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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叶桑桑从未幻想过,当了二十年平头百姓只会种田养桑的她,有一天竟也会坐进八抬大轿,嫁入高高在上的齐王府,当了齐王的正室王妃。
虽然这齐王要娶的人,并不是她。
这事儿还得从半月之前说起,她那时还是京城外一户人家的农家女,父亲早年病逝,只剩她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守着几亩田地,种桑养蚕,日子虽不富裕,倒也算得上平安喜乐。
但唯一令她头疼的,便是那些个登门说亲的赵媒婆。一会儿东家有个陈秀才,一会儿西家有个吴阿牛,一会儿京城有个开裁缝铺的柳少爷……听得母亲两眼直放光,好像她闺女已经当上了阔少奶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一样。
叶桑桑在一旁听着媒婆巧舌如簧,天花乱坠,恨不能对着媒婆上去敲一榔头,耳根子也好清静清静。
母亲劝她要惜福,有好的人家要抓紧,她年纪不小,等不得,不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道理她能听不懂吗?她之所以到现在都绝口不提嫁人之事,是因为心中有个当学医问药的梦。
她隔三差五的便往邻村的钟老头的药庐里跑,钟老头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儿,邋里邋遢,但医术却很高超,十里八村的常有人来寻他问诊。
于是叶桑桑厚着脸皮给钟老头当起了小跟班,老头儿见她对药材学问痴迷,便顺嘴教了一些较为实用的东西。
但钟老头说过,学医问药乃是一生之事,马虎不得,她又是个姑娘家,想要拜师学艺,除非她暂不考虑婚嫁之事,否则免谈。
她对此自然是没意见的,但她乐意了,亲人长辈们怎么可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呢?
于是她被母亲要挟着,连拖带拽的去了京城,跟着媒婆去见那位裁缝铺的柳少爷。
这人倒是见到了,可这开裁缝铺的哪里是什么柳少爷,胡子花白身形精瘦,柳大爷还差不多!
可见这媒婆一张巧嘴,真是害死人不偿命。
母亲拖着她懊丧而归,过长街时遇人纵马,幸得那人及时收住缰绳,否则她与母亲都要命休于此。
男子下马问了她们受伤与否,又问了名姓以及家住何处,最后又给了她几两银钱算作赔偿。可他临走时却回头望了她许久,那副神情,她至今想来仍令她不寒而栗。
倘若当时她多长些心眼,不轻易透露家住何处,或许便可省去今日这等无妄之灾……
就在回家当夜,她便被一群黑衣人掳了去。醒来时,她已经身在尚书府中,身边候着两排天仙似的丫鬟。
她见到了那天在长街纵马的男人,他说他是吏部尚书沈大人的公子,名叫沈沐,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唤沈玉禾。
听说半月之前,圣上亲自赐婚,命尚书之女沈玉禾择吉日嫁入齐王府,成为慕容秋的正室王妃。
眼看婚期将近,沈玉禾却逃了。
没人知道她逃到了哪里,就像是突然销声匿迹了一般,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而叶桑桑之所以会被抓来尚书府,是因为她与这位尚书府千金沈玉禾,长得一模一样。
皇命不可违,违抗便是抄家灭族的罪,于是他让她代替妹妹嫁入齐王府,假扮沈玉禾,当慕容秋的正室王妃,待他们找回了真正的沈玉禾,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换回来。过后会给她一笔钱,一笔能让她与母亲一生无忧的钱。
尚书千金逃婚后,她一个乡下的农家女,被逼替嫁做王爷正妃
摆在叶桑桑眼前的路,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母亲也被他们抓了来,关在一处隐秘的小楼中,还派了兵把守。
为的,就是让她乖乖听话。
2
她穿着喜服端坐在新房里,桌上放着瓜果点心,还有酒壶和对杯。
桌上的红烛都快燃尽了,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算算时辰,已经三更天了,门外别说人了,就是连个守门的猫儿狗儿都没有。
实在忍不下去,她干脆一把丢开遮面的喜扇,伸手就端过一盘点心狂啃。
“小姐,不行啊……”陪嫁丫鬟小花见状要来夺她手里的点心碟,她转身就躲到了另一侧角落里,颇有种不吃完手里的东西誓不罢休的气势。
“你快别吃了,万一王爷来了可怎么办呀!”小花直跺脚,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你不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要来早来了,鬼都比他靠谱……”她使劲吞咽下一口能噎死人的糕点,又连忙倒了杯茶水灌下肚去,“再说了,我是个冒牌的,你还真指望他来啊?他要真来了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假戏真做呗!”小花义正言辞的说道。
“说的简单,要不换你来?”
“我倒是想呢。”小花递给她一个白眼,“可我长得又不像小姐,而且当日宫中赐宴,王爷与我家小姐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呸!那又怎样?”她愤愤不平的将点心碟摔在了地上,碎裂声吓得小花猛的一个激灵,“要不是沈家的人卑鄙无耻拿我母亲的性命相要挟,你以为我愿意来受这份儿罪?真希望老天降下一道雷,劈死那些杀千刀的!”
“哎呀你小声些,生怕别人听不见啊?”小花对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感觉心脏都跳出来了。
“王妃好大的气性,这是想要劈死谁呢?”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吓得屋里的一主一仆惊恐万分,仿佛比见了鬼还可怕。
门被人推开了,一人走进门来,两名护卫顺势候在门外。
进门的人一身玄衣锦袍,长身玉树,面色俊冷,一双狭长的眼中透出几点寒意,浑身上下无不带着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王者之气。他微微扬起的唇角像是在笑,可从那分笑意里,叶桑桑却只感觉到了‘敌意’。
丫鬟小花早就扑通一声跪倒了,只有叶桑桑还是刚才那一副泼妇骂街的姿势,嘴上还粘着些点心的碎屑。身处在对方的‘敌意’之中,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那位王爷似乎瞧见了她嘴上残留的作案证据,好心的抬手帮她擦了擦,这动作虽然暧昧,但叶桑桑好像根本没什么反应。
她一脸木然地咽了咽口水,问:“那个……您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什么多少?”他问。
“我说的话,您听了多少。”
“怎么,本王可是听漏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他笑意似乎深了些,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她,“不如王妃细细讲来,本王可以慢慢听。”
她暗暗松了口气,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道:“不必了,我记忆力不好,健忘……”
“是吗,”他微眯着眼,“难道王妃是在生本王的气,责怪本王来得太迟?”
“倒也……没有。”她在心中腹诽,您老人家要是不过来我都要开心死了……
“既然如此,那见了本王为何不见礼?”他眉目一敛,带着几许厉色,“还是说,沈家教出的儿女都是这般不识礼教的么?”
此话一出,吓得叶桑桑心里一慌。有一说一,她确实是忘记了这该死的礼数。
纵然心有不甘,但她还是乖乖跪下了,用她新学的礼数,生硬的向慕容秋拜了一拜:“拜见王爷。”
见她在自己面前跪倒,慕容秋脸上露出讥讽之色,他道:“你既然进了王府,以后就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王妃可记住了?”
“是,我记住了。”她懒洋洋的回答。
“夜已深,你们伺候王妃早些休息吧。”这话是对着跪在一旁的陪房丫鬟小花讲的,他说:“从今日起,这座玉衡院便是王妃的居所了,平日若无事,王妃最好深居简出,本王不喜欢有人扰了府里的清净……”
“是,王爷。”小花颤抖着身子回应道。叶桑桑没有作声,她似乎正在用她不那么聪明的小脑袋瓜思考。
慕容秋说完了话,便甩袖走了,门口两名护卫也紧随其后,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帮她们带上。苦等了半宿的一主一仆还跪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叶桑桑望着空荡荡的门外,满脑子疑问,“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大概是来示威的吧。”小花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说道:“洞房都没入呢,你这就等于被打入冷宫了。”
“意思是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除非你能让他喜欢你,那就另有转机了。”小花说。
叶桑桑白了她一眼,“我吃饱了撑的?”
“你好歹是他的王妃啊?”
“可我是假的呀!”
“对哦……”
3
第二天,王妃在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齐王府。
再加上慕容秋下令说王妃身体不适留在玉衡院静养,不必每日前来请安。表面上看似有体贴之情,实则却是被丢在一处不闻不问了,这么一来,关于王妃不受宠的说法就更加板上订钉了。
但这个消息对于王府的另外三位妾室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是由圣上御点的正室王妃,却在新婚当夜就遭受如此冷落,想来这王妃的位置也坐不长久,迟早变成了下堂妇,便无人再与她们相争了,她们怎能不开心?
她们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这位王妃姐姐了,看看她到底是个怎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又是如何变得凄凄惨惨的情境的……
对于王府里的风言风语,叶桑桑基本上是听不见的。而且她很听话,自从那天慕容秋说过不希望她乱走动后,她当真就只在玉衡院周围活动了。反正每天有人送饭送菜,所穿所用也是一应俱全,她出去干什么呢?
