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延安,发生了一件影响深远的特务大案。国民党军统汉中特训班(班主任为戴笠,副主任、创始人为原军统局上海行动组长、军统“西北特侦站”站长程慕颐)毕业的大批特务,潜入中共领导的陕甘宁边区、晋察冀边区等地,打入军委二局、陕西省委、边区保安处等重要岗位。
军统特务投诚
案件从甘肃庆阳县起始,说到这个案子不得不提的是庆阳人吴南山。
抗日战争时期,甘肃庆阳县城驻有八路军三八五旅。陕甘宁边区庆阳县政府成立前,蔡畅(解放后曾任第四、第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公开职务是庆阳县抗日民众运动指导委员会主任,实为共产党的县委书记。
庆阳县城内同时驻有国民党的县政府、县党部,国共两党的斗争异常复杂激烈。社会上层特别是地主阶级,多持左右逢源的态度,广大平民百姓则倾向共产党。国民党政府只是收租收税,共产党则减租减息抗日救亡。庆阳的老百姓遇事不找国民党的县政府,而是找共产党的抗敌后援会。
吴南山(解放后享受地级待遇),高中文化,原本在樊家庙小学当校长。1939年底,吴南山受高薪诱惑,被介绍到汉中东郊十八里铺陈家营加入了一个“战时游击战术干部训练班”。
吴南山
培训班门口有人站岗,院里有便衣巡逻,戒备森严。教官询问一通,交代今后不准使用真实姓名,然后就是填表,撰写详细自传,再经教官谈话核实,才算正式加入。
吴南山带的东西,除水笔之外都被收走,从里到外换上军服。吴南山同屋有好几个老家的熟人,可是都不敢交谈,到厕所才有人悄悄告诉:这里很可怕,千万不能随便说话,否则一不对就会押起来,或者失踪,听说是丢到硫酸池里!
训练班日程紧张。早上五点半起床升旗,晚上十点降旗睡觉,全天都有课,没有任何个人活动时间,吃饭也得听口令进行。课程有总理遗教、总裁言行、国际政治、中共问题、西北民情、群众心理等政治社会课程,还有政治侦探、交通学、射击学、爆破学、通信学、兵器学、药物学、擒拿术、化妆术等特务专业。
吴南山决心早日离开这个地方。他假装心甘情愿,积极学习,提前结业,临行编制“海底”,写下自己的姓名、别名、化名、永久住址和通信地址,写下情报对象的化名,通信密约,还有誓言。写好后,个人背熟,底件留在汉训班。将来秘密通信,就靠这个“海底”。
吴南山是第四期第一个离开的学员,被派到军统西安站接头建立通信联系,又到陇东庆阳县西峰镇找张明哲接头接受领导。
到了西峰镇,吴南山给相熟的陕甘宁边区庆阳县长陆为公(解放后曾任甘肃省第四届政协副主席)写信找工作。陆为公很快回信,叫吴南山回庆阳到边区陇东中学任职。
就在吴南山离开的日子里,庆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民党的县政府、县党部都被赶走了,陇东分区及庆阳县除国统区外大小官员都由共产党任命。共产党执政就抓教育,吴南山刚回庆阳就参加陇东中学的筹建,还兼任学生生活大队副大队长。
吴南山观察共产党的施政,觉得比国民党好。面对共产党的信任,吴南山决心交代问题。1949年十月,吴南山向组织终于道出军统汉中特训班问题。陇东分区保安科长李甫山(解放后曾任最高人民法院特别军事法庭审判日本战犯首席监察员)亲自找吴南山讲清政策,你只同李甫山联系,直接受李领导,不和别人发生关系。”
李甫山
共产党在陇东的最高领导亲自交待政策,使吴南山心里踏实。以后,吴南山找李甫山联络,都从保安科的后门进出。按照李甫山的布置,吴南山与西安军统组织密写通信,由伪装布贩子的临时交通张凌汉传送。
吴南山成为陇东分区保安科的秘密外勤人员,公开身份还是中学教师。后来根据吴南山的工作能力,也为了外勤工作的方便,又将吴南山提拔为庆阳县三科(教育科)科长。
1941年4月,陕甘宁边区保安处便衣队队长赵苍璧(解放后曾任公安部部长)奉命来到陇东分区“协助工作”。
