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气电视剧集《黑镜》第四季第四集是关于人死后能否保存记忆的故事。我们谁也不能永生。所以在未来,当患上绝症时,意识和记忆会上传到云端,山海玫瑰、世界大战、人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平等地生活在虚拟世界里,有永远活下去的服务。(自由。)
今年年初看这一集的时候,对电影中的San Junipero越来越熟悉,随着越来越多的镜头出现,我发现外景在南非的开普敦半岛,开普敦近郊的Camps Bay一带。在南半球的仲夏,又想起了刚自驾的花园大道,想想也有点茫然和遗憾。——如果有人问我感觉如何,我认为那真的是“总想留在这里”的路。
我走完德拉肯斯堡的徒步,从自由州南下,沿着3号高速公路进入德班附近的旷野海岸,在那里呆了几天,彼得梅尔享受短暂的山居岁月,逃离城市,隐居乡村,在枫树下听到虫子的吠叫声,穿行在蕨类植物遮挡的小径上。擦好风尘后,继续前往南非的高光时刻——花园大道。
花园大道自驾路线图。(临访供应度/度)
伊丽莎白港位于东开普,位于南非漫长的海岸线上,从西到东的中间位置,被公认为“花园大道”的最东端。开车从山上来是习惯两岸的绿色原野,直到进入伊丽莎白港。印度洋的海风笼罩着初夏的炎热,一眼看不到的白色沙滩突然映入眼帘。赤膊冲浪少年们在大浪中涌动,远处是现代化的写字楼军人,突然产生了美国迈阿密的错觉。
在机场遇到远道而来的老朋友拥抱,开着我在弹射路上辛苦了几天的SUV越野车,从伊丽莎白港向西,向世界上最美的城市之一700多公里的开普敦进发,这算是开始了花园大道的旅程。Garden Route顾名思义,以国家2号公路(N2)为连接环,两侧山海景观、不可估量的自然保护区、数不清。
那天夕阳西下。集体旅行的开始就像蜜月旅行一样。方向盘前的我向着地平线上一束金色的光,在丝绸般光滑的高速公路上以每小时100公里以上的速度奔驰。大地无边无际,山峰美丽的曲线在黄昏中闪烁。这种刚出生的豪爽就像迪卡普里奥登上泰坦尼克号的船头,对着茫茫大海大喊“我是世界之王”。当然,后来我们的车没有下沉。
山的美丽曲线在黄昏时闪闪发光。(林方文/图)
180多公里后,到达了第一站,暴风河。定居出去吃饭的时候,已经满城风雨,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走过60年代嬉皮装扮的酒吧、粉红色系统、马赛克砖、爱尔兰式酒吧、哈雷机车、皮衣,仿佛穿梭时空。说澳大利亚口音的老板娘大方地让我们拍照,但最后没有在这里吃晚饭。
第二天,我们从桥上到地面经过216米外的心跳桥,年轻人绑上安全绳,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是世界上最高的蹦极之一。尖叫着在山谷中回响,观众们拿着汉堡在望远镜里看到勇士们的人生如何触底反弹。对我这样高度近视的人来说,看很久很无聊,但我不想冒险把视网膜捐赠给山谷下的小溪。最好的借口可能是“如果我还年轻”。
Bloukrans桥(216米),世界上最高的蹦极跳之一。(林方文/图)
Tsitsikamma国家公园是对花园大道第一次来的人来说太贵的见面礼。这里的水獭小径长达42.5公里,全程需要5天才能完成,沿着海岸,古老的风暴河和其他河流在森林中冲刷了很多峡谷,是可以看到海豚、非洲牡蛎鹬和水獭的世界级徒步路线。没有时间的游客——,我们——也在这里渡过2-3个小时过河进入海口的吊桥。
th="640" height="427"/>Tsitsikamma公园河流入海口的吊桥。(林方文/图)