被人抓来代嫁就够倒霉了,她现在可不想再整出什么更倒霉的事情。所以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顾翻看她那几卷偷偷带进来的医书,要么就是摆弄药草,书上常有不认识的字,她就让小花去找府里的识字的人帮她认。
那书都是钟老头给她的,所以她不敢懈怠,读得也格外认真。
这也就罢了,她还将玉衡院内所有死气沉沉的盆景全撤了,种上了鲜艳的花草和药材,但凡附近有泥土的地方,皆未能幸免。
药材花草种子是让小花托人给那位尚书府大公子沈沐带信,让他想办法捎进来的。他既然抓了她,那么她也不想对他客气。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不管她在玉衡院这一亩三分地上怎么胡来,都不会有人来管她,包括慕容秋。
这也促使她的胆子越来越大,有时为了试药,她连架十几个炉子同时熬药。这天她只是不小心打了个盹,药罐子被烧干全炸了,险些把房子点着。
府里的下人将此事禀报至慕容秋那里,但他无心理会此等小事,便也就不了了之。
直到半月后,她再次把半个玉衡院都烧了,她还险些把命折在里头。这回慕容秋再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慕容秋的书房中。
叶桑桑灰头土脸的跪在那里,被慕容秋用杀人的眼神盯了快半个时辰。
他一脸阴沉道:“沈玉禾,你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我也没说你不敢动我呀……”她低着头嘟囔道,虽然知道是自己闯祸了,却又不是很想承认。
“你因何在府中纵火?”他耐着性子问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欲大声回话,抬头看见他一脸阴沉的样子,又把脖子缩了回来,“我就是熬药的时候没看住,才让火烧起来了……”
“沈玉禾啊沈玉禾,你还真是让本王眼界大开啊?”
“那你就罚我吧,实在不行你可以休了我啊,我不介意的!”她脑筋一转突然说道。
“你以为本王不想么?”慕容秋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圣上赐婚,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进齐王府的大门!”
“你以为我想当什么王妃吗?我也不想啊!”她一脸愁苦,想着母亲至今还被人关着,她心里就很委屈,情难自禁,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她说:“我才不想嫁什么人呢,更不想当什么王妃!我这辈子就想跟着钟老头儿学学医术救救人,可你们为什么都要跳出来阻止我呢……”
“你这是在怪罪本王么?”见她开始越哭越厉害,眼泪鼻涕全下来了,慕容秋的脸色也越发变得阴沉起来。
他皱着一双好看的眉,戾气也消减了大半,他也曾设想过她认错低头的样子,可这坐地大哭的行为是什么情况?
而且她刚才说了什么?
合着给他当了王妃,她反倒觉得委屈了?
4
王妃一把火烧了玉衡院,但慕容秋似乎也没有想到什么方法来处罚她,毕竟是圣上亲赐的王妃,将她放在这王府里,就像一个随时会被触发的劫数。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沈尚书本就与他多有不和,圣上当然也知道。所以才将这沈家小姐指给他,还特意嘱咐他不可负佳人美意。
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位父王的真正意图,无非是想给他提个醒,让他收敛锋芒,勿与太子为敌,让他与沈枢星这一派顽固老臣互相牵制……
而他若是敢对这位圣上亲赐的王妃有丝毫不满,便是对圣上不敬,他就会借此机会收走他手中的更多权利。
即便他有着满腔忠心,却无人肯信……当真可笑至极。
不过这个叫作沈玉禾的女人,却与他上回在宫中赐宴时所见时的她,有些不一样,不仅不懂礼数,仿佛连性情也变了。
之前见过的沈玉禾,知书达理,清冷而不失温婉,席间还曾献舞一曲,怎么想都不该是如今这般粗野的性情才是……
他思忖着,似有所疑虑,便唤了候在门外的护卫:“莫云。”
“属下在。”护卫携刀入殿,恭敬的听候吩咐。
“派人查探一下沈家近来可有猫腻,尤其是这个沈玉禾。”他说。
“是。”护卫莫云领命,便立即从殿上退了出去。
慕容秋拿起一卷奏议,暂且放下了心中的疑虑,也许只是他想多了吧。
叶桑桑在慕容秋面前大哭闹了一场,她以为她死定了,可事实上他却无动于衷。对于她这次犯下的大错,好像又一次被不了了之了。
不仅如此,慕容秋还下令,让她还从原来那座被烧了一半的玉衡院,搬到了他居住的清风阁。
这下可不得了,不只是王府里的妾室和仆人们没有意料到,就连叶桑桑自己都被吓着了。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那也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来惩罚她呀?
全王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这搬到清风阁到底意味着什么。这就代表她这个曾一度被嫌弃的王妃,如今被‘认可’了,能入主清风阁的女人,就是这个王府真正的女主人了……
叶桑桑当然不想搬,可耐不住府里的人勤快呀,大清早的,三两下就将她残余的物件搬进了清风阁。
这天一切打点妥当,时辰已近午时,慕容秋也早朝结束回府。一听说他回府了,叶桑桑恨不能马上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其妙的就开始害怕慕容秋这个人了,比老鼠见了猫还害怕。
正好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辰,仆人丫鬟们像往常一样在清风阁布了饭菜,慕容秋扫了一眼除自己以外空空荡荡的饭桌,双眉微敛,问道:“王妃呢?”
“回王爷,王妃躲起来了……”老管家在一旁沉稳答道。
“什么?”慕容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躲起来了?
老管家微笑着解释道:“想来是在玉衡院住习惯了,突然换个住处,有些认生。”
“派人找了吗?”
“找了,请王爷稍候片刻。”
慕容秋:“……”
不到一会儿,躲起来的叶桑桑还是来了,她被小花连扯带拽,不情不愿的给慕容秋施了礼,算是赔罪。
慕容秋冷着一张清俊的脸,纵然他有立刻把人打进地牢里去的心思,也还是忍下了。点点头,示意丫鬟扶她落座,然后摈退了左右。
“难道你是在躲本王?”他见她一直缩头缩脑的低着头,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她怯生生的偷瞄了他一眼,说:“王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还是把我调回玉衡院住吧,就算您要罚我扫一个月茅厕我也没意见的。”
“玉衡院已经被你烧了。”他轻哼了声,同时双眼也在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再说了,你好歹也是齐王妃,去扫茅厕,你想让本王的脸往哪搁?”
“那……难道就没别的地方可以住了么?”她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又怯又怕,那副神情在慕容秋看来,真像是一只遇见了洪水猛兽的小羊羔子……
“莫非你是在怕我?”慕容秋眼底升起戏谑之情,俯身向她靠近了几分,“之前在本王面前不是还振振有词么,今天这是怎么了?”
叶桑桑被他吓得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又慌又急道:“我……我就是不想和你住在同一个地方嘛!”
“是么?”慕容秋轻盈的笑了下,唇边笑意似有嘲讽之意,“那很遗憾,既然进了齐王府做了王妃,你就是本王的女人,本王让你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你没得选……”
“鬼才是你的女人,我不是!沈玉禾才是!”她似乎是被他的话吓着了,直接躲到了柱子后面,眼眶说红就红,眼泪说掉就掉,她又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是慕容秋没有料到的,都开始胡言乱语了。她好歹也是堂堂的王妃,这等形象若是被下人们瞧见了,像什么话?
难道是他刚才把话说得太过分了?
或许他也是头一次碰见,这种见了他就跟见鬼似的唯恐避之不及的女人,即便他也不怎么喜欢她,长得又不如府中的姬妾好看。
但头一次被一个女人这么讨厌,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5
虽然哭闹了一场,但慕容秋依旧没有给叶桑桑更换住处,不管她有多不情愿,这清风阁都是住定了。
谁让她是他名义上的王妃呢?不知天下间有多少女人想觊觎这个位置,她却一脸嫌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叶桑桑心里的委屈可以用斗来量了。她一个冒牌的,本来就是受人挟胁迫才进的这王府,这慕容秋不待见她,她本来还挺高兴的,哪知她一把火烧出了这样的结果呢?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作死,如果她不那么粗心大意失了火,也就没有现在这糟心的事情了。
入夜,小花与清风阁两名侍女在内室铺床叠被,室内烛火轻轻摇曳,人影盈盈绰绰,但偌大的清风阁依旧显得空旷,颇有些清寂寥落之感。
叶桑桑情绪低落地趴在桌上,望着眼前的一豆烛火发愣。现下慕容秋不在这里,她已经不像中午时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只是她这一副‘生无可恋’的状态,实在和她不太相符。
侍女们整理完内务便出来了,看见她们的王妃在前殿中发呆,都笑盈盈的迎上来道:“王妃,时辰不早了,请先沐浴更衣吧。”
她僵硬的偏过头笑道:“不沐行不行?”