解放后曾任公安部部长的赵苍壁
陕甘宁边区驱逐国民党政权后,县级政府增设,为了加强领导,新设立的几个分区,打算在分区一级设立保安分处,赵苍璧来陇东,准备接替李甫山,担任陇东保安分处的处长。
通过吴南山,陇东保安分处掌握了军统在陇东的潜伏组织,有效地防止了敌人的破坏。但是,由于缺乏同军统特务机关直接斗争的经验,一时不知如何将这个“汉训班”案件深入挖掘。
发现针对延安的惊天阴谋
1941年10月,吴南山去延安开会返回陇东,走到富县南郊,碰到一个国民党校官骑在马上,一个便衣青年步行跟随,便认出青年正是汉中特训班的同学祁希贤(又名祁三益)。
吴南山声称祁希贤的二十二军护照会引起怀疑,劝其跟自己先回庆阳,搞个边区的护照再去延安。
陇东保安分处决定由吴南山对祁三益进行内线侦察,涂占奎开展外线侦控,查清此人此行的特殊任务。很快发现祁三益给上级的密信,又发现祁三益与潜伏在陇东专署的特务陈明接头三次。祁三益反复催问吴南山什么时候能搞到去延安的手续,声称再迟就要误事。
陇东保安分处立即上报边区保安处。边保指示正在关中巡视的保卫部长布鲁(原名卢茂焕,曾用名陈泊,解放后曾任广东省公安厅副厅长、广州市委常委兼市公安局副局长)赶往陇东,会同陇东保安分处破案。
被誉为“红色福尔摩斯”的杰出情报专家布鲁
李甫山、赵苍璧、布鲁等人研究认为,再拖下去军统也许会对祁三益产生怀疑,必须立即掐断这条线。于是决定对祁三益实行突击。边保保卫部长布鲁、边保陇东外勤组组长陈世琦、陇东保安分处处长李甫山、侦察股长郝苏共同审讯,薛光记录。
当晚祁三益交代,自己在汉训班第四期结业之后,因为爆破技术好,被留下当了教员,又培训了第五、六、七、八期学员。军统西北特侦站要把分散在延安各单位的潜伏人员联络起来搞行动,由于祁三益当过教官,熟悉各期学员,被派来当联络员。同时,还派赵秀到延安任总联络员。
布鲁想到,祁三益在汉训班号称爆破大王,去延有可能搞破坏行动!布鲁立即向延安报告。十二月边保回电,带祁三益到延安。于是,陇东保安分处派了一个班护送,布鲁把祁三益带回延安。
布鲁带回的案情惊动延安。庆阳这次发现的特务多为秘密打入,边保很难掌握其动向;这些特务又多为当地人,便于掩护身份;这些特务又是成批潜伏,完全可能形成大规模的组织。又有一个爆破大王前来联络,这就不能不怀疑国民党要在延安搞大破坏!
曾任陕甘宁边区保安处处长的周兴
陕甘宁边区保安处(以下简称“边保”)处长周兴指派保卫部长布鲁、副部长王凡和李启明等人全力组织破案,又亲自到枣园向中央社会部副部长李克农做了汇报。
边保报来的案件,不仅在陇东发现了成批特务,而且在延安还有更多的线索。中社部二室负责保卫工作,主任汪金祥和治安科长陈龙积极指导破案,还抽调西北公学“老三班”的叶运高、王珺协助边保工作。
这个“老三班”是中社部常年在西北公学培训情报保卫干部的训练班,中社部和边保的许多干部都经过这里培训。叶运高是江西红军,入学前是边保三科(审讯科)科长。王珺是河北定县人,1937年在冀中参加便衣队,曾任冀中《大众报》主编,在抗大保卫委员会工作,又被中社部抽调到西北公学培训。
叶运高、王珺到边保周兴处报到,与布鲁协同工作。此时,布鲁已带领祁三益识破并逮捕了六七个特务。叶运高和王珺对已经发现的人员再次审讯,重新梳理一遍,认为这这个案件还有很大内幕。
李克农认为,此案很有发展,是个大案。汉训班的培训课程不止有情报,还有破坏内容,有爆破、暗杀、下毒、游击、照相、跟踪、密写等等,如果不能及时破获,对根据地的危害会很大。因此李克农作出三条指示:
一、是重证据不重口供,不要使用肉刑。这个问题掌握不住,不实之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会冤枉好人。
二、是侦察审讯都要斗智攻心,立足于思想教育。有些国民党特务其实也是受害者,本来是积极抗战的热血青年,误投敌营,并非真正的反动分子,经过教育,大部分可以转化过来。
