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金堂是一位传奇式的抗日英雄,老人家于2002年离世。本文是根据他生前留下的录音带,整理出得文稿。可以更多地帮助后人了解抗战初期山西的抗日形势,以及社会百态。
一九三六年,我在定襄县中学念书,由于自己并不是好学生,好结交朋友,学友之间也都是差等生。正遇智生元同志发展牺盟会,我们就参加了牺盟会,请愿,闹学潮,开会异常积极。到三七年初,我被学校开除。回家和祖父种地,但我不爱劳动,家里人骂,街人耻笑。我母求外祖父借十元钱去包头市投奔我父,父嫌不成器,不收留,走投无路返回家乡。
七七事变后,定襄县开始不平静了,国民党军队过路于县内,要车抓差,群众开始逃难。八路军来后,群众很感兴趣,看他们脚上穿的草鞋,男人还穿带花的草鞋,不抓人,说话口音各不相同,但态度和蔼,还唱歌,写标语,“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和“抗日救国”这四个字在蒋村的王金元家墙上的字。连学校的教员也说:从未见过这么刚劲有力的字,写得有水平。小孩和年轻人围着看热闹,战士们也有开玩笑的,“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怕不怕?”小孩们只是笑,不说话。外地谋生的人也逃回来了。
飞机炸定襄城南关,炸死许多引差的大车骡马和人,有一人被炸掉了双腿。农村的老太婆见飞机来炸,不叫小孩出门,怕被看见炸死,自己去院内抱柴火,头上顶着草柏柏。
八月日寇进军忻口时,国民党有七个军守忻口,大炮声全县都可听到,老老少少白天晚上,坐到房子上听炮声。判断是退下来了,还是守住了。
九月的一个夜晚,突然炮声停止,群众知道败下来了,连夜扶老携幼、赶着牛车、抱着鸡,都逃往山上的村庄投亲靠友。全县的国民党政府人员都逃跑了。
国民党军队都撤掉了,跑得满山遍野,班长叫士兵拉着衣襟,怕跑得挤散,过河将炮、重机枪扔在河里,马匹被打死,士兵将枪、手榴弹扔到田野。当官的把驮兵器的牲口拉来骑,营长找不见连长,连长也不管士兵。一夜之间兵将们各顾性命的跑得一个也没有了。
村里再见不到国民党了。在当天夜里,蒋村小学内,集中了二百多人。这些人都是全县党领导下的革命同志,动委会成员和八路军留下的三位同志,舒同、林极彪、王中槐。地方有张连魁、范儒生等人,我也随同他们撤退到大建安。
在行军时,我提着个马灯,因为在集合前,我将我母亲和祖母、弟、妹等送到张家庄又返到蒋村,天很黑看不见路,我提着灯走,有人小声叫喊“把灯熄灭”,我想既然黑夜不让点灯走路,马灯也无用了,路经砂村时,将灯放在路旁,用脚平了平地,用手在地上写下几个字“樊金堂走了”,意思是如第二天早上有人来拾灯,看见字就能告诉我祖父。
在大建安住了一天,不知究竟去哪里,也不问,到哪也可以。可是情况变化了,给了一支冲锋枪,山西造,很新,我非常高兴,但不知怎样背法,更谈不上打法,看人家怎样背法,我就学着背,有子弹没子弹我也不知道。总之是背着枪就很不错了。