“今日是王妃搬来清风阁的第一天,是您与王爷的好日子,更应沐浴更衣,不可怠慢的。”侍女满脸笑意温柔,仿佛要沐浴的是她自己一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对她都这么客气了,她自顾叹了口气,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沐浴嘛,那就沐完再说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另一头,齐王府的书房里,护卫莫元深夜回府,似乎正在跟慕容秋禀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而慕容秋面色凝重,神色中掺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王妃可能是假的?”
“属下也不敢下此定论,”护卫莫元答道:“但据浮云楼的给的线索来看,两个月前,沈家小姐的确无端失踪了,沈沐也曾多方寻找,后来在与王爷成婚的前几日,又将人找到了……”
慕容秋听得疑惑,他说:“既然人已经找回来了,又为何怀疑王妃是假的?”
“因为在同一天,城外的十里村有一对母女突然失踪了,母亲叶秦氏,女儿名唤叶桑桑,属下抖胆找来画师,跟当地村民拟了母女的画像。”莫元说着,立即将两副画像呈上。
慕容秋将那画像接过来,摊开一张,正好是一张熟悉的脸,眉心一拧道:“这不就是王妃么?”
“的确与王妃很相似,但此女确实名唤叶桑桑。”莫元答道。
“如果此事当真,沈家可就是犯了欺君的大罪了……”慕容秋唇边划过几许残酷的冷笑,他转而吩咐莫元:“此事切莫声张,待本王弄清事情的原委,再与那沈家算一算总帐。”
“是,属下明白。”
叶桑桑沐浴更衣完毕,侍女们也都知趣的退下了,只留下小花一个丫鬟陪着她,但小花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好不容易盼到她家主子受宠这一天,她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容就没消停过。
叶桑桑看不惯,于是把她也撵出去了。
偌大的清风阁就剩下她一个人,她找了侧屋一个临窗的角落,沐浴着窗外清凉的月光,这才稍稍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一个人蜷缩着睡了过去。
慕容秋回来时,清风阁里显得空空荡荡,如他所料,这个女人肯定不会这么安分的呆在这里。问过守夜的侍女,却说王妃并未出去,他因好奇,在各屋寻了片刻,终于在一处临窗的角落里,发现了某个熟睡的人儿。
清凉的月光轻柔的落在她的身上,一双眉眼紧蹙,神情慌乱,仿佛坠入了不安的梦境里。
他靠近她,仔细瞧了她好一阵,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许他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是沈家小姐沈玉禾,还是那个身份卑贱的农女叶桑桑。但回想起她往日的行事作风,的确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
想来真是讽刺,他好歹也是天之骄子,而他的正室王妃,居然不是什么王宫贵女,一夜之间竟变成了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乡野村姑,简直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娘……别伤害我娘……”原本熟睡的人儿开了口,声音细弱,眼角含泪,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愣了愣,本想起身离开,可睡梦中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月光清清浅浅,两人目光相汇之时,好像都僵住了。
“你干什么?”先有反应的是叶桑桑,她被吓了一跳,刚要跳起来,却一头顶在了窗户上,疼得她哇哇大叫。
“就你那点平庸姿色,本王能对你干什么?”慕容秋看着她那滑稽可笑的反应,竟不由得笑了起来。
“你还笑!”她抱着头躲到距离他稍远的地方,“看别人倒霉你很开心是不是?”
她既害怕又不甘心的瞪着他,但夜里的凉风吹得她瑟瑟发抖,人没瞪多久,喷嚏却连打了好几个。
他只觉一阵无奈,掠过她的身旁,又驻足道:“回屋去睡吧,夜里风凉,小心染了风寒。”
她觉得奇怪,狐疑的转过头来瞄着他,“那你……你呢?”
“我去书房。”他说完便抬脚走了,头也没回,直到听见门外守夜的侍女关门的声音。
叶桑桑有些愣怔,又觉得新奇,这人今天怎么好像……变得温和良善了?她摇摇头,应该只是错觉。
6
慕容秋每天早朝回来,都会回到清风阁与王妃一起吃一顿饭,叶桑桑虽然对他有戒备,但这顿饭吃得倒还算心平气合,不再像从前那般又哭又闹了。
从那时起,慕容秋都没有在清风阁留过宿。听他身边的近侍们说,王爷最近公务繁忙,常常在书房过夜。
虽然叶桑桑也为此感到十分高兴,但再没心没肺她也看得出来,王爷其实是在体谅她,否则他会把住处让给她,自己天天跑去睡书房?他虽然平时嘴上冷漠,但心肠倒还不算坏。
不过想来也怪,不是说这府中还有三位侧妃么,他也不至于天天睡书房吧?
为此,小花还专门悄悄打听过,虽然这王爷偶尔也会到三位侧妃娘娘那里留宿,可终究还是极少数的,自从王妃进了府,王爷去的就更少了,对此这三位娘娘可没少在下人们身上发脾气。
虽然叶桑桑至今都没有和这几位娘娘正式打过照面,但自古以来姬妾与正室难相融,戏文里常这么写,想必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叶桑桑也暂且安了心,这一安心,就又开始偷偷捣鼓起那些药罐子来。而且清风阁比玉衡院大多了,还有专门准备膳食的厨房,她这一倒腾起来就更顺手了,慕容秋看在眼里,却没发话,这一来就没人敢拦她了。
但有了前车之鉴,下人们都怕她再把房子烧了,每天轮班守着她,这王府再大,怕也经不起她烧几回……
不过这天她在厨房里的时候,那三位一直没和她打过照面的侧妃娘娘来了。
小花一脸慌张的在厨房门口喊她,她烟熏火燎的从厨房里钻出来,便见外面站着三个身着绫罗锦缎、身材各有曼妙的貌美女子。
她愣了愣,就单看人家这气质,应该就是慕容秋那三位侧妃娘娘了。
“呦,咱们府上何时请了新的厨娘?”其中一名女子掩鼻皱眉,瞧着一身素服还冒着柴烟气的叶桑桑。
小花赶紧上去回禀道:“季美人,这位是我们的王妃……”
“什么?”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又看向叶桑桑,笑道:“天呐!你要不说这位是我们的王妃姐姐,我们还真当她是府上新来的厨子呢!”
慕容秋此时也恰好回来了,听见厨房附近有吵嚷声,以为又是叶桑桑闯了祸,走近一瞧,却见府中三位侧妃也在。他没有出声,想看看这叶桑桑又是闹的哪一出。
叶桑桑直皱着眉,朝那正说话的季美人走过去,眯着眼睛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慕容秋的脸色一沉,这女人果然是一根筋,居然直接上去挑衅了?
“唉呀姐姐别生气呀~”季美人笑意盈盈的回道:“人家之前都没见过姐姐,再加上您今日这身打扮,才没将姐姐认出来的……”
叶桑桑似乎并未理会她说什么,又转头看看其他人,问:“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有她身旁的小花拿手掩了掩鼻息,“好像是有点什么味儿……”
另外两名侧妃也抬手掩了掩鼻息,却并没有说什么。
季美人见大家这样,就有些绷不住了,一跺脚,指着叶桑桑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叶桑桑顺势抓过她的手腕,替她诊起了脉。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季美人挣扎了下,哪知对方手劲儿大得很,凭她根不拽不动。
于是她更生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桑桑冷冷的睨了她一眼,放开了她,“火气真大,最近饮食过于油腻辛辣,夜里常饮冷酒,脾胃浊气不散,嘴巴才会臭臭的。”
“什……”季美人拿手掩住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望望别人又盯着叶桑桑,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横竖是被气得没了章法,只好转身就跑。
“别喝凉茶了,那个没用!”她又在身后补充了一句道:“过会儿我开一帖药,让小花给你送过去。”
“听闻王妃姐姐是尚书府千金……竟还懂得医理?”剩下的两位侧妃都有些好奇,一个劲儿的盯着她打量。
“不算太懂,治个疼脑热还行。”她呵呵一笑,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不知王妃姐姐对绵延子嗣方面……可有建树?”贺淑妃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愣了愣,抓起贺淑妃的手腕探了探,说:“你的身体很好,想有身孕应该不难啊?”
“可奴家却一直……”贺淑妃欲言又止,双颊微红着瞄着叶桑桑。
“这个我可帮不上忙啊!”叶桑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但转念一想,人家也怪不容易的,于是凑到贺淑妃耳边说道:“我可以给你开个方子,你悄悄让人来取,别说是我干的。”
“真的?”贺淑妃听后哪有不领情的,立即喜笑颜开,连连福身致谢:“那就多谢姐姐了!”
三名侧妃本来是想兴师问罪的,因为自从这位王妃搬进了清风阁,王爷就更冷落她们了,可后来她们又一个接着一个回去了。没有大吵大闹,除了季美人落荒而逃,其余两个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的。
等人都走了,慕容秋这才从暗处走出来,而叶桑桑正醉心于她的药方,一点儿也没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慕容秋暗暗打量了她一阵,越看越觉得这小丫头有趣,他说:“原以为你只是嘴上一说,没曾想还真识得几分医理,从何处学来的这身本领?”
叶桑桑被吓了一跳,一歪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慕容秋,感觉心脏都停了一拍,“王爷,你啥时候过来的?”