三、是侦察和审讯相结合,互相配合,互相促进,不要各管一段。
杰出的情报专家李克农
李克农强调,目前发现的蛛丝马迹要紧紧抓住,不能放松,一定要穷追到底,一网打尽,坚决不留后患!有了李克农的指示,大家就大胆工作了。
军统联络员的落网
布鲁把祁三益安排在新市场附近的完小工作,这里是延安的热闹地方,各色人等都少不了在此处亮相。祁三益整天逛市场,迎面碰上汉训班的刘一青(刘志平)。刘一青告诉祁三益,马鸣(马汝英)、赵秉廉(赵汉民)等人已经从抗大毕业,调到三八五旅工作。
上世纪40年代的延安新市场
临近春节,祁三益在新市场天生衡锅贴店发现一个账房先生,正是另一个联络员杨超!两个联络员会同研究,杨超手中的特务也就报到祁三益这里,又发现打入行政学院的范金钟、陶启华,打入贸易局的杨志常,打入银行金库的刘嘉陵。
不久,另一个联络员李春茂也露面了。李春茂进延安先上抗大,同学中还有汉训班的马鸣、张秉均、赵西湖、刘一平等人。大家闲聊起来,各自心情很复杂。马鸣常常沉默思考,汉训班时说的那些青面獠牙的共产党人一个也没见到!刘一平忍不住落泪,自己本来在宝鸡好好地当警察,现在当特务丢了每月五十元薪水,谁来赡养老母?赵西湖气愤地说:汉训班说共产党是汉奸,其实共产党和八路军才是货真价实的抗日!
李春茂决心脱离特务组织,决定再也不搞政治,一辈子隐姓埋名做医生!抗大毕业后,李春茂竟主动要求分配到白求恩国际和平医院学护士。本想躲开汉训班,可是,春节去逛逛新市场,还是碰上延安组副组长祁三益。
祁三益与李春茂来往,又发现王星文在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张秉均(张志刚)在安塞兵工厂。那个在陇东被突击的陈明,到延安也与李春茂联络。在陇东被吴南山认出的李峰璧,回到延安后也被边保说服自首,供出绥德的杨成章。
至此,西北特侦站派出的三个联络员,祁三益、杨超、李春茂,都纳入边保的监控视线。通过这三人,又掌控了一批潜伏特务。
侦破进入搜集证据阶段。祁三益利用延安组副组长的身份,向各潜伏特务要文字报告,可材料上来得挺慢。都在共产党的机关单位工作,整日集体生活,找个密写的隐秘时空都不容易,与上级接头也要等放假。过了一段时间,李春茂交来两份,刘一青交来两份,张志刚交来一份。程益派遣的人,并不承认祁三益是直接上级,就连杨超也对祁三益有所怀疑,祁三益不好催得太急。不久,朱国才途经延安,交给杨超一封“手令”,转李春茂、祁三益传阅。这些文字材料都成了边保手中的确凿证据。
李春茂不知祁三益已向共产党投诚,反而担心此人把自己重新拉入军统网罗,于是向医院领导提出回老家探亲。军队系统已经掌握李春茂的特务关系,也担心他离开边区后脱离视线。1942年2月20日将其叫到总政锄奸部。面对侦察专家钱益民,李春茂交待自己是国民党的军统特务。李春茂在锄奸部接连写了三天材料,详细交待汉中特训班的情况。锄奸部将李春茂安排在军委卫生部秘书室工作,继续配合边保破案。
程慕颐派到延安的三个联络员之一杨超。此人思想反动,保安处决定暂时不予突击,而是利用他的关系,继续发现其他潜伏特务。杨超声称回西安请示工作,一去不返。
1942年“五一”劳动节,延安各界在南关大操场举行庆祝大会。参加大会服务的李春茂突然看到赵秀!原来赵秀从西安先到榆林,通过邓宝珊的关系,在延安谋得“防空监视哨”哨长职务。
至此,军统西北特侦站派往延安的所有联络员都落入边保网中,而且成功争取祁三益、李春茂、王星文三人反正,边保又决心争取这个总联络员。