接下来我必须得谈起我的一个秘密之地,那是在搜索谷歌地图时偶然而得,却发现去过的人们交口称赞。这个在花园大道沿线毫不起眼的袖珍自然保护区,最长的环线也只有不到10公里,却如杯中的风雨苍黄,在海岸线一个稍稍伸出的半岛里,集合了高崖和惊涛。从铺好的木栈道上走到沙滩上方,远处水雾迷蒙,又是一个完美的日落。
Robberg自然保护区的石头有1.2亿年之久了,这里还存在着一些岩洞,是早期人类栖居之所,如今已是海燕巢穴和粪便堆积处。很难想象原始人点着一堆火,早出晚归面向大海和山岭的寂寞。一座灯塔位居海平面以上146米的山巅,是南非海岸最高的灯塔。徒步路线的最末,是从高耸而陡峭的沙丘直冲入沙滩,陆地与小岛相连,路的两侧是双月形的沙滩。
可能并没有那么多人知道,南非是多肉植物的天堂。阳光实在太过充足,在岩石的缝隙里长满了被晒成果冻色的野生多肉。站在高处往下一瞧,无意间发现了一群海豹沿着岸边游动,隔着老远也能听到它们偶尔鸣叫。海面是一块冰淇凌,单桅帆船像一把小勺子滑过。等日头落下去以后,远处的高层酒店笼罩在紫色的光线里,如尘世间的仙山。
暮色中的Mossel Bay。(林方文/图)
这天晚上在花园大道最繁华的小镇奈斯纳(Knysna)落脚。奈斯纳的特产是生蚝。每年七月,这里都举行生蚝节,10天吃掉差不多二十万只生蚝,人类凶猛。据说此地海水清澈、气候温和,生蚝肉质肥美、口感细腻润滑,浇点柠檬汁去腥,愿意的话再撒点黑胡椒或辣椒酱,就是人间美味。此时虽然不是七月,但照例去最繁华的码头点了一堆生蚝,吃到深夜才罢手。
第二天清晨起来,站在露台前,主人家挂在花园四处的鸟笼派上了用场,有水又有粮,招来了不少野鸟,啾啾啾地唱。连忙多吸几口空气,总觉得是无价宝。密密麻麻的私家游艇靠在潟湖岸边,整个世界还未睁开惺忪的双眼。大概是南非物美价廉的葡萄酒太醉人吧,许多美梦即便天亮也不愿意醒。
离奈斯纳不到半小时车程的Wilderness,有着花园大道这一路最具标志性的观景台。壮美的海滩平缓漫长,层层白浪片刻不停地上涌又退下,甚至还有一段偶尔还在使用的铁路,如果事先有所准备,能看到古老的蒸汽车头喷着白烟驶过这美不胜收的海岸。为了这一点旧式火车的情结,我们顺道还参观了小镇乔治的交通博物馆。
Wilderness观景台上俯瞰海滩。(林方文/图)
自驾的支线剧情从乔治开始,往北拐向传说中的鸵鸟小镇奥茨胡恩(Oudtshoorn)。奥茨胡恩远离海岸线,路的两侧有时是一望无际的刚刚收割过的金色麦田,在强烈的阳光下变幻着捉摸不定的光泽;有时是埋头吃草的牛群马群,或是一群既能看又能吃的鸵鸟。野生的芦荟科植物高达数米,像巨型稻草人一般矗立在田野中;自动灌溉系统在大地上浇灌出一个个绿色的圆,分明是人工耕耘、极其规整的风景,却又荒芜得充满野性。
去往鸵鸟小镇途中的原野。(林方文/图)
从奥茨胡恩到厄加勒斯角(Cape Agulhas),将近400公里,一段奔向世界尽头的路——是的,这里就是大陆的尽头,南纬34度50分,非洲的最南端。而吃瓜群众们都以为是最南端的好望角,人人都要合影的那块木牌上,清楚地写着34度21分。厄加勒斯角不仅是地理的极限,也是印度洋和大西洋交汇的地方。
厄加勒斯角,非洲最南端。(林方文/图)
在这种光环的笼罩下,在小镇唯一的购物中心旁吃到的那份无比鲜美的炸鱼薯条,也好像在追问终极的意义。车行至厄加勒斯角投宿的小镇,仿佛已经开到了天尽头,再也没路可走,实在要往下走就只能弃车登船去往南极洲。民宿的前面就是海滩,天地茫茫,你再没勇气朝前看,只有左右和背后是你可以退却的港湾。