可她那灰头土脸的模样,再加上惊讶的小表情,别提有多滑稽了。
“脸怎么弄得这样脏?”他蹙眉,不自觉的抬手替她擦拭,指腹轻轻触碰着她软软的脸颊,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有些暧昧,毕竟她与他之间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相处过。
而她也只是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眼神里没有以往的防备,而是懵懂,疑惑,还略带一丝惊慌。不知为何,这一刻他仿佛觉得,心间某处正在被渐渐融化。
叶桑桑后知后觉的将视线挪开,小脸儿红了起来,立即后退了一步,手中抓着的笔也在刚才也掉落下去,溅了一纸的墨迹。
“那个,我回去洗个脸!”她慌张失措的转身就跑,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慕容秋看着她逃跑的背影,竟莫名的摇头笑了,她别的本领没看出来,逃跑的功夫却是一流的。
7
这一晚,叶桑桑好不容易收拾完她那一堆药渣子,舒舒服服的沐浴完准备睡觉。可人还没进内室,外殿的灯突然莫名其妙的灭了几盏。
她以为是被风吹的,可眼角余光却瞥见屋子的角落里有个人影,隐隐一袭白衣,随身携着一柄未出鞘的四尺长刀。
她汗毛直竖,要喊救命,可那人影的速度比她的声音还快,提前捂了她的嘴。
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可是叶桑桑?”
她点点头,也不知对方什么来头,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别作声,在下受钟大夫所托,前来寻你。”那人道。
她又点了点头,那人才放开了她,她也知趣的没敢大喊大叫,激动的转过身看着白衣人,“真是钟师傅让你来找我的?”
“怎么,你不相信?”
“不,不是的。”她说:“我就是觉得钟师傅一个疯癫小老头,他怎么可能会认识你这么厉害的人物?还让你帮他找人?”
她在医庐的时候可从未见过这等人物,年纪轻轻,长得还好看,跟慕容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江湖中人,莫闻莫问。”白衣人冷冷看她一眼,说:“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跟你走?”叶桑桑迟疑了下,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不能。”
“你不想走?”白衣人眉目微皱,“莫非你爱上了这慕容秋?”
“怎么可能,他可是王爷啊!”叶桑桑险些被他的话吓得心慌意乱,“那个,我娘还在沈尚书的手上,所以我才被逼着跑来假冒王妃。他们说了,我若敢乱来,我娘就有危险了!”
“原来是这样。”白衣人立即明白了个中牵扯,“看来我还得先去一趟尚书府。”
叶桑桑闻言,满心震惊,“你能救出我娘?”
白衣人抱刀冷笑,透着些许轻狂之气,“区区尚书府,难道会比这齐王府更戒备森严?”
他径直走到窗边,又道:“两日之后,我会再找你。”
话刚落,只见他翻身落出窗外,似惊鸿几点便没了踪影。叶桑桑趴在窗户上直愣神,钟师傅到底是从哪里请来了这么厉害的神仙?
送走了这位神仙,她心情大好,心想着只要母亲被平安救出来,她就再也不用当什么劳什子的王妃了,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安安心心的跟着钟老头学医。
她叶桑桑这辈子,就没想过能有什么大出息,她就想和钟大夫一样,守着一间药庐,当个能帮人解除病痛的大夫,一个人过自由平静的日子。
可她又会不自觉的担心起来,这门亲事是皇帝老儿的召令,她逃走了,真正的沈玉禾也不知所踪,被皇帝老儿知道了,会不会一生气降罪下来?沈家的人会变成什么样?慕容秋又会不会被牵连?
想到这里,她赶紧摇摇头让自己清醒点,沈家的人不择手段用母亲逼迫她,这慕容秋也是个变脸像翻书的人,她凭什么要替这些人的安危担心?
她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夜已三更,心事重重的叶桑桑还没有睡着。睡不着倒也罢了,清风阁的门还被推开了,听门口的守夜侍女见礼的声音,就知道是慕容秋。
可他怎么三更半夜跑来了呢?
她大惊失色,连忙翻下床去披了件外衣,慕容秋就进了内室,一进门便是气势汹汹,风风火火,双眼似带着凶光一般瞪着她道:“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
“啥?”她有点怂的往屏风后头躲,“你做恶梦被吓着了?”
“你就是本王的恶梦!”他大步流星的向她走过去,那气势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你今天是不是给贺淑妃开过一剂药方?”
“这……”她心下一咯噔,这淑妃这么快就把那方子熬给他喝了?同时还把她给卖了?
“怎么,不敢承认了?”他步步紧逼,越走越近。
“那我也是做好事啊!”她被吓得直往屏风后面趔,“那方子又没啥坏处,人家淑妃不过是想帮你生个孩子而已,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就是你给本王下春药的理由?”
“我不是我没有!药是淑妃下的!”她这一激动,屏风瞬间被她压翻了,眼看她就要被砸到,还是慕容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开,屏风倒塌了,轰然一声响动,激起丝丝缕缕的尘烟。
叶桑桑这一遭还惊魂未定,下一刻却发觉自己已然被慕容秋那厮压在身下。她心下大骇,她俩刚才是怎么滚在一起的?
门口的侍女们听见动静都进来了,可一看里头这场景,又纷纷迅速的退了出去,临了还把门给带上了。叶桑桑要疯了,专业素养都这么强的吗?
她使劲推了他一把,结果纹丝不动。
他说:“既然是生孩子,王妃不是更名正言顺么?”
“名正言顺个屁,你给我起开!”她用颤抖的声音大喊道,这人不会是吃了药才来找她算帐的吧?
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接,他的目色也越发迷离,他说:“这药既是因你而下,用在你身上,应该不过分吧?”
“王爷,您是我爷爷……我认错还不行么?”她都要哭了,眼泪花儿直在眼眶打转,“我不是你真正的王妃,我不是沈玉禾,我什么都不是,你不能这么对我……”
“本王知道你不是沈玉禾。”他勾了勾唇角,笑容里透着几许邪性,“你的真名叫叶桑桑,对吗。”
“你……啥时候知道的?”她眼底的震惊难以掩饰,“那你都知道我是假的了,还不把我放开!”
“假的又如何?”他笑盈盈的俯身在她耳边说道:“只要本王不介意,你照样还是我的王妃。”
“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震惊之余,叶桑桑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她好不容易才从袖口拔下一根银针,趁他俯身说话的功夫,毫不犹豫的一针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慕容秋可没料到会有她这一手,她这一番手起针落,让他当场算失去了意识。
“惨了惨了,这下全露馅儿了……”慕容秋昏迷了,可叶桑桑却在屋子里转悠了一整晚。
这下事情全乱套了,慕容秋已经知道她是假的了,那她怎么办?还留在王府吗?那她会不会被抓进大牢?
要不还是赶紧收拾东西逃吧?可这偌大的王府,守卫森严,她能跑得掉吗?再说就算她跑了,母亲还在沈家手上啊,昨晚的神秘人虽说会救母亲,可也没这么快呀,万一他失手了怎么办?
这沈家她是不敢通知的,被他们知道她身份暴露,谁知道会不会对母亲不利?她一个人躲在窗边角落里苦想了一夜,顶了两个黑眼圈不说,头发也被她薅下来一大把,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8
而被叶桑桑一针扎晕过去的慕容秋,倒是一觉睡到了天明。
醒来时头疼欲裂,同时发现自己和衣而卧睡在清风阁。他回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昨夜先是被贺淑妃请去喝汤,结果那汤却被下了药,回来找某人算帐,帐没算完,却被某人一针给放倒了……
而那个胆大包天的某人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昨夜他似乎做得有些过分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他一时口快拆穿了她的身份不说,还那样吓唬她。
他把每间屋子都找了一遍,最后又在临窗的小角落里发现了她,她居然又在这里睡着了。小巧的身子蜷缩成一团,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惊慌失措。
见她这副模样,他竟然觉得有些心疼,轻手轻脚的抱了她,想让她回榻上安睡,哪知没走两步他便醒了,睁着一双乌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她,随后便升起了恐惧,拼命挣着着就从他怀里翻下去了。像只炸了毛的野猫一般躲到了帐子后面,高度警惕的看着他。
慕容秋皱眉,“你有必要躲那么远吗……”
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猛兽。
她仿备的盯着他道:“那你都知道我是假的了,是不是想把我抓起来关进大牢?”
“要关进大牢早就关了,何必等到现在?”他摇头苦笑了一下,原来她是担心这个。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她又问道:“是想拿我要挟沈家,换回真的沈玉禾吗?”
“真正的沈玉禾早就销声匿迹了,如果她肯回来,那当初又怎么会逃走呢,你说对吧。”他耐心的给她解释着,眼底隐隐带笑,似乎心情不错。
“那现在怎么办啊……”她苦恼的皱起了小脸儿,“我这个假王妃身份暴露了,但我娘还被沈家的人关着呢,我该怎么和沈家的人解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慕容秋说道:“第一,公开你的假王妃身份,沈家这个欺君犯上的罪名算是逃不掉了,本王也正好借此机会除去这颗眼中盯,你和你母亲嘛……自然也是以同罪论处。”
叶桑桑听得浑身哆嗦,缩了缩脖子,“那第、第二个选择呢?”
