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喝多之前，明明是在酒吧里坐着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小美的床上？
小美说，你是自己跑来的，没皮没脸，赶都赶不走。
大伟长长地叹息一声，像是把30多年的人生都浓缩成了那一声感叹。
淑敏终于打来电话，约他中午到半岛咖啡屋商量点事。
咖啡屋播放的是那首萨克斯名曲《回家》，这让大伟一下回到十多年前，内心熟悉而又感慨。结婚之前，淑敏就爱喝咖啡。而且一想喝咖啡，就把大伟约到咖啡馆里。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视，这让大伟每次都感觉人生如此美好。
十多年前，他们去咖啡屋，计划的是结婚，憧憬的是婚后生活，想的是怎样要孩子。
今天，他们再来咖啡屋，计划的却是离婚，是分配孩子的抚养权，是交割财产。
而且，这也许是最后一次跟淑敏喝咖啡了。
他们的爱情，起于咖啡屋，又终于咖啡屋，也算有始有终了。
淑敏把离婚协议书推到大伟面前，说，你看看。
大伟说，按你写的办吧，我同意。
淑敏说，你不看看？有点情况我得给你说清楚，子涵非要跟着你过，这是她的主意，谁劝都没用。
大伟已经死透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生机。
子涵说她不想住校了，想住到你那个小院里，明天就过去。你先腾出来一个房间。被褥我已经买好了，她会带过去的。
大伟非常意外，问，这是真的？
淑敏点点头。
子涵不能跟着我。你知道的，我现在的情况，我怕会影响子涵。
淑敏说，这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决定的事，任谁也改变不了。
大伟说，那好，我尽力做个好爸爸。
虽然这样说，大伟还是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子涵明明跟淑敏感情最好，为什么还要放弃妈妈，执意跟着爸爸？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大伟已经顾不上考虑这些了。
淑敏说，走之前再多说一句，子涵该考高中了，目标是重点高中的宏志班，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你不能让她在学习上受干扰。上次就是因为你，子涵的学习出现了很大波动，还差点跟隔壁班的那个男生弄假成真。要不是我……你就等着上吊吧。不说了。总之，你要是影响了子涵的学业，让子涵受半点委屈，我随时都会把子涵的抚养权要回来，不信你等着瞧。
说完，淑敏把工资卡还给了大伟，扭头走了。
下班之后，大伟没有马上做饭，而是一头扎进那间光线最好的卧室里收拾起来。他忙了半个小时，才把桌子、凳子、茶几、杂物一古脑儿地搬到另一间卧室里堆起来。惹得小美跟在他屁股后头一个劲儿的嚷嚷，住手住手，你疯了。你叫我把棋牌室放到哪里呀？我说过你多少遍了，离婚不能要孩子，都给她，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知道，姑奶奶可没工夫伺候那个丫头片子。
大伟头也不抬，只顾打扫。
自从被老王撵出家门以后，大伟以为他这么多年的奋斗都付诸东流一无所有了。没想到，子涵这丫头这么重感情，竟然主动要求跟着他过。终于有个人跟自己站在一起了，这让大伟很感动。心里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满足女儿的要求。
第二天，子涵果然搬过来住了。
子涵来了之后，这个家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
首先是家庭成员之间的称呼变得有点怪异。大伟和小美都直呼子涵的名字，而子涵管大伟继续叫爸，管小美直接叫小美，管莹莹叫小妞儿。
