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二鬼子排行二,一肚子鬼点子,便得此外号。
他人高马大,一表人才。东北有句俗话:老大傻,老二滑。可蒋二不滑,是鬼点子多。他的鬼点子不是与生俱来的,是喝墨水多转化为智慧。一九六零年代初,他念师范差半年就毕业了,因家里寡妇妈带着几个弟弟妹妹在乡下生活难以维系,只好辍学了。
他回到生产队当社员,不以喝墨水多自居,听从队长分配。队长五十多岁,因长着一张狸猫脸,人送外号老狸猫。
没过几天,上边下来指示,要增收公粮,可队上库房里的粮食几乎要见底了,还留着给一时揭不开锅的社员家应急呢。老狸猫拿不准应该怎么执行,忽然想起了蒋二鬼子,便跑去向他问计。蒋二鬼子说,动员村里的老弱病残,上公社找社长告你的状,说你要从社员的嘴里克扣粮食献爱心粮。老狸猫急头白脸地说,这不是把我给卖了吗?蒋二鬼子笑着说,这叫一枪俩眼儿,既把咱队缺粮的现状反映了,又把你老狸猫执行上级指示不走样也反映了,你就偷着乐吧。老狸猫这才如梦方醒,连说妙计妙计。其结果,不但没有交增收的公粮,公社还给调拨了五百斤粮食。从此,他便成了老狸猫的“军师”。
村民们家里办红白喜事,都把蒋二鬼子请去当大支客。他说话侃快,知人善任,想得周到,指挥若定。乡下人把他看成了神,说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其实,他不过是知识多,预测能力强,鬼点子多罢了。
那年春季雨水勤,苞米地里的蒿草和秧苗赛劲疯长。公社社长召开紧急会议,限定七天时间,各个生产队务必把苞米地里的蒿草全部除掉。七天之后,公社要派员下去检查验收,完不成任务的罚生产队长二十元。二十元在那个年代那可不是小数字。老狸猫从公社开完会回来,哭丧着狸猫脸直奔蒋二鬼子家,求他给拿主意。
七天铲完,吹气儿冒泡儿呢!那可是二百垧苞米地呀,我这二十元罚款怕是躲不过去了。
哈哈哈,老狸猫哇,破财免灾吧你呀。
你可别逗我了,我要是被罚款,不用说家里那三个小鬼头得闹翻天,就是我家你那嫂子我也扛不起她作呀。
可也是啊,嫂子可不是省油灯,弄不好能跟你作冒烟。
二鬼子,别光吓唬我,快给我拿个主意吧,咋办呐!就是把全生产队上至白毛蹀躞的,下至开裤裆的,全都动员去除草,点灯夜战,别说七天,半拉月铲完都是快的。
炒豆大伙吃,炸锅一个人,这可不中,让大伙摊钱交罚款,一户也别落下。
哎呀,这叫啥主意,我还不得叫大伙戳破脊梁骨嘛,就是不戳,一人吐口唾沫,也把我淹死了。
我这人,不喝酒脑袋不灵光。这样吧,我去买瓶酒,整俩菜,咱俩边喝边唠。
别的别的,我这早预备好了。
老狸猫早就料定蒋二鬼子会熊他酒喝,他在乡上的供销社早就买了,从黄书包里掏出一瓶酒,两个纸包,打开一看,一包油炸花生米,一包切好的猪耳朵。
你进了屋,我就闻着烀猪耳朵味了,你把黄书包往炕上一墩,我听到了酒瓶子磕炕面子声。你小子想白使唤人,回家自个儿享受,是不是?
不不不!二鬼子,天地良心哪!
那你进门咋不掏出来?
蒋二鬼子笑着把老狸猫的小心思就给端出来了,老狸猫脸臊得通红,幸亏有连毛胡子遮挡。
喝酒时,蒋二鬼子说,明天叫咱队上所有的男女社员带锄头下地,每根垅从地头铲起,只铲五十米,中间不铲,七天能铲完不?