“第二个选择嘛,就是将错就错。”他说:“反正这沈玉禾多半也不会回来了,在外人眼里你就是沈玉禾,在王府,你还是我的王妃……至于你的母亲,只要本王肯出面,沈家自然会乖乖放了她。”
“可我不是沈玉禾啊!”她说:“我是叶桑桑,我也有自己想过生活,我为什么要过别人的人生呢?”
“因为只有这样,所有人才能平安无事的活着。”慕容秋说。
叶桑桑苦闷的坐到了地上,又假设性的问道:“那如果找回了真正的沈玉禾,你会不会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让我们悄悄换回去呀?”
慕容秋的神情僵了僵,见她眼中带着希冀,脸色也莫名的沉了几分,他说:“在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个女人,我慕容秋都会接受?”
她偏了偏脑袋,有点疑惑,“你为什么不接受,她才是你真正的王妃啊。”
“……”这回他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向门口走。
门一开,就见两排侍女们在外面候着,就等着王爷王妃醒了伺候洗漱的,但见王爷一脸阴沉,又都吓得不敢说话。
幸好这时护卫莫云过来了,跟慕容秋禀报道:“王爷,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今日在御花园设了赏花宴,特意说要王爷携王妃一同前去……”
“王妃也一同前去?”慕容秋从刚才的气闷中反应过来,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只见某人从门里探了个脑袋出来,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正鬼鬼祟祟的往外张望呢。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扶额沉思,只觉得脑仁儿嗡嗡响,还疼。
9
宫中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慕容秋和叶桑桑两人都陷入不安之中。
慕容秋自己进宫倒没什么,也算是轻车熟路,可叶桑桑就不一样了,她这可是新媳妇儿上轿头一遭,况且每天在王府里就隔三差五的闯祸,半点礼数也未遵守过,进了宫还了得?万一犯个什么错,不是害人害己吗?
可害怕归害怕,这宫是不能不进的,否则又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下来,不止她要完蛋,就连慕容秋也要被牵连。虽然她是被别人逼着代嫁的,可慕容秋从头到尾对她百般容忍,她自然也不想欠他的。
从走进那座宫门起,叶桑桑就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抖不说,还挪不动,紧张得一脑袋汗,小花好不容易帮她上好的妆容眼看就快融了。
慕容秋见到叶桑桑这副紧张模样,仿佛弄得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于是主动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这回她没挣扎,乖乖被慕容秋牵着走。
跟随领路的小太监一直走到御花园,叶桑桑心虚的望他一眼,没说话,但她却反过来紧紧抓住了慕容秋的手。对此慕容秋很受用,她可还是头一回这么主动,虽然是被吓的。
“不必过于紧张,凡事有我。”他侧目看她,神色温软,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她点点头,乖乖的被慕容秋牵着,绕过在场的官家女眷,向那雍容华贵的妇人请安,“儿臣拜见母后。”
慕容秋上前行礼,叶桑桑也跟着僵硬的施了个礼,全程都将头低着,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错。
“是秋儿和王妃来了,快免礼。”贵妇人露出温和慈爱的笑容,把目光投向慕容秋身旁的女子,道:“今日原是让众卿们赏花闲谈的,王妃不必拘谨,快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是,皇后娘娘。”叶桑桑胆战心惊的抬起头来,怯怯的看了皇后娘娘两眼。
“不对。”皇后娘娘笑盈盈的看着她,说:“如今你已是我儿的王妃了,是不是应该换个称呼?”
她愣了愣,转头看向慕容秋,慕容秋微微向她点了头,她才反应过来,马上灿笑着改口道:“是,儿臣见过母后。”
“嗯,很好。”皇后娘娘笑意深了些,目光在慕容秋和叶桑桑身上来回扫视着,她说:“看你二人这样,想来应是感情和睦,相敬如宾吧?”
“回母后,王爷对儿臣很好的。”叶桑桑假装出一副幸福小女儿家的羞涩之态偷瞄了慕容秋一眼道:“平日在府中总是事无巨细关怀备至,都让儿臣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儿臣觉得,上辈子肯定是修了几世的福份,今生才能遇见王爷呢……”
“你真这样想那就太好了。”皇后娘娘被她的话逗得爽朗一笑,“他是你丈夫,对你好是应该的,不必觉得受宠若惊,但自古夫妻二人情感和睦都是相互的,他对你好,你也要尽好一个妻子的义务,照顾好他才是……”
“是,儿臣记住了。”她假装羞涩应允的同时,又施了一礼,这话也算是说圆满了。
皇后娘娘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抬手道:“宴席就快开始了,你二人也都落座吧。”
“是,母后。”慕容秋应道,随即牵了叶桑桑的手,二人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你哪来的胆子敢直接跟皇后娘娘回话,就不怕说错了话惹人怀疑?”慕容秋悄声问她,方才真是捏了把汗,这叶桑桑突然就胆子大了起来,连他都给吓了一跳。
“我那是见皇后娘娘面慈心善,而且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儿子优秀,所以我就顺势夸了你一番,我是不是很厉害?”
她向他眨眨眼睛,紧张之中略带俏皮的模样,似又比平日多了几分可爱。
“是挺厉害,就连本王都差点信了你的鬼话……”他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方才险些把她的话当了真。
但转念一想,她绝不是那种能轻易开窍的女人,应该只是应付皇后娘娘的场面话。可她这变得也太快了,之前还紧张得一脑袋汗呢,现在突然就能对皇后娘娘的问话对答如流,要不是她手心里那一把汗,他都要怀疑她不是她了……
她忽的叹了一口气,道:“要是今天陪你来的是真的沈玉禾就好了,相信她面对这样的场面会更游刃有余吧,毕竟她才是真正的王妃。”
“桑桑。”他低声唤了她一声,这还是他头一回唤她的真名,他说:“在我这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王妃,也没有什么沈玉禾,至始至终只有你,你明不明白?”
“可你娶的人始终都是沈玉禾,和我叶桑桑有什么关系?”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不像是在生气,言语之中仿佛带着些伤情的意味。
她的话,让慕容秋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似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痛楚从心底蔓延开来。
其实她说的对,她是叶桑桑,却要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名份留在他身边,这对她来说公平吗?
10
两人在宴席上互相陷入了沉默,而叶桑桑也在这时却看见了沈沐,那位尚书府的公子,也是当日抓了她和她母亲的人。
虽然沈枢星也在席上,但或许是碍于宫中规矩众多,他除了表面上递之以微笑外,并未与这个‘女儿’有更多的交集,和慕容秋更是一副话不投机的模样。
这沈沐虽来了,却并未入席,像是匆匆赶来宫里的,他只是附在他父亲沈枢星耳边说了什么,便候到了一旁。
似乎察觉到了叶桑桑的视线,他也朝她看去,两人目光相碰之时,他似有些慌张,连忙移开了视线。
慕容秋自然也察觉到叶桑桑的行为,她的母亲还在沈家手上,她不可能不上心。他也是时候和这沈大人谈一谈了,如果还想平安无事的话。
眼看宴席时间过半,舞姬乐师们的助兴曲艺换了一场又一场,谁也没想到皇后娘娘此时突然把注意力投在了叶桑桑身上。
皇后娘娘说道:“玉禾,素闻你擅舞技,上一回宫中赐宴之时你一舞艳惊四座,今日何不趁百花齐放之时,再舞一曲以助酒兴?”
“让我跳舞?”叶桑桑当场站了起来,被吓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在场不止慕容秋,沈家父子也是神色大变,脸色僵白,都不敢作声。
“怎么,有何不妥?”皇后娘娘见她神情惊骇,微微冷了脸色。
这可怎么办?她回头看向慕容秋,这个她是真不会啊。
慕容秋此时也从座位上起了身,道:“回禀母后,王妃近来身子虚弱,恐不宜跳舞……”
“哦?”皇后娘娘凤眼微掩,显露出几分威仪来,“她生了病?”
“回母后……王妃已有身孕,实在不宜献舞。”慕容秋犹疑着回答,眼下也只能找到这个理由了。
“此话当真?”皇后先是惊讶,随即喜笑颜开道:“秋儿,有此等喜事为何不早些跟哀家禀报?”
不止皇后娘娘,沈家父子也跟着露出惊愕的神情,真不知他们是开心还是难过。
慕容秋恭敬的回禀道:“王妃身子虚弱,情况不稳,儿臣便想着晚些禀明实情……”
“哎呀这有什么,宫中太医有的是,让他们帮王妃调理身子便是了。”皇后娘娘欣喜不已,同时吩咐身边的宫女道:“快宣太医来!”