不知从哪里,大概是五台县又来了许多人,还有一排八路军。在第二天的晚上又行军,方向是去宏道镇,不时传来话,“不要说话”。人在静静地往前走,我走在中间,不知何故前面人停住了,忽然前面人往回跑,而且很急速,谁也不说话,我也跟着跑。这时我才感觉这支枪实在碍事。跑起来不是打腿,就是打背,但我并不比他们跑得慢。突然掉进一个坑内!还未喘过气来,又有一个人掉进来。几分钟后掉进来五六个人。听见有人小声说话“碰上啦”,“咱们过河回家吧”,又听见远方大声喊叫“快回来,同志”。这声音显然是八路军,因是南方口音,就知道这是舒同和王中怀同志, 我们又归了队。后来我们又陆续上了大道,聚集在一起,也不敢打听。第二天始知,前面尖兵坐下休息,后面人认为是爬下了,虚惊一场,也不以为是笑话,认为是自然的。
沿着广济渠往宏山村走,进村后,有一家老百姓中农成份,他误认为我们这支队伍是日本人,在大门上急忙挂上一面自做的日本纸旗,免遭烧杀。都认为这是汉奸,就进院进行没收,羊杀了,吃一顿‘荞面河捞’,在院内西墙上写着四句话“夜梦不祥,写在西墙,阳光一照,化为吉祥”。
返回到宏道镇后,成立起定崞联合县政府,县长是康瑞华同志(五台人)。定襄县成立一二区联合区政府,区长是忻县人,大学生。定襄县旧政权唯一留下的一名区长,名字叫张静安,这位旧人员也是有抗日志愿的,他嫌中国软弱,敬佩德国,赞扬希特勒是位英雄,在蒋村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抗日救国运动,他也在台上讲话。“我国富强起来,打倒日本,打倒德国,打倒俄国”这句话在当时被我方认为是托派,知此托派的名称,也只有一二人。不久将张静安逮捕五花大绑,放在马车上送往东冶镇。蒋村的老百姓跪在大街两旁求情。他还是有威信的。
我被派往定襄一二区联合区政府,回蒋村,后又到留辉村。负责人是范儒生,韩宜斋。不久一二区又分家,二区区长是韩宜斋。就在这时,我与韩宜斋,温四和住在东留村一间小屋内。韩宜斋在晚上睡觉时向我们二人说“愿意不愿意参加共产党,如愿意就介绍你俩入党”。我们俩只看他,没吭声,他又问“愿意不愿意”,我俩都说“愿意愿意”。就这样,我就成了共产党员了,觉着走路腿也轻了,头也抬高了。
这期间我每天下乡,除奸,查问行路人,也到农村参加开会,宣传抗日:日本人来了又烧又杀,但也说不出个具体。
非常羡慕人家背的卜壳枪,又小又好看,不知向谁借地背了一次。骑的骡子到留辉村送信。总想抽出来比划比划。当我将木匣打开一抽枪,发出咔啦一声时,骡子惊了。跑得非常猛,把我摔下来,枪也变成土枪了。走回到蒋村。
十月间定襄县政府在蒋村成立,县长仍是康瑞华,县动委会在神山村。这时定襄来了闫锡山的新编第二师,师长叫金宪章,这个部队是杂牌部队,土匪出身。原在内蒙百灵庙,闫锡山收编来,忻口撒退时,未走,后又从别的地方串到定襄县来。为了团结抗日,将收集下的子弹也送给他们。使他们保卫定襄。他们在王进村大河边至龙门挖下一道大沟,这是战壕。把老百姓门板都拆去当掩体。
后又来了闫锡山的军政干校,保安队,军政干校是招学生。保安队是招兵。我方是扩大部队,补充主力,成立了六大队,在南王村,张孔传任教导员,谢贵山任大队长,郭继成同志参加了六大队。不久就将六大队和五大队合并,成立了团,智生元同志任政治部主任。这些枪支都是定襄的动委会和政府收集来的。这时张连魁同志调东冶民运部当组织部长(实际就是地委),定襄动委会主任是韩纯德(实际是县委),将定襄中学,三个高小的学生,召集一起成立了联合高小,由彭伯周、史祥甫等人在史家岗管理。