第二天我们十分认真地和民宿主人探讨了在此买房养老的可能性,老实巴交的大叔还自告奋勇领路参观了一处已在中介处挂牌的民宿。男主人看见来看房的竟然并不高兴,直言相劝我们这种不请自来的就不要痴心妄想了,但至今我仍记得脑海中的养老图景:以中国小县城的公寓价买下天之涯海之角的一套小别墅,每天以和白人老头互怼为乐。
厄加勒斯角的海有着浓烈而化不开的蓝,红白相间的灯塔像明信片一样不朽。浪蚀刻着荒原,把尽头雕刻成锯齿状的礁石。绵延的土地上,淡金色的兔尾草和粉绿色的番杏科多肉填满了石壑,圆叶银波锦鲜艳如火的花簇间杂其中。大地有着读不尽的细致纹理。在强烈的光线中,一切都是灿烂的。
在海滩的一头,赫然有半艘沉船的残骸斜倚水中,据说这里冬日的狂风和可高达30米的巨浪一直是水手的恶梦,这船也是失败者的铁证。
厄加勒斯角附近的沉船。(林方文/图)
海滩另一头,人们把烧烤台、钓鱼竿、帐篷、折叠椅等一整套家当塞进车里带来,对着超长海岸线与180度绝世海景,开始享受南非令人妒忌的假日。左手是印度洋,右手是大西洋,季风带在这里交汇,我想起了阿根廷乌斯怀亚,它们都是我的尽头。
赫尔曼努斯清晨的海钓者。(林方文/图)
离厄加勒斯角110公里的赫尔曼努斯(Hermanus),是举世闻名的观鲸圣地。每年6月至10月(尤其是7、8月繁殖期),大量的南露脊鲸、座头鲸和虎鲸游经此地,离岸不远,肉眼可见,闲着没事就在海面上吐出高高的水柱。南非是世界最佳观鲸地之一,而赫尔曼努斯是南非最佳观鲸地。小镇所在的R43和R44公路部分路段,也被命名为“鲸鱼海岸”(Whale Coast)。
赫尔曼努斯的雕塑。(林方文/图)
如果照本宣科地走N2“花园大道”,那么此时早已告别了海岸,然而隐藏在崎岖海岸线上的R44公路,才是“花园大道”的继续与升华。驾车沿着曲曲折折的海岸双车道前行,南非人很有自信地差不多每200米就修建了一处观景台,似乎在提示心痒痒的司机们,该停下看看风景了。
R44公路沿途景色。(林方文/图)
R44公路沿途景色。(林方文/图)
住在贝蒂湾的廉价豪华民宿,照例是大院子,一车一车的多肉、一树一树的帝王花。南非的国花硕大艳丽,叫人挪不开眼睛。业主们建有一个WhatsApp群,彼此通气报信,严防死守此地经常下山捣乱的狒狒。清晨时男主人来敲房门:“政府通知附近发现狒狒了,一定把门窗关好!它们是天生的小偷!”可Naive如我们,倒是傻站在窗前,想会一会山中佐罗。
前一天的夜里看饱了银河。没有什么光污染的旷野,一躺下来,繁星触手可及。将目力抛至不可及的黑暗深处,整个人就好像漂浮在宇宙的虚空中,被绝对的宁静与孤独包裹,免不了要思考些我是谁、从何处来的问题。这些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然而唯一可知的是,明日到了戈登湾,其实花园大道也就画上句点了。
在旅程中的每一日,似乎都在贪婪地享有风景,从晨起呼吸、耳闻鸟鸣,到傍晚目睹惊涛拍岸,南非赠我一个又一个生平仅见的瑰丽日落。在花园大道上,我们总是在炫目的夕阳里,静静欣赏海浪与霞光竞舞的美景。我很少在走过的任何一个其他地方,如此地珍惜黄昏和暮色,如此地从所见所得里寻找神谕的意义。
在南非拥有的每一个瑰丽日落。(林方文/图)
在纪录片《寻找小糖人》里,罗德里格斯这么一个在美国默默无闻的音乐人,却在地球另一端的南非无意间拥有了无数粉丝。同理而言,对有幸居住在花园大道上的人们来说,那些无非是个寻常的黄昏、寻常的海滩、平庸的人,然而在过客的眼里,它所呈现的自由而蓬勃的生活,又是多么不寻常——谨以此文纪念那些灵魂被放飞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