慕容秋察觉不对,赶紧拒绝,“不必了……儿臣在府上已经请过大夫了。”
“傻孩子,那些大夫能比得上太医吗?”皇后娘娘压根不听他的话。
而叶桑桑此时已经傻了,原本是她不会跳舞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她已有身孕?她现在从哪里去弄个身孕出来?回头狠狠瞪一眼慕容秋,他可真不客气,这下所有的危机全冲着她来了……
她暗暗从袖中摸出三根银针,趁众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时,她忍着疼往自己身上扎了下去,太医来时,原本活蹦乱跳的她,此时脸色也现出了几丝病态。
太医几番探脉下来,虽有疑惑,但也没说有什么不对的话来,只说她身子虚弱,身孕不稳,需保胎温补之类的。待太医退下,她额上已经布了一层虚汗,不过好在蒙混过关了。
幸亏以前被钟老头逼着练习针法穴位,否则今天这一关就难过了……
从皇宫出来,叶桑桑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命,她说:“这地方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了。”
慕容秋俊眉一挑,说:“你才来了这一次,我可是每天都要来一趟。”
“呸!”她愤愤不平道:“你进宫是回家,而我是送命,这能一样么?”
“家……”他喃喃念着这个字,回身怅望着那座森严的宫殿,冷笑道:“你见过互相猜忌刀光剑影的家么,地底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呢。”
“这样说来,你这个王爷也不好当。”她附和着说了句,一转念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转过头来恶狠狠瞪着他:“那你干嘛要说我怀有身孕!”
“要解你的燃眉之急,不得已。”他说。
“什么不得已,说我脚崴了不行吗?”她双手掐腰一副骂人的样儿,“要不是我急中生智用银针改变了脉息,你和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但我相信你有化险为夷的能力。”他又道。
“什么能力!我的名节不要了吗?况且我一个黄花大闺女,从哪里给你弄个孩子出来!”
“那我们可以生一个。”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怀好意的笑说道。
“信你的邪,谁要跟你生?”她气呼呼的甩开他的手,“跟你府上三个侧妃生去吧,我跟你可没关系!”
她说着转身就往街市上走了,马车也愿不乘,慕容秋见她这样,带着护卫也赶紧追上前去,谁料中途被人拦了路。
他抬眸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沈尚书家的公子,沈玉禾的兄长,沈沐。
11
沈沐会主动找上门来,倒在慕容秋的意料之外。他原本想着去尚书府走一遭,看看这沈枢星头顶着如此弥天大谎,是如何度日如年的。
但他还没去拆穿他们,沈沐反倒主动跟他道了实情,他说一切都与父亲沈枢星无关,找人代嫁实属无奈之举。因为在欺君之罪面前,这个法子是沈家唯一的活路。
而慕容秋对此却表现得极尽冷漠,他说:“你以为跟本王坦白了事实,沈家的欺君之罪便可免除了吗?”
“那么敢问王爷,您早就知道现在的王妃并非沈玉禾,又为何迟迟没有揭穿呢?”沈沐并未被他的话吓住,当着繁闹的街市,两人交谈的神情都很游刃有余。
“难道你希望本王将此事揭穿?继而让沈家落一个欺君之罪?”他反问道。
“卑职明白,如今沈家所有人的命脉都握在王爷的手中,不过王爷应该也很清楚,此事若真大白于天下,不止沈家获罪,就连叶桑桑也是难逃一死……”
慕容秋眉间浮出一抹冷色,“她的生死,与本王何干?”
沈沐说道:“她已有了身孕,且对王爷用情至深,难道王爷当真如此绝情?”
“你说她对本王用情至深?”慕容秋险些笑了出来,这话虽然听着顺耳,但就从叶桑桑对自己的态度来看,暂且还担不上‘用情至深’这四个字。
况且这身孕之事也是他临时编造的,外人倒是全当了真。
“若是王爷愿意,何不就让此事‘弄假成真’呢?只当现在的王妃就是真正的沈玉禾,沈家的人会铭记着王爷的大恩大德,从此鞍前马后,沈沐全凭王爷差遣。”
沈沐的诚意已经摆出来了,而且他每句话都指明了想让慕容秋息事宁人,既然他与现在的王妃互生情愫感情和睦,那又何必要费心将此谎言拆穿呢?
“真是什么好话都被你一人说完了。”慕容秋听得有些心里不舒服,他的王妃既然不是沈玉禾,又凭什么要顶着别人的身份活在世上?
他说:“你难道忘了当初是怎样逼迫桑桑的吗?她母亲至今还在你们手里,你与其在这里同本王绕圈子,还不如先拿出点诚意看看……也许本王还会考虑你所谓的‘弄假成真’。”
“这一点原本不必王爷提醒,卑职自会将人平安放回,不过此事却出了意外。”沈沐说。
“什么意外?”
“就在今日,有高手闯入尚书府,将人劫走了。”
“这就有趣了。”他眸色一敛,瞬间没有再听他说话的耐心,“既然人已不在你手中,本王也不必再听你说下去了……”
不再理会沈沐,慕容秋拂袖便上了马车。哪知方才跟在叶桑桑身后的莫云回来了,孤身一人,且神色颇急。慕容秋立即察觉事有不妙。
果不其然,莫云急着回来禀报,说王妃不见了。回到王府后,慕容秋派出大量人手秘密寻找,整整找了一天一夜,却是半点消息也无,她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
突如其来的落寞感淹没了慕容秋,难道她就这样逃走了吗?
若真的逃走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慕容秋想。她终于可以得偿所愿的做回她自己了,也不必顶着别人的身份勉强留在他身边,每天胆战心惊的过日子了……
可他的王妃失踪,事情可大可小,此事若被居心叵测的人知道了,只怕又要借着此事大作文章。
12
叶桑桑从慕容秋身旁跑开后,便自己在街市上闲逛了一阵,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一转身,便在人群之中看见了那天夜闯王府的神秘人。
听说母亲已经被救了出来,她激动不已,再也顾不得其他,跟着神秘人一路回到了十里村,在钟老头儿的医庐里见到了毫发无伤的母亲。
数月不见的娘俩抱头痛哭,她们可从没想过,当了一辈子本本份份的平头百姓,有一天竟会碰上这等劫数。
平白被关了这么长时间不说,女儿还被要挟着顶替别人嫁进王府里去。虽说平日里巴不得女儿嫁个好人家,可假冒别人嫁给皇亲贵胄这种随时都要掉脑袋的事情,谁肯让闺女去送死?
不过现在好了,她们自由了,便再也不用任凭别人的摆布了。这都是钟老头的功劳,若不是他能找来个这么厉害的人物,她叶桑桑至今还没法子自己救母亲出来呢。
一身白衣的神秘人抱刀倚着门廊,好意提醒刚刚重聚的娘俩道:“虽说沈家再来抓人的几率不大,但此地到底是不安全的,想避开这些是非,最好换个住处。”
“换!”叶桑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茫然的望着自家亲娘,“可我们就这里一个家,该往哪儿换呢?”
钟老头抽了一口土烟,怪模怪样的冲她笑了笑道:“后山翠竹岭有间屋子,简陋了些,但也能住人。”
她听后泪眼汪汪的就给钟老头跪下了,连磕三个响头,把老头吓得连忙往旁边闪了闪,她说:“老头儿……你就是我亲师傅,我给你当一辈子徒弟。”
“既然如此,在下的任务了也算是完成了。”白衣人直起了身,像是有了要走的打算,向钟老头拱了拱手道:“欠钟老爷子的人情,宴十七算是还上了。”
钟老头咳了两声,“少侠客气了,此番多谢相助。”
“告辞。”他说完便要离去,临行时看了叶桑桑一眼。
钟老头有所会意,淡淡开口道:“桑桑,代我送一送少侠。”
“是,师傅……”叶桑桑欣喜地答应了,跟在白衣人的身旁,好奇的时不时的偷看他。
“大侠,你其实是女子吧?”她实在忍不住将此事问出了口。
白衣人驻足,回眸看她,回道:“是又如何。”
叶桑桑不好意思的低眉笑笑,“头一次见到像你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子,又是大侠,我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做到这么了不起的事情……”
白衣人目光清凉的看了看她,“你有学医救世之心,也很了不起。”
“我连自己的麻烦都没解决呢,不敢谈什么救世之心…”她更加不好意思的用脚尖在地上划圈圈。
“还有一事,方才当着令母的面,我没有说明。”宴十七正色说道:“是关于沈玉禾的。”
“沈玉禾?”她惊讶的望着宴十七,“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沈玉禾,她在哪里?”
“这是我在跟踪沈沐时的意外发现。”宴十七递给她一张字条,上面记着一串地址,她说:“沈玉禾就藏身在京郊外的一座无主别院里,看得出来,沈沐时常会去看她。”
叶桑桑怔住了,“这么说沈沐早就知道沈玉禾的下落,那他为何不让她进王府把我换回来?”