十一月间县委派我去地委训练班学习,说是民运部实际是地委训练班。地址在东冶镇,这是第一次接受党的教育,共学二十八天,内容有统一战线,群众工作,教员是张连奎同志,有同学三、四十人,内有两名女生。没有讲义,也没有讲稿,只是口说,尽讲些农村的实际事,我学会了国际歌,演过一场戏“放下你的鞭子”,当个群众。
三八年二三月间,成立基干自卫队,名为县政府的自卫队,因而每月每人发响钱七元。基干自卫大队的大队长是杜志德,书记是杨明隆,一中队长是常万年、指导员是韩海堂、二中队长是段立业指导员是张生堂,三中队长是樊金堂,指导员是邢永康、管理员是刘天河。
我开始当兵了,战士大部份是联合高小来的,所以我的中学同学,高小同学很多。相互间打架玩,和在学校一样。我是十八岁,大队长是红军干部,懂得军事训练,我即不会喊口令,也不会敬礼,把我愁坏了。大队部门口有站岗的,我进出他要给我敬礼,我不会还礼,乘他不注意时我跑出来。
我祖父听人说我当了官来看我,我将一月薪金七元线给他。祖父的慈祥的脸情,我初次感到温暖。
尽量想当个像样的八路军,学红军穿草鞋、背竹帽,紧皮带,枪毙了二个国民党的逃兵。我到死人身上解腿带,真有些害怕,但我有了腿带,不就像兵了吗。
五月间敌人由忻县来进攻定襄,烧杀了王进村,从此新编第二师全部离开了定襄县平原区。不久就占领了蒋村、河边。
第一次打仗就是夜袭定襄城。我们爬在古城上向城内射击,敌人也打了几下。 我们大部份晚间在破路,砍电线。大队长杜志德带领全体到忻县和定襄中间的公路上活动,写传单,贴标语。
晚上到北义井村,大队长没收一家地主的财产,说是汉奸,我见外院的马棚内吊的地主和他儿子,进到后院,见大队长胁逼地主婆要钱,这件事受到忻县群众团体反对。我将此事告诉给韩纯德同志,后遭到大队长对我的打击,要关押我,地委张连奎,县委韩纯德同志来开会解决,将我调回县委。
基干自卫队活动和驻地就在龙门、小霍一带和李家庄、宏山、一带。这都离敌人远一些,基干自卫队远离政府和县委,自筹粮,滩派衣服。全县只有这个武装。大队部有骑兵班、通讯班、仍有三个中队,中队干部只留下常万年,其余都换了。
杜志德在此期间擅自在官庄娶了董家一女人做妻,各村长送礼还有吹鼓手,大闹几天。县委书记韩纯德调他带队伍回东峪整训,他畏罪在兰台逃跑了。带走八个人手抢一支,骡子两头,带走两个女人。
调我去忻县当基干自卫队队长。当时的忻县县委书记是孙民同志,县自卫队指导员是徐世杰同志,虽然不是大队,但它是个独立的组织,我当队长就自由的多了。三八年的秋季日本鬼子进攻五台县,我方的部队和地方政权都转移到远的地方去了。
跑出一股闫锡山部队,新编第二师,扬言要来忻县,缴基干队的武器,抓捕县委。县委和我决定,带领县团体群众组织和自卫队一齐投奔晋西北,寻找一二○师,免遭不幸。通过封锁线到达西兴县遇见一二○师的扩军单位。负责同志将我们收留,并分配了几个小组,帮助他们扩军工作。我们得知日本鬼于进攻已结束,我们要求返回忻县时,恰被他们用武力缴了我们的枪。胡说我们是保安队。县委书记和我要求去他们师部打官司,到了师部,我见到了关向应同志,我要求留在一二○师,看见人家多么整齐,有枪有炮,穿的一色灰军装,但关政委说:“快回去,晋察冀聂司令来电报催你们快回去”。天已冷了,给我们每人发一件棉袄,军上衣,我们又高高兴兴的返回忻县。
三八年十月间定襄自卫基干大队长逃跑了,我调回定襄县任大队长。
郗顺义为教导员,全大队有各式各样步枪一百余支,手榴弹几百,子弹虽然不多,每支枪也有三四十发。有些年小的,背着刀子,穿的衣服是黑色的布衣。