小美为此很不高兴，私下里找大伟说，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顾情面？她应该管我叫妈呀，至少得管我叫个姨。
大伟说，她只是一时拐不过弯，时间长了就好了。
子涵还私下给莹莹定了规矩，不能管大伟喊爸爸。每次莹莹喊爸爸，子涵都会用狠戾的目光盯着她，一眨不眨地，盯得莹莹赶快住嘴，扭头找妈妈支援自己。
小美不想跟子涵闹翻，就找大伟评理。
大伟说，子涵能在家里住几天？马上就上高中了，你别跟她计较。
小美说，你还是没把我们娘儿俩放在心上，连前妻生的丫头都比我们俩地位高。
大伟还在兴奋头上，随口说，两码事儿。
两码事儿？你就不能想想我和莹莹的感受？
第二个问题是早饭。子涵要上学，每天六点准时吃饭。大伟早上五点多就得起床忙活。子涵走的时候，小美还没起床。一方面，起床了没事儿干；另一方面，也是不想面对子涵，眼不见心不烦。就借口领莹莹睡觉，起床时间就到七点多了。
早饭热过一回，就跟剩饭差不多了。小美嫌不好吃，莹莹也叫大伟重做，大伟就得再做一次早饭。
大伟几乎每天早上都得做两次，弄得身心疲惫，上班也无精打采的。
让小美难以忍受的是，子涵向大伟伸手要钱的样子。
子涵说，老师叫她在物理、数学、英语三门功课上多下点儿功夫，去报个辅导班开开小灶。
大伟问，得多少钱？
子涵说，三千。
大伟吓了一跳，汗都出来了。能不能少点儿？
不能。
大伟每月工资才八千块钱，先砍掉三千，等于是五千块钱养活一家四口。就有点犹豫。
子涵说，我妈说的话，你忘了？你不支持，我就去告诉她。
大伟说，别急，给你还不成嘛。
小美不愿意了，说你把工资都给了她，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怎么去玩，怎么看电影，怎么旅游啊？
大伟说，莹莹可以上幼儿园了，你也早点出去打工，挣一个算一个，家里的经济慢慢就会好的。
小美说，说得轻巧，莹莹上小学以前，我坚决不出去打工。
因为子涵每月要多支出三千，小美的化妆品、旅游、打牌都受到了影响，莹莹的零食也缩减了。小美天天吊着个脸，有事没事就找茬，跟大伟磕磕碰碰的。大伟刚刚失去了一个家，不想再失去这个家，就隐忍不发。
小美见大伟不反抗，找不到出气的对象，又不敢跟子涵冲突，就天天指桑骂槐，摔盆儿打碗儿的。
子涵听不上，就开始跟小美对着干。
有一次，小美和牌友商量好去海边玩，又因为大伟钱没到位，没去成，回家跟大伟生气，骂大伟混蛋废物。
子涵指着小美的鼻子说，闭上你的臭嘴！你骂他傻，骂他混，你当初咋还看上他啦？咋还死气白咧地粘着他不放？他笨蛋混球一个，你还不跺脚儿走人！骂骂咧咧有什么用？
小美让子涵怼懵了，缓过劲来后，冲子涵嚷道，你个臭丫头片子，毛儿都没长齐，倒教训起老娘来了，你算老几？
子涵针锋相对，你是老几？你不就是个小三吗？破坏别人的家庭，叫别人不安生，缺德带冒烟儿的！
小美大叫，你再说，再说我撕了你！
子涵故意激怒她说，你要不撕，就是后娘养的。
大伟看到，再发展下去没法收场，赶快制止了子涵，又拉住了小美。
小美说，你闺女欺负我！你得说句公道话！
大伟说，话赶话，你俩都说了不该说的。都退一步，退一步。
子涵背起书包走了。
大伟被小美闹了半天，连上班都给迟到了。
这样的冲突隔几天都要上演一回。
小美跟子涵冲突最激烈的一次，是因为打麻将。
子涵住下以后，大伟找小美谈过几次，让她以后别在家里设摊打牌了，怕影响子涵学习。
开始的时候，小美还能勉强约束自己，牌瘾上来了，就去别人家里玩。但是捎带着莹莹，老觉得不方便。后来跟子涵吵了几次，思想上就放开了，不再顾忌子涵。小美就开始打时间差，趁子涵上学不在家的时候，仍然在自己家里摆摊打牌。牌友们本来就习惯在她家玩，这下皆大欢喜。
起初，小美还能有所克制，打到下午，子涵放学回家前就收摊了。
可是那天战况激烈，几个人都打出了火气，欲罢不能。尤其是小美，输了一天，连这个月的美容费都打没了，很想捞回来。
几个人见小美输惨了也不撵他们，就都心安理得地稳坐钓鱼台，准备过把瘾。
最后那一盘儿，小美抓了一个暗杠，碰了一个明杠，摸了一张加二饼，还是杠上开花，赢嗨了。
正准备报和，子涵回来了。子涵见家里乌烟瘴气，一片嘈杂，进门就大声地喊，都给我滚，谁让你们到我们家来打牌的？