宴十七微微牵唇一笑道:“也许此事,正是沈沐一手所为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不是会害沈家背负欺君之罪吗?难道他们兄妹二人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也许他们不是亲兄妹呢?”宴十七提醒她道:“这沈沐乃是沈大人早年收下的养子,至于他为什么会助沈玉禾逃婚,我就不太清楚个中原由了……”
“可我就这么冒然跑掉,沈家先不说,慕容秋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叶桑桑想到这里,心里明显开始慌了。
她私下里听王府里的人提过,皇帝一心拥立太子,对慕容秋有所忌惮,再加上慕容秋手中尚有兵权,即便这回不借题发挥,估计往后也会生变的。
宴十七道:“他既生在帝王家,麻烦争斗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这些与你并不相干,你不要自找麻烦。”
“可万一他……”叶桑桑还是一脸忧虑,显然她心里是放不下的。
见她这副神情,宴十七了然一笑道:“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嗯……嗯?你说谁?”
“慕容秋。”
“你别乱说,我一介平民怎么可能爱上他?他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啊!”她猛地抬头反驳,却发现面前哪里还有宴十七的身影?早就不知所踪了。
她心想,这戏文里的故事也不全然都是骗人的,至少世间真的有这般风流倜傥武功盖世的大侠,还是一位女侠。
13
叶桑桑才消失不过两日,京中各处便都传出了齐王妃莫名失踪的消息。
有人说王妃被贼人所掳,有人说王妃红杏出墙跟人私奔了,但市井中流传的最多的,是王妃触怒了慕容秋被当场打杀在了,有人宣称亲眼见王府里的下人们半夜悄悄运送尸身至乱坟岗,秘密焚化了。
不过短短几日,这些传言被传得越来越离普,甚至连茶馆里说书的都编出了几套话本,还场场卖座。
既然闹得人尽皆知,自然也会传到宫里去,虽然沈家父子并未明着向圣上参奏慕容秋,但自家闺女这么莫名其妙的失踪,脸上的焦急错愕之情是掩不住的。当初一纸召书赐婚,现今王妃却离奇失踪了,圣上就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
而面对圣上的责问和沈家父子阳奉阴违,慕容秋却只是禀明正在寻找王妃下落,对于其他的一概没有正面回应。虽然消失的王妃是假的,但他并不想再给叶桑桑带去什么麻烦。
市井中流传的那些言论,多半是沈家的人做的好事,那日莫云回来禀报王妃的行踪时,沈沐也在附近。他现在反而更担心那沈沐会不会起了杀心,对叶桑桑不利。
但在这个时候点破沈家的阴谋,无疑会被沈家父子反咬一口,而以这位圣上生性多疑猜忌的性格,绝对是相信外人多过他这个亲生儿子……
圣上命他三日之内将此事给出一个交待,否则便要将他逐出京师。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看沈家父子脸上的神色,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桑桑的母亲被人劫走,她跑了就不可能再傻兮兮的回来,毕竟谁会蠢到自己来淌这浑水呢?如今只要这位不受宠的王爷失势被贬出京,他们也就不需要担心什么了。
可事情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这位在各种流言蜚语中以各种死法终结的悲惨女主角,居然又若无其事的回来了。
她为了躲人耳目,特地换了一身破布烂衫,一路穿街过市,大摇大摆的走进王府的大门。可这一路上听来的关于王妃的传闻千奇百怪,听着实在难以入耳,什么叫红杏出墙和侍卫偷情私奔?还有什么当街与王爷争吵回去后就被打死了?一个比一个听着悲惨。
所以当她站在慕容秋面前的时候,并不是重逢的喜悦和感动,而是指着他的鼻子质问道:“你哪只眼睛见我红杏出墙了!还有我没招你没惹你凭什么就要打死我?”
比起她嗔怪的质问,慕容秋更惊讶的是她又回来了,还是在这种让他自顾不暇的时候。
他走近她,说:“你既然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你说我回来干什么?”她故作冷漠的翻了个白眼,道:“虽然这件事当中我是最倒霉的,但总不能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你一个人收拾,这点义气我还是有的。”
她把话说得这般凛然洒脱,俨然有一种君子坦荡的气势,可在她身上看来却是莫名的可爱。他情不自禁揽她入怀,说:“真的……就只有义气?”
“那不然呢……你还想有啥?”她红了脸,觉得他一上来就拥抱这种行为过于暧昧,于是轻轻推开了他。
对此他颇为无奈,但一双凤眼中却尽是柔情蜜意,他说:“你都回来陪我共患难了,难道就不许我有一丝非分之想?”
她假装不经意的撇撇嘴,“我又不是你真正的王妃……”
“除了你叶桑桑,我此生不会再有第二个王妃。”他说。
“你可别乱说话!”面对他的直言不讳,叶桑桑脸更红了些,她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你这样的身份,我如何高攀得上?再说了,你府里的女人还少吗,要什么样的没有……”
“府中的三位侧妃,原是以前太子府的人,她们被接二连三送来,我没有理由拒绝便留下了。”他耐心跟她解释道:“你若不喜欢,以后我想个法子将她们打发出去便是。”
“这个……我也没说不喜欢啊?”她有些慌了神,来的路上她可没想过他会和她说这种话,于是只好赶紧扯开话题道:“闲话少扯,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他微笑着颔首:“那你说,我听着。”
她立即换了一副得意的表情,说道:“我找到你的王妃了。”
“什么?”他愣了一愣,仿佛没怎么听懂。
“沈玉禾啊。”她冲他眨了眨眼睛,得意道:“沈沐绝对想不到,他最重要的人居然落在了我这个冒牌货的手上,真是天道好轮回。”
“……”慕容秋俊眉微拧,像看陌生人一般打量着叶桑桑,那个爱哭爱闹的傻丫头,竟也有这般手段?
14
慕容秋带人到了京郊一处偏僻宅院,暗中布了人手,他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沈玉禾。他与沈玉禾本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当他看见叶桑桑与她站在一处时,仍然会为之震惊。
只因这二人长得实在太像,如若不是叶桑桑一再保证自己没有姐妹,她二人真就是一对双生花。只不过沈玉禾自小生在官家,那一身气度修养与粗生野长的叶桑桑有着天差地别。
不过千金闺秀他见得太多,相比之下,他反倒觉得这叶桑桑有趣的多。
见到慕容秋的沈玉禾难掩心中恐惧,但是她逃婚在先,自知理亏,也不曾替自己辩驳,只一味的默不作声,等着听候发落。直到沈沐的出现,事情的真相才终于大白。
原来这沈沐真是沈家收来的养子,自小与沈玉禾青梅竹马,两人互生了情愫,但碍于这层兄妹关系,二人并未将此事公之于众,直到圣上一纸诏书下来,要将沈玉禾嫁入齐王府。
沈玉禾虽不情愿,但圣命难违,即便为了家人,她也不能抗旨不尊。可沈沐却不这样想,他实在接受不了心爱之人嫁与他人,于是情急之下便强行将她迷晕后藏了起来,并跟其父宣称妹妹逃婚出走。
这时沈家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对沈沐来说,跟本没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来也巧,他假装四处寻找沈玉禾下落之时,恰巧在街市中遇见了与沈玉禾生得一模一样的叶桑桑,他觉得这是上天在帮沈家,于是便抓了叶桑桑和她的母亲,并要挟她进了王府,给慕容秋当了王妃。
如今事已败露,沈玉禾落在了慕容秋手上,沈沐万念俱灰,便想揽下所有罪过,只求沈玉禾平安无事。而沈玉禾却希望慕容秋能放过沈家和沈沐,承诺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对此,慕容秋一脸冷漠,仿佛落了一层冰霜,他说:“想让本王放过沈家,可你等又何曾想过与人为善?”
沈玉禾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迷可怜,她道:“一切事端皆因玉禾而起,如果王爷不弃,玉禾愿意与叶姑娘换回身份,以后沈家定会以王爷马首是瞻,绝不会有半分为难……”
“笑话,你凭什么以为本王会答应你与桑桑换回来?”他对此不屑一顾,甚至很想发笑,还真当他是个逆来顺受的冤大头了,是个女人送上门他都会接受?
“那王爷的意思是……”沈玉禾怯生生的看着一脸阴沉的慕容秋,希望他能给沈家留一条活路。
叶桑桑在一旁看得着急,她悄悄扯了扯慕容秋的衣袖,说:“她都说愿意换回来了,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那你是希望本王愿意,还是不愿意?”慕容秋此时的语气很是冷漠。
他对叶桑桑的反应有些失望,他先前已经把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可她却还不明白他的心意,还想着把别的女人强塞给他?