布鲁精心设计,划出一条曲折的途径。先是秘密逮捕祁三益、李春茂、王星文,将三人关押在保安处。此前,这三人虽然都已反正,但互相并不知情,都以为别人还在军统工作。突然被捕造成假象,似乎大家都面临选择,首先,布置王星文去说服李春茂自首,李春茂同意后,再以王星文、李春茂两人去说服祁三益自首。这次说服没有成功,祁三益表面还是“军统的坚定分子”。第三步,又派王星文、李春茂两人去说服赵秀自首,赵秀拒绝,就将其带到保安处,由布鲁、李启明突击审讯。政策攻心之下,赵秀承认自己的总联络员身份,供出一些潜伏特务,表示愿意洗心革面,为共产党工作。此后,再由王星文、李春茂两人去说服祁三益,这时祁三益才表示同意。
这个顺序恰恰是反的,原本是祁三益最先自首,而后依次是王星文、李春茂、赵秀,反过来做是为了掩护最可靠的祁三益。万一有人动摇,祁三益的副组长形象还可保留,继续诱使西北特侦站上钩。
至此,军统西北特侦站延安组的所有骨干,都掌握在边区保卫处手中。而西安的军统特务头子程慕颐还毫不知情,不时送来情报经费。
打入中共中央军委
重用联络员,并不能识别所有的潜伏特务。中社部派出的叶运高、王琚,在审讯中发现,李春茂碰到过一个姓“胡”的人,据说带着一个组潜伏在某处。布鲁通过祁三益向赵秀试探,赵秀却说:“工作不同,你们不要管。”
鉴于姓“胡”的学生出身,混入延安很可能通过考学,于是,调查工作就从学校入手。
延安的学校挺多,有抗大、陕公、女大、青训班、行政学院等,布鲁把王珺分到抗大和行政学院。行政学院没有查出结果,王珺又把重点转到抗大。抗大搬到绥德以后改称军事学院,档案管理比较乱,王珺只能到队列科查找学员名册。名单中有姓“胡”的“胡耀南”,顿时唤起王珺的记忆——抗大的同班同学!
王琚从晋察冀边区调到延安,在抗大二大队九队学习,同学之中有胡耀南、杨效卫、夏秉堃三人是一起来的。
王珺当时是不过组织生活的秘密党员,担任保卫队长。当时,胡耀南三人老实吃苦,从不讲怪话,还抢着干活,给王珺留下的印象不错。王珺又查毕业分配去向,可是找不到这三人,学员档案不全。又找到总政组织部,还是找不到。最后想到抗大的同学羊玉,通过甘肃同乡终于打听到:胡耀南在军委二局工作,已经当上了支部书记,就是安塞的无线电台!
军委二局是中共中央军委的情报部门,居然被军统特务打入!此案被中社部列为重大专案。布鲁立即布置监控,发现胡耀南、杨效卫、夏秉堃三人都在二局潜伏。不久,又截获胡耀南用米汤密写的汇报信件。
对于这个潜伏在中共核心情报部门的小组,程慕颐十分重视,由其本人单线直接联系,不交延安组赵秀与祁三益。这个小组化名“南卫堃”,已经通过密写向西安发出10次情报,其中包括延安的社会情况,抗大的组织教学情况,还有二局的组织结构与任务。
这是汉训班特务中潜伏最深,也最为危险的一个小组,中社部立即下令逮捕。经过教育,胡耀南、杨效卫、夏秉堃三人交待得比较老实,中社部又特意将其送到西北公学培训,准备使用到情报工作之中。
各地的侦察表明,汉训班的特务已经大批打入边区,虽然尚未全部沟通联络,但是,这些分散活动的特务已经向军统发回不少密写情报;而且,其中多人受过暗杀、放毒、爆破等破坏训练,随时可能发起行动;这个国民党特务组织,已经对边区安全形成巨大威胁!
破获大案,受到毛泽东表扬
1942年5月,边区保卫处已经基本掌握“汉训班案”特务在边区的潜伏情况:
胡耀南小组打入军委二局;
王治和进入联防司令部;
冯善述、朱浪舟在陕西省委;
郭力群、李峰璧进入边区保卫处;
石进中、官兆丰在绥德专署;
陈明在陇东专署;
......
至1942年底,汉中特训班案件全案告破,共发现军统潜伏特务32名,其中主动交待1名,经过侦察发现20名,被捕人员供出11名,物证7件。
一案捕获这么多特务,堪称延安锄奸工作的巨大战果。毛泽东亲自表扬对于此案的侦破。听说布鲁的工作能力,毛泽东说:“我们需要布鲁这样的人,有十来个就好了。”
这个案件,是中共抗日战争时期反间谍工作的最大成果,也是中共反间谍史上的杰出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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