那次是三吃一，除了小美，都赢了钱。见主家气氛不对，纷纷起身告辞，最后一盘儿账也没算，小美亏得吐血。
小美情绪失控了，指着子涵的脸骂，你个鳖孙妞，你是哪一脉的？自从你到了这个家，老娘一天都没安生过。老娘打个牌，还得看你的脸色。你要不想在这儿住，趁早给我滚蛋，这个家没有你的地儿。
子涵冷笑着说，如果我说得不错，这租金还是我爸出的，你吃的喝的玩的，都是我爸给的。你算哪一脉？也敢跟姑奶奶吵！
小美的情绪本来已经到了临界点，再被子涵这么一激，立马失去了理智，上去就扇了子涵一巴掌。
子涵哪是瓤家？回手也给了小美一巴掌，两人就厮打起来。
子涵年龄小，身体单薄，打不过小美。被小美打到了鼻子，鲜血直流。子涵用手往脸上一抹，像索命的厉鬼一样，不依不饶地跟小美打在一处。
子涵的气势，让小美先怯了几分。心里一怯，下手就有所顾忌。下手一顾忌，打架就落了下风，被子涵逼得步步后退。
玩得正欢的莹莹被吓坏了，哇哇地哭起来。
正在这时，大伟下班回来了。
大伟先是拉开了俩人，急忙问，怎么了？
子涵说，她骂我，还扇我的脸。
小美说，当个晚辈的没大没小，我早就看不惯啦。把自己当成了祖奶奶，还得寸进尺，管教起老娘来了，也不看看你算个xx，在这家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子涵说，你个不知羞耻的泼妇，招一群苍蝇来家里打牌，别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打人骂人，你还讲不讲道理？就你这德行，跟我妈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美说，你看看，都是你养出来的鳖孙儿，竟敢对我这个样子，你也不管管，你是驴日的狗生的？
小美这么一骂，把大伟惹毛了。本来，大伟一回家就看见子涵一脸血，又听说是小美在家打牌引发的，几股气拧在一起，火气早就压不住了，抬手就给了小美一巴掌，嘴里骂着，你个臭娘们儿，做错了事儿还打人，你想找死啊？
小美愣了几秒钟，一头撞在大伟的胸口上，连声喊，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打死我再打死莹莹，再回到你那个鳖窝里去吧。
大伟手里的一兜土豆被撞翻在地，咕噜噜地滚了一地。莹莹止住哭，满院子追着跑。
大伟对子涵说，伤着没有？不行咱就去医院。
子涵说不用，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伟搂着小美进了另一间卧室。不久，卧室里响起啪啪啪的声音，那是手掌与皮肤剧烈接触，才能发出的动静。
小美一早就知道，子涵跟着大伟过，其实是来者不善。她曾经想把子涵赶走，但是找不到理由。麻将风波以后，小美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动员大伟让子涵住校。
大伟找到子涵说，你俩属于八字不合命理相克，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两不相见，你不如还去住校。
子涵冷笑着说，想把我撵走？休想！我死也要跟她斗到底！惹了姑奶奶，你算是找对人啦。
子涵虽然年龄还小，但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大伟有点儿不寒而栗。
大伟感到，养了这么大，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女儿。
小美说，不走？你就等着吧，不是给我收尸，就是给她收尸，反正过不去。老娘忍得都要发疯啦。
大伟说，你再忍几天，子涵马上初中毕业，进了高中就住校了，以后上大学找工作寻婆家，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慢慢就会好的。
小美吼道，我一天也忍不了啦！
（图片来自今日头条免费正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