在这时县委会给基干队的任务,打击敌 人、配合各区开展工作,提出了定襄县这块小平原,是晋察冀边区的一个大门。如果定襄县的工作做好,对边区的供应,和通往延安中央联系,有着重要意义,同时对边区根据地的巩固起着重要作用。
基干队这时活动都在和区干部配合,县委,县政府到各区召开有关会议,各村建立村政权和群众团体,发展党的组织,动员参军,征收公粮,基干队都担任着保卫任务。
因为日寇主要力量在向我国内地进攻,根据地就仍在敌后,兵力集中在交通线上。汉奸、伪军伪政权,都在筹化中,因而耳目很少,不敢经常出外。基干队的作战方法,夜袭敌据点,既锻炼战士,又威胁敌人不敢外出。
全县农村的群众积极抗日情绪很高,参军非常踊跃,弟兄俩一块参军者很多,年龄小的也来参加如酆炳军等,退回去的也很多,真正成了定襄县人民的子弟兵,部队到哪个村庄群众总在街头观看,议论谁的枪好,叫什么名字。如有日本鬼子出动,群众很快就来报告,年青人还跟着队伍打仗,背伤员送饭等。如遇有日寇或汉奸到任何村庄,不论多少,不管离敌人据点多远,基干自卫队一听群众跑来报告,即飞奔这个地方。所以基干自卫队成为群众的保护人,随叫随到。没有一次因敌人多或已经走了不追,或不打。
打起仗来群众也参加。一次蒋村敌人过了滹沱河到了闫家庄,群众跑到洪山叫基干队,往返二十余里,当基干队追到敌人已过了河,回蒋村,基干队又追下河滩。我即去猛追,突然从田地里跑出来一个农民,扑上去就摔倒了伪军,当我押着伪军走了,农民又去地里干活,也不知姓啥叫啥。向敌人开火,曾有一战士负伤,闫海堂背起就往回跑!群众也叫战士从什么地方打方便。敌人逃跑后,群众围着战士议论,谁打的好,谁不行跑不动,埋怨来的晚了,早来一步就能把敌人消灭在河中。
有一天我们正在镇安寨,神山村长跑来,报告从蒋村车站来一个翻译,带一支卜克枪,一把洋刀在神山村公所抽大烟,我带着四个人跟着村长跑去,进了村公所不见人,有一洋刀还有枪套,套上还有二十发卜壳枪子弹。知是去庙上一间小屋抽大烟去了,村长提起个水壶,“我上去看看”回来说“抽光啦”,手里提的枪,机头还叫着呢!我就往院内将两个门子都朝里闭上,进屋内等汉奸进家,听见皮鞋声走近了,在窗台上显出人影。我举枪向敌人开枪,末中,敌人撒腿就跑,我们就跳出来追!以为他跑不了,谁知门朝内拴,敌人跑了,追到小河后,蒋村敌人开火而退回。返镇安寨的路上,村长埋怨说“金堂你咋没打着,应该埋伏在门外一二个人,敌人肯定来报复,糟啦”。
烧蒋村铁桥,上下东留的群众有三四十人,背着柴火,破坏了铁桥,这时期除敌人占领的县城车站外。我们的工作人员,区干部都可在晚间任何村召开大小会议。
在三九年前这一阶段,大多是破坏铁路,割电线,除汉奸,也袭击过定襄,蒋村等据点,只是晚上去了,离的很远,放几枪就走了,敌人也不敢出来,这就是起到的作用。群众对这支队伍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都叫他“金堂队”。父亲、兄弟想方设法给在队伍的孩子买子弹,母亲、姐妹给做鞋。队伍路过的村庄,村口站的父母,房上站的弟、妹、群众就是这样目送目迎这支队伍。有迷信的老太婆,只要听见枪声,立即跑到神像前祷告,“保佑金堂队”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