蕨生九股,以酿醋异常。守臣取进之,封峰曰:‘瞬碧侯’。”
当时,蕨菜还成为文人中最流行的一种山珍,也因此而成为文人雅士们反复讴歌的诗歌题材。仅从唐代诗人的吟诵看,其受人们喜爱的程度就可见一般:盂郊《长安羁旅行》的“野策藤竹轻,山蔬薇蕨新”,描画的是诗人眼里的山村景象;钱起《过孙员外蓝田山居》的“对酒溪霞晚,家人采蕨还”,抒发的是诗人友人那隐者般的闲适;李白《忆崔郎中宗之游南阳遗吾孔子琴,抚之潸然感旧》的“昔在南阳城,唯餐独山蕨”,是在追忆诗人自己的陈年往事;储光羲《吃茗粥作》的“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蕨薇”,叙述的是诗人亲历的用蕨薇作下粥菜的真实情景。白居易《放鱼》诗则通过一个家童提篮买春蔬的场景的描绘,生动地状写出闲散文人的乡村生活:“晓日提竹篮,家童买春蔬。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那种风流文人的清闲自在,怕是神仙也难以体会得来。
与唐代诗人的蕨菜之思相比,宋代诗人也毫不逊色。黄庭坚《春阴》所反映的便是江南二月蕨芽初生时的食蕨之趣:“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初长小儿拳。试寻野菜炊春饭,便是江南二月天。”杨万里《初食笋蕨》状写的却是初食春蕨的村野之乐:“庖凤烹龙世浪传,猩唇熊掌我无缘。只逢笋蕨杯盘日,便是山林富贵天。稚子玉肤新脱锦,小儿紫臂未开拳。只嫌岭外无珍馔,一味春蔬不直钱。”许棐《笋蕨羹》描绘的则是一种甘以笋蕨为羹的隐逸者之豁达:“趁得山家笋蕨春,借厨烹煮自炊薪。倩谁分我杯羹去,寄与中朝食肉人。”方岳《采蕨》偏又活画出一幅从采到烹的食蕨图:“野烧初肥紫玉圆,枯松瀑布煮春烟。偃徐妙处原无骨,钩弋生来已作拳。蚤韭不甘同臭味,秋莼虽滑带腥涎。食经岂为儿曹设,弱脚寒中愁未然。”
爱国诗人陆游对蕨菜更多了一份眷恋。其《野步至近村》云:“勿言野馌无盐酪,笋蕨何妨淡煮羹。”其《食荠》诗本是描写荠菜之作,却仍念念不忘蕨菜的妙处:“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忽忘归。”其《饭罢戏示邻曲》诗,更通过诗人自烹家宴,自得其乐的细腻摹绘,将蕨菜之美推到了极致:“今日山翁自治厨,嘉殽不似出贫居。白鹅炙美加椒后,锦雉羹香下豉初。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压春蔬。平生责望天公浅,扪腹便便已有余。”
然而,与这些文人相比,一些村野中人,似乎对这种身边的美味并不以为然。南宋朱弁《曲洧旧闻》“具茨山产蕨”条对位于今河南省中部的具茨山一带山民竟不知蕨名的情形,就有过这样的记述:“具茨山亦产蕨。采药者云:其根即黑狗脊也。按《本草图经》,黑狗脊有一种,乃蕨也。而其下不云是蕨,盖苗已老,修书者遗其说耳。具茨人虽采蕨为蔬茹,然不知其名,但呼为小儿拳。予游龙福寺,见于道傍。自尔岁遣人采焉。山下人知其为蕨,稍有珍之者。”
不过,这应该只是一些局部的现象。实际上,大多数人对蕨这种山菜,还是十分珍惜的。比如,在蕨的吃法上,宋人就有自己的创意。《山家清供》记载的“笋蕨馄饨”就是典型代表:“采笋蕨嫩者,各用汤灼,以酱、香料、油和匀,作馄饨供。向者江西林谷梅少鲁家屡作此品。”
蕨粉与蕨菜
至迟在宋代,人们已经掌握了从蕨根中提取蕨粉的方法。在饥荒年代,蕨粉还充当过救荒的角色。庄绰撰于北宋末的《鸡肋编》亦有载云:“蕨根如枸杞,皮下亦有白粉。暴干捣碎,以水淘澄取粉,蒸食如糍,俗名乌糯,亦名蕨衣。每二十斤可代米六升。绍兴二年,浙东艰食,取蕨根为粮者,几遍山谷。”
南宋洪迈《容斋三笔》中的“蕨萁养人”条也记录了这样一段史实:“乾道辛卯、绍熙癸丑岁旱,村民无食,争往取其根(指蕨根)。率以昧旦荷锄往掘,深至四、五尺,壮者日可得六十斤。持归捣取粉,水澄细者煮食之,如粔籹状。每根二斤可充一夫一日之食。”