“你不愿意就直说嘛……生什么气呀?”她嘟囔着小声抱怨,把视线投到了面前这一对假兄妹身上。
她说:“凡事总有个底线,这回是你们自己把事情做得太绝,不顾他人生死任意而为,还总期望着别人能饶过你们,摸着良心想,世上可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叶姑娘说的是,”沈玉禾也不辩驳,只道:“玉禾自知罪过难饶,但爹爹和沈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那又如何?既然王爷不愿意换你回来做他的王妃,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她说着话,顺便又看了慕容秋不眼,而慕容秋也正看着她,神情中掺杂着几分意外和欣赏。
“那就不必说了。”沈沐听完叶桑桑的话,反倒是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表情,冷哼道:“反正人已经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戾气别这么重,反而弄得我像个坏人一样,这可就本末倒置了。”她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打量着这兄妹二人,“我也不想弄出人命,而且你们一家子一但获罪,我也成了你们的共犯,即便有人会替我求情,但结果终究不会太好。”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沐问她。
“我要沈玉禾这个名字彻底从世上消失。”她轻盈的说。
慕容秋眸色微敛,不知她话里有几层含义,毕竟这么狠辣的话,一点都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沈玉禾泪眼朦胧的点了点头,“如果能保沈家平安,玉禾愿意赴死……”
“当然不会让你真的去死,但你想活,就必须换一张脸。”叶桑桑随手丢给她半张折叠的宣纸,说:“去这个地址找一位大夫,改头换面是他的强项,就是贵了些,但你们应该不缺这点钱。”
“可这……”沈玉禾颇为犹豫,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
“要么一损俱损,要么苟且偷安。”叶桑桑提醒她,顺便给慕容秋递了个眼神道:“这可是我们王爷留给你们沈家最后的仁慈了,该怎么选,看你自己。”
慕容秋在一旁看着她把沈家兄妹安排得妥妥当当,一时之间竟也挑不出错来,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动不动就火烧房子又哭又闹的女人吗?
15
叶桑桑以王妃的身份跟着慕容秋进过两趟宫。皇后娘娘无非就是以关心的名义询问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在慕容秋的帮衬下,她也算勉强应付过去了。
也是从这时起,王妃便一病不起了,随之而来的小产更是元气大伤。
宫里派过好几位老御医来,但均无成效,就连皇后娘娘也亲自来探望过两回,可王妃的气色一日差似一日,眼看着就不行了。
不到两个月,齐王妃沈玉禾于王府中病逝。白绸高挂,悲声四起,直到入殓出殡,王府从此变得冷冷清清。
痛失王妃之后,慕容秋便很少进宫了,整日郁郁寡欢,就连早朝也不怎么到场,府中三位侧妃也给予重金遣散了。但凡他有任何不符合身份的不当行为,从此都有了正当理由。
虽然这一切都是他陪着某人演的一场戏。
沈大人虽然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戏,可表面上还是要装作痛失爱女的样子,更加不敢对慕容秋有丝毫的言辞诽谤。因为他那一对儿女如今已被别人捏在手里,再加上沈沐暗中干出这等荒唐之事,害人害己,简直令他颜面无存。
这种酸腐的老文臣一但固执起来,是什么都能扔下的,于是他老人家借着痛失爱女之名,一纸文书递了上去,辞官归故里。他离开京城那天,跟随着的人除了沈沐,还有一名面貌生疏的侍女。
而十里村钟大夫的医庐里,叶桑桑已当堂坐诊,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时不时的出个错或背不出汤头歌,还要被钟老头劈头盖脸的教训。但她似乎并不难过,反而乐在其中。
叶母看着自家闺女心甘情愿的泡在药堆里,亲手治愈一个又一个的病患,她竟没有任何理由开口阻止,闺女心中有志向,她又如何能阻止?虽然她更希望闺女能觅个好夫君,但现在看来,她似乎只想当一个好大夫。
但叶母不知道的是,一心只想当个好大夫的叶桑桑,也会时不时的偷偷和某个男人见面,她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早已被钟老头看穿。
谁能想到,闹了一场大乌龙‘阴阳相隔’的两人,现在更加貌离神合了呢?
时间一晃便是半年。
这天病患比平时要少,她便借着出去买胭脂的由头,去了邻镇上一家酒楼。而在那里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齐王慕容秋。
她见到他,颇有些不耐烦的皱起眉头,说:“你能不能别隔三差五的就跑来找我,钟老头都对我起疑心了!”
“谁让我想念王妃了呢,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他说。
“谁是你王妃?”她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看,瞪了他一眼道:“你的王妃已经死了!”
他不置可否,轻轻一挑眉,“那谁让你和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呢,本王一见倾心,从此茶饭不思,只想着你了。”
“那我总不能再嫁进王府一次吧?就我这张脸,那不是摆明了招人非议嘛……”
“那怕什么?”他笑意盈盈的说:“就说你与以前的王妃长得一样,勉强可以蒙混过关。”
“那我也不能去,你知道的,我并想当什么王妃……”她为难的低着眉眼,欲言又止的模样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知道,学医济世才是你毕生所求。”心中虽有失落,但看她的目光却越发柔软,正是因为明白她向来都有自己的坚持,他才会这般放不下她吧。
他说:“我这次来,其实也是想和你道别的,宫里圣上病重,又逢边关战事不稳,圣上已经下令命我前往边关平乱,即日便要起程。”
“你说什么?”她抬头时已是满眼震惊,“圣上病重,那你不是更应该留下吗,你可是亲生儿子啊,怎么偏要在这种时候将你调去边关?”
“你心中明白即可,不必多言,免得招来祸端。”他微微笑了下,眼中透出几许无奈,“再说我本是武将出身,枪尖仍有热血,或许远征沙场才是我的归属……但想想这偌大的京城,心中唯一的牵挂的便只剩你了。”
“走走走,想走便走吧!我才不在乎呢。”她感觉自己喉头哽咽得难受,拎过桌上一壶酒猛灌了一口,硬是呛出了眼泪花,她说:“弄得跟生死离死别似的,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吉利点吗?”
他眸色一动,多了些难言的情绪,伸手拎走她手里的酒壶,道:“那你说句吉利的,我听着就是。”
“我说能管什么用,你会听吗?”
“我听。”他说。
“那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酒呛到的,她眼泪顺势便下来了,反正这回是真的哭了。
慕容秋没有回话,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眼泪,他竟不知如何回答。身在皇家,他虽无心争权夺势,却无法左右自己如今的去留。
“你必须活着回来。”互相沉默过后,她才又哽咽着开了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心头一热,心想这辈子怕是都忘不掉这个女人了。可仍就对她打趣道:“那你要是等的不耐烦,可别瞒着我嫁人啊?”
“你才嫁人呢!”她怒目圆睁的瞪着他,又抢了那只酒壶过来,说:“我打一辈子光棍!”
慕容秋:“……”
这一天两人都喝醉了,叶桑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家,但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她雇了马车急急赶往城门口时,慕容秋早已带兵出发。
远远的,仅能望见一队人马,阳关古道,骏马斜阳,向那遥无边际的远方行去……
16
时光飞逝,自慕容秋走后,已经过了三年。
而那座巍峨皇城里,旧帝薨逝,太子登位,眨眼间便换了新主。可三年前带兵赴边的慕容秋,却杳无音讯。
坊间有传言,这齐王要么早已战死沙场,要么便是被新帝下诏永驻边关,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叶桑桑很怕听见这些传闻,可时间一长,听得多了,她的内心反倒平静了。
自从慕容秋走后,她的日子便恢复了在遇见他之前的平静,每天忙着与药材病患为伍,稍有空闲便把自己埋进医书典籍中去。
这三年来,她每天都很忙碌,不停地忙碌着,她就不会胡思乱想。
可每每入梦之时,她都会梦回之前和某个人相处的日子,因此每次醒来她的心情都极差,毕竟他不遵守承诺就算了,还跑到梦里来扰她清净,从遇到他开始,她就没碰见过一件好事……
每回碰上她心情差,相熟的病患们都想绕着她走,毕竟下手太重了,扎个针都带着杀人的气势,这谁能不怕?
可病总还得治,不然更是活受罪,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排着队,一个个都像极了即将身赴刑场的犯人。
叶桑桑是没功夫去揣摩病人的心思的,把脉,开药方,有时还要帮人正骨施针,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病患时,天色都暗了,那人在她面前坐下,伸出手去让她把脉,她哈欠连天的搭手上去,停留了半刻便不由得皱了眉。
她抬眼瞪向那人道:“没病的人跑来凑什么热闹?”
“不,我有病,是一种名为相思的病。”那人语气温和的说道:“此病无药可解,唯你可医。”
“啥?”她又皱了眉头,以为碰见了上门挑事的泼皮无赖,可再仔细一瞧,竟然觉得这人分外眼熟。
只见他一身戎装未褪,俊朗的面庞被黄昏的光影洒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还是那一双狭长凤眼,盈盈笑着,虽携了一身风尘,却依然透着一种普通人没有的王者之气。
她不由得心弦一颤,激动的站起身来,眼中疲色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欣喜,和一点慌乱,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
“桑桑,我回来了。”他说。
“都三年了,你还知道回来?”她声音极具哽咽,“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呢!”
他对她微微一笑,“有你等我,我怎会不回来。”(原标题:《替嫁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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