七天超超悠悠的,不过,这要是叫检查验收的公社干部发现,我可就坐蜡啦。
不会的,司马懿心眼儿那么奸,还叫诸葛亮的空城计给唬了,你就把心放肚里吧。
第八天,一大清早,公社检查验收人员就骑着自行车来了。老狸猫忐忑不安地接待,按照蒋二鬼子吩咐,掏出握手牌香烟殷勤地给大家发烟点烟。检查验收人员叼着烟卷在地头地脑看了一遍,说声“不错”,骑上车子就去下一个生产队。
几天以后,老狸猫捧着大奖状来到蒋二鬼子家报喜。蒋二鬼子说,马上把这骗来的玩意儿搁起来,赶快组织社员铲地,不然到秋头就歉收了。老狸猫连声应诺。
苞米灌浆时节,社员进地里偷着掰生产队的青苞米成了惯例。人都说,生产队是个大酱坛子,你抹我也抹,不抹白不抹。每年生产队组织看青,便成了保护庄稼的重要环节。老狸猫挑了五名有正义感的社员看青,可是仍然发现北地丢失了十八穗青苞米。老狸猫又跑来蒋二鬼子家问计。蒋二鬼子问,啥时候发现的?老狸猫说,刚才发现的,估摸着丢了才半个时辰。
蒋二鬼子二话不说,开房门来到窗前,搬梯子就上房了,站在房顶上手搭凉棚四下观瞧。老狸猫仰脸瞅,也瞅不明白蒋二鬼子这是唱的哪出戏。工夫不大,他从房顶上下来了,吩咐老狸猫,赶快领治保委员去到二愣子家抓赃吧,十八穗苞米正在锅里烀着呢。
老狸猫半信半疑,领着治保委员就去了二愣子家,进厨房掀开正冒热气的锅盖,锅里果然烀着十八穗苞米。
处理完二愣子偷苞米事件,老狸猫又来到了蒋二鬼子家,好奇地问,你是咋知道的,就像你亲眼瞧见了一样。他笑而不答,直到老狸猫答应再请他喝酒,他才说了。原来,他上房看各家的烟囱,别人家烟囱冒的是淡淡的白烟,只有二愣子家的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农家做早饭比较简单,用火少,只有烀苞米得用大火,这是常识。老狸猫听了,对蒋二鬼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蒋二鬼子说,偷一穗苞米罚款十斤粮食,看谁还敢偷。为了防止偷青,还需要暗中在村口布防,因为偷青是要往家拿,往家拿就越不过东西村口。老狸猫在社员大会上公布了罚款条例,又布置了四个社员在东西村口蹲守,还请蒋二鬼子出山,担任看青队长。这下,偷青事件基本杜绝了。
每天蒋二鬼子拿着镰刀,在青纱帐田间地头巡回,检查看青人员上岗情况。一天傍夕阳西下,他听见南地里传来“咔吧咔吧”响声,就猫在壕沟沿等待。不大一会儿,从苞米地钻出一个娘们,他定睛一看,是老狸猫的小姨子,背着半麻袋青苞米,他嗷唠一嗓子:“站住!”就从壕沟跳出来了。这娘们是有名的膘子,一看是蒋二鬼子,扑哧笑了,笑得挺妩媚。
哎呀妈亲呐,我寻思是哪个鬼呢,原来是蒋二弟呀。你不用检查了,姐姐偷掰了半袋子青苞米,你只要放了姐,姐就是你的人了,往后你叫姐干啥,姐都不带打拨浪锤儿的。
好说好说,我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偷青的都跟队长沾亲带故。你这队长小姨子,你姐夫都得让你三分,我更得让你三分了。
这么说,你放过我了?
放过你了,但你要保证下回不再偷青了。你偷青,这是给你姐夫上眼药,也给我这看青队长难堪不是。
中,我保证。
那你在这张保证书上签个字吧。
啥玩意?你玩我呢?我要签了字,你不就抓住我把柄了吗?
行,你比我二鬼子还鬼。
二鬼子,你到底放不放我?
俩字儿:不放!
行,算你狠,老娘也不是好捏咕的,我这就脱裤子,说你要强奸我,把你送进大狱。
好哇,你脱吧,我还没看见你光腚啥样呢。
膘子真的去解裤腰带了。
你先等一等,我掏出一个家伙给你开开眼,看完了你再脱也不晚。
你?你要掏、掏啥玩意?
蒋二鬼子神秘地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录音机,倒了一下磁带,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便传出刚才他俩的对话。
她没等听完,就“噗通”跪地求饶。蒋二鬼子叫她背上麻袋,跟他上队部去见队长。
她却站不起来了,原来她尿裤子了。
作者简介:李景宽,黑龙江省艺术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两届田汉戏剧奖话剧本一等奖获得者。小剧场话剧《夕照》由话剧表演大师李默然领衔主演。《起飞的小鹤》、《马铁匠、冯鞋匠和他们的女人》《萨日娜》等八部广播剧均获国家级广播剧奖一等奖,黑龙江省广播剧研究会授予“优秀广播剧作家”称号。创作的电视剧有:《庄稼院里的年轻人》《樱桃》《哈尔滨星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