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涵回到家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身上带着一股特殊的气息。这种气息大伟很熟悉，那是混合了香烟、酒精和其他刺激性食物生成的一种气息。
这让大伟火冒三丈，他冲子涵吼道，你上哪儿撒野去啦？抽烟喝酒，夜不归宿，你还像不像个女孩子了？
子涵斜了大伟一眼。嘴角撇了一下。
这态度让大伟更加生气。他像一只发疯的猴子，挥舞着双拳在客厅里转圈儿。
子涵看着大伟转了两圈儿后说，你急什么呀，我这不好好的吗？
大伟说，你是好好的吗？你知道自己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吗？
子涵说，严重不严重，不能你说了算，得看人家干了什么。我坦白，我们除了吃饭、聊天、逛街、看电影、唱歌，别的啥也没干啊。至于抽烟喝酒，只能让你失望了，因为数量本就不多，都被几个男孩子抢去了。我是没抢到，抢到了我倒想尝尝。不过，吃饭那地儿空间狭小，烟酒的气味儿倒是人人均沾了。
大伟说，你要沾上烟酒，看我饶不了你。你爷爷奶奶姥爷姥姥都饶不了你。还有你妈妈，更加饶不了你。
子涵说，你还有脸提我妈！我都替她感到不值。当年，我妈要多瞎才会看上你呀。
大伟说，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大人的事儿你懂什么？昨天晚上这个事儿，我不允许你再有第二次！
子涵说，下不为例？这么说没我什么事儿了？我累了，瞌睡得要命，我先睡了啊，有事儿睡醒了再说。
大伟被晾在一边。
他强忍着怒气说，牛牛就交给你了，等睡醒了领他上街吃饭，我现在去医院了。
子涵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边打哈欠边说，去吧去吧，别再来烦我。
子涵这个事要搁平时，大伟说什么也不会轻易放过，必须让她说个小鸡叨米一清二楚，必须让她痛哭流涕认清错误，必须让她写保证书真心悔过。
但这次却不疼不痒地过去了。大伟有两方面考虑，一是觉得自己亏欠家人在先，底气不足。二是他要赶时间去医院值班儿，不敢耽搁。因此就没有再追究下去。他想找个心平气和的时间，掰开揉碎地细细计较。
况且，还有一头儿事，在内心深处折磨着他。
这几天，因为始终没见儿媳妇到医院看望自己，老李一直黯然神伤，情绪很不稳定，时不时地表现出焦虑上火的情况。这对治疗很不利。大夫已经明确告知老王和大伟，必须想办法调节病人的情绪，缓解她的焦虑。
老王和大伟大眼瞪小眼。老王说，和尚跑了庙还在。正上班呢，总不会轻易辞职吧？你再去单位找找，应该能找到啊。
大伟一脸难色。事已至此，这个难还只能自己作了。
他答应爸爸，得空就去找，只要淑敏还在这个城市，总能找到她的。
其实，这几天大伟没少给淑敏打电话，可每次都只有电话提示音在给他没完没了地道歉。
现在，因为牛牛和子涵，大伟决心找个人帮自己，不然，这道难关真的过不去了。
在医院走廊里，他又给淑娴拨了一个电话。
淑娴还是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我正逛商场呢，什么事儿，你快点儿说。
大伟说，淑娴，你一定要告诉我淑敏在哪儿。因为找不到她，我妈着急上火，得了脑血栓，住了院。我爸因为这事儿，犯了高血压。牛牛因为见不到妈妈，天天夜里哭闹，白天在幼儿园大睡。子涵也因为她，跟我顶得牛犊似的，还夜不归宿。整个家现在都乱糟糟的。淑娴，你一定要帮帮姐夫啊，你告诉淑敏，只要她回家，不管什么条件，不管怎么罚我，我都认！
淑娴说，姐夫，你咋落到这步田地啦？你到底犯啥错儿了，让我姐揪住不放。这里没外人，你给我说说呗。如果是我姐的错儿，我立马去找她回家。如果是你的错儿，对不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也爱莫能助。
大伟说，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让她赶快回来，救救这个家吧。
大伟都带哭腔了。
淑娴说，姐夫，既然这样，我就得说你一句了。如果真是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否则，还有什么天理？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惩罚来了，你得接受不是？你俩的事，我这纯属瞎说。姐夫，你好自为之哈。
挂上电话，大伟的心情一片灰暗。没找到淑敏不说，还被小姨子一通说教，给自己整得不阴不阳的。这让他情绪更加低落，再也不想给任何人打电话了。