或许,本为救荒而问世的蕨粉,因口感颇佳,很快便受到人们的欢迎。在元人戴侗《六书故》中,人们便称其为“乌糯”:“萁有二,有蕨萁,有狼萁。蕨萁初出土,紫色,拳如小儿手,可食。其根掘而捣之,取粉可食,凶年以御饥,谓之乌昧,亦谓乌糯。”明人罗永恭《蕨菜》一诗,更将蕨粉粑粑的色、香、味描绘得简直味同天上庖厨:“堆盘炊熟紫玛瑙,入口嚼碎明琉璃。溶溶漾漾甘如饴,但觉馁腹回春熙。”
在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帝王心目中,蕨菜更成为风味独特的野味,以至将其列为宫廷常备菜蔬。《明宫史》所记正月宫中所食菜肴中,就有“蕨菜”一品。
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蕨粉还是充当着百姓救荒的首选之物。《本草纲目》就说:“野人饥年掘取,治造不精,聊以救荒,味即不佳耳。”
明人黄裳的《采蕨诗》,更对民间百姓采蕨制粉救荒的艰辛进行了生动传神的描绘:“皇天养民山有蕨,蕨根有粉民争掘。朝掘暮掘山欲崩,救死岂知筋力竭。明朝重担向溪浒,濯彼清冷去泥土。夫舂妇滤呼儿炊,饥腹虽充不胜苦。”
虽说如此,人们对蕨粉的经济价值还是相当看重的。明王象晋《群芳谱》就较系统地记述了蕨菜的生物学特征及蕨菜干、蕨粉的方法:“蕨,一名虌,处处山中有之。二、三月生芽,拳曲状如小儿拳。长则展宽如凤尾,高三 、四尺。茎嫩时无叶,采取,以灰汤煮去涎滑,晒干作蔬,味甘滑,肉煮甚美,姜醋拌食亦佳。荒年可救饥。根紫色,皮内有白粉,捣烂,洗澄取粉,名蕨粉。可蒸食,亦可荡皮作线,色淡紫,味滑美。”书中还记述了一种蕨菜肴馔的制用方法:“嫩蕨沸汤炸熟,晒干。用时以滚汤浸软,料物拌食,任调荤素。”
到了清代,人们在蕨菜的食用上,经验更为丰富。《广东新语》中对食芽和食粉的蕨菜品种,就留下了这样的记述:“蕨,永安最多,凡有二种,一食其芽者,名龙头菜;一以其根为粉者,名粉蕨。性寒,多食患黄肿。或谓粉蕨岁凶乃出,非也。岁凶,民乃取之,稔无事此。然农家当早晚稻未收,多以蕨粉为食。广州蕨以青者为美,红者次之,春间争以饷客。”
明末清初戏曲家李渔《闲情偶记》在论及粉面时还说:“粉之名曰甚多,其常有而适于用者,则惟藕、葛、蕨、绿豆四种。……粉食之耐咀嚼者,蕨为上,绿豆次之。欲绿豆粉之耐嚼,当稍以蕨粉和之。”
清高士奇《北墅抱瓮录》也说:“蕨生野中,春时萌芽拳屈,长而渐展若凤尾。茎嫩无叶时取之蒸曝,作蔬绝美。屑之为粉,制粔籹之类,味甘滑而色微紫,可称琼糜。”
清汪介人《中州杂俎》则记道:“桐柏各山都产拳菜,该县人多在拳菜初生如拳曲时煮熟当菜吃,食鲜藏干,价廉物美,胜过金针。”
在蕨菜的烹饪上,《随园食单》还有过这样的经验之谈:“用蕨菜不可爱惜,须尽去其枝叶,单取直根。洗净煨烂,再用鸡肉汤煨。必用矮弱者才肥。”
因蕨菜味道特佳,曾在吴地为官的梁章钜及其同僚亦对蕨菜情有独钟,其《浪迹三谈》就曾写道:“陶云汀先生最喜食蕨菜,或云其干者,即吉祥菜,余亦喜食之。忆与同官吴门时,每饭必具。”
民国二十七年《麻江县志》还专门记录了当地人加工蕨粉及食用的具体方法:“地下茎多粉质,皮黑肉白,有筋膜,掘之洗净,入木槽捣烂,棕椶滤,盛缸中,点灰水经宿,凝如膏,曰蕨粉。入釜熟之,曰蕨巴汤;为皮,曰蕨线。”
蕨菜的根状茎和嫩叶,都是很好的菜蔬,多晒成干菜备用。烹调前,先用开水浸泡或水煮,然后切段,炒、爆、炝、烧、煨、焖、卤均可,荤素皆宜。蕨菜吃法很多,可用多种调料腌制成佐餐小菜,质地脆嫩,风味鲜美;也可以用开水焯其苦涩味,然后加精盐、酱油、香醋、香油、味精拌作凉菜,清爽利口,十分宜人;而用热油急火快炒,勾芡起锅,则更为鲜嫩柔滑,清香盈口。如海米炒蕨菜、虾仁蕨菜、口蘑蕨菜、生煸蕨菜、脆皮蕨菜卷、木须蕨菜、海米蕨菜、蕨菜炒鸡丝、蕨菜汤等,都是色味形俱佳的野蔬佳品。以蕨菜、乌鱼片为主料的喃咪生龙爪卷;以云南野生蕨菜为主料的酱爆龙爪菜;以蕨菜、蚕豆米为主料的龙爪菜烩豆米;以鲜蕨莱、火腿肉、水发香菇、柿椒、冬笋制作的五彩蕨菜;壮家人最喜爱的腊肉炒蕨菜;等等,更是蕨菜菜肴中脍灸人口的珍馔。
参考文献(略)
《先民菜篮子里的秘密》(连载)
版权作品:鄂作登字-2017-A-00016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