兵荒马乱地又过了几天，大伟正在医院守着妈妈，子涵的班主任来电话了。
班主任说，子涵这段时间有点儿反常，叫大伟今天无论如何抽空去一趟。
大伟把爸爸叫醒，说明情况，让爸爸看一会儿，自己立即去找班主任。
班主任说，子涵的问题还很严重。一是纪律上，作为班干部，已经几次在课堂上睡觉了，平时也无精打采的。二是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之前在班里一直稳居前三名，这两次测试，已经下降到班里的中下游了。这个问题出现得很突然，也很不是时候，因为离中招考试只剩半年多了，容不得犯一点错误。如果因为某种原因考得不理想，那就耽误孩子一辈子了。
大伟很纠结，想说实话又怕老师笑话，不说实话又怕继续影响孩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对班主任说，前段时间跟子涵妈生了场气，矛盾至今也没解决，可能影响了孩子。
班主任说，这样啊，怪不得子涵不说原因呢。不是我说你们家长啊，孩子都这么大了，当父母的还成天这矛盾那矛盾的，有意思吗？更有甚者啊，因为这原因那原因，弄得夫妻反目妻离子散，值吗？
大伟讪笑着说，老师说得对，我们正在想办法缓解矛盾。
班主任扶扶眼镜，又说，本来给子涵妈也打电话了，但一直打不通，看来你俩是真有点儿矛盾。回去冷静冷静，各自退一步，别再矛盾下去了，一切为了孩子。
班主任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大伟坐不住了。
班主任说，你是当爸爸的，我就没必要隐瞒了，得说说子涵的真实情况。有同学反映，子涵这段时间有早恋现象，男孩是隔壁班的，追子涵有一段时间了。几天前，有人看见他们手拉着手去看电影了。为这事儿，我专门找了隔壁班班主任，跟她商量好了。由她去找男孩父母，解决男孩的问题。我找你们，解决子涵的问题。在升学的关键时刻出现这种问题，我们得赶快解决啊。
大伟立马跳起来。
班主任制止了他，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凡事都有原因，肯定是你们这段时间闹矛盾，让子涵失去了安全感，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她的目的很可能是想跟你们对着干。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跳坑啊，把自己最好的年华耽误了。不过，解决这个问题千万不能操之过急，你如果上来就教训她，肯定适得其反。子涵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内心并不想犯这种错误，我相信她，希望家长也信任她。在做女儿的思想工作方面，妈妈有着天生的优势，你最好把任务交给子涵的妈妈。
大伟心里一阵叫苦。
大伟狠了狠心，对班主任说，不瞒老师，因为矛盾，我跟子涵的妈妈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她没去单位，电话也联系不上。你如果能联系上，看能不能劝劝她，叫她为了孩子，别再生气了，回归家庭吧。
班主任意味深长地看着大伟说，哦？这么严重了？怪不得，怪不得。放心，我会主动联系她的，如果联系上，我知道怎么说。你当爸爸的，如果没有特别有效的办法，千万不要跟子涵正面冲突。她的思想工作，我先做着。
回去的路上，大伟心力交瘁。他第一次感到人生会这么累。
他不知道妈妈还要在医院住多少天。医生说那病越来越严重了。
他不知道还要跟淑敏闹多少天。他感到他们的婚姻越来越没有希望了。
他不知道还要跟牛牛、子涵别扭多少天。似乎孩子越大越难以沟通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才能重新走上工作岗位。单位现在还有矛盾等着他去解决。
他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歇歇。
晚上，他接牛牛回家，发现子涵已经到家了。虽然子涵在有意控制着情绪，但大伟还是敏锐地发现，子涵的眼睛里重新流露出久违的快乐。
子涵说，班主任动员她住校，以便有更多时间学习，冲刺全市重点高中的宏志班。
大伟说，好啊。
子涵说，拿钱。
什么钱？
餐费。
多少？
每月五百。三个月一千五。
大伟咬咬牙说，好吧。又翻出老王老李的钱包，取出一千五交给子涵。
子涵的眼睛里，那种快乐的神采更加浓郁。她感到，自己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