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洙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奶奶想听孙女的真心吗?”" "
「自然。
”“孙女这辈子只想陪着祖母,若祖母不在,孙女便找个清净之地,常伴青灯一生。”
“胡闹!”老太太呵斥道,“平日里说这些,我只当小孩子玩笑罢了,你还真动了心思?云家几代为官,到你爹头上,出个道姑,要他脸往哪儿搁,跟族宗长辈如何交代?”
云琇紧抿嘴,低头继续抄经。
老太太不悦归不悦,就事论事:“今年你十六,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六丫头亲事八九不离十,再往下该轮到你了。”
云琇小声嘀咕:“不是还有七姐吗?”
“她亲娘有本事,我只管你。”老太太冷哼,“虽说七丫头处处不如你,可对亲事,比你上心多了。”
“祖母,她是等着攀高枝。”云琇没忍住,“二姐嫁进定国公府已是荣耀,七姐身子骨不好,丁姨娘再有心,能攀多高?孙女不想嫁是心里话,您觉得碍眼,等入夏我搬到庄子去,正好那边差个管事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越说越混账,当真翅膀硬了!”老太太重重拍桌,震得茶盅发出碰撞声响。
一时间屋里静的出奇,方妈妈了解老太太脾气,带着春桃悄悄退了出去。
初春天色暗得早,屋里点了几盏油灯,暖橘的光照亮云琇清丽的脸,连眼角眉梢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家琇儿长成大姑娘了。”老太太那股气来得快去得快,半阖眼感叹,“你的亲事,祖母断不会委屈你半分。”
云琇手里的白玉狼毫顿了顿,老太太重礼重教,年纪越大越看重声誉和脸面,再说下去只会引起更多不快。
她抓紧时间抄完经书,带着春桃送走老太太,堪堪松口气。
“姑娘,姑娘,”春桃跟在后面,压低声音,“刚才老太太在,奴婢不敢说,忠毅侯的药瓶不见了。”
云琇蹙起眉:“都找过吗?”
春桃连连点头:“不是方妈妈问起,奴婢一直以为药瓶在老太太手上,结果方妈妈说东西早交给下面的婆子,以为转交给我们了。”
云琇预感不好:“下面人问过吗?”
“方妈妈差人去问了,说找到就拿过来,”春桃看看琉璃窗外的天色,“估摸快一个时辰了,也没见方妈妈的人来,姑娘,奴婢担心……”
“再等等。”
云琇知道她要说什么,就算有人故意拿回府耍阴招,她们急也晚了。
***
丁媚生娘俩到府时,天已擦黑。
云姝下车时咳了几声,对丁媚生道:“娘,您去女儿屋里坐坐,女儿有话跟您说。”
“你身子才好些,少说话。”丁媚生心疼摸摸女儿头发,“我去书房找你爹,明儿再来看你。”
“娘,您别去。”云姝拉住丁媚生的袖子,又咳了两声,“我们回屋说。”
丁媚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又担心女儿着急发病,连连安慰:“好好好,我陪你回去。”
回到屋,云姝宽衣歇在床上,她支走屋里丫头,对丁媚生直言:“娘,您今日不该拿八妹的东西,若祖母发现,吃苦果只有您一人。”
丁媚生不以为意:“我有你爹撑腰,还怕那小蹄子不成。”
“爹真给您撑腰吗?”云姝喝口水润润嗓子,“娘,您就没想过,爹爹宁可十几年养几房妾室,都未续弦,没原因吗?”
“你爹为了仕途,没空考虑私事,现在不是有打算了嘛。”丁媚生想想,乐开花,“你爹答应,续弦后把你和你大哥的名字添上族谱,到时你大哥为嫡长子,整个云家迟早是咱们的。”
“既然是迟早的事,何必节外生枝?”云姝疑惑看着她,“就为告诉爹爹,出口恶气?”
“出什么恶气,我的傻姑娘,”丁媚生阴险笑道,“你爹的脾气,我最了解,他若知道那丫头私会男子,一怒之下赶走她也不无可能。”
“祖母能答应吗?”云姝泼她冷水,“您不是已经在大明寺告诉祖母,她老人家又如何表态,说什么为我身体着想提前回来,实质向着八妹,怕娘再生事端,免得外人看笑话罢了。”
有些话不点破还能自欺欺人,一旦戳破,嫉妒和恨疯长。
“你既然看透,也不见你去老太太身边撒娇讨好!”丁媚生不由恼怒,“是不是你也嫌我,瞧不起我?!也不想想谁生了你们!”
“娘,女儿跟您一心才忠言逆耳,”云姝一口气闷在胸口,又咳了起来,“若不是,咳咳咳……身子不好,我,我哪点不如八妹,咳咳咳……祖母未必偏心。”
她因咳嗽涨红脸,单薄的侧影不停抖动,在摇曳的烛光里仿佛一片随时凋零的树叶,叫人心生怜意。
丁媚生一边帮她拍背,语气软下来:“娘亲不过一句气话,你别当真,娘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此话当真?”云姝缓口气,转过头,“您若真听女儿的,就把药瓶留下。”
丁媚生不解:“留你何用?”
“您知道八姑娘所见男子是谁?”云姝问,“八妹妹在祖母身边长大,以她的性子,被您发现一次,断不会让您发现第二次。”
细想,确实是这个理。
丁媚生问:“八丫头故意让我知道的?”
云姝耐心道:“娘,八妹说您等着这天,证明她清楚您会告诉爹爹,就算有祖母护着,她也不敢违背家训。故意透露,定算准爹爹不会责怪她。总之,这事交给女儿,到底怎么回事,试试便知。”
丁媚生既好奇又得意:“你有主意了?”
云姝轻点下头,“未出结果前,娘千万别告诉爹爹。”
丁媚生满口答应。
***
翌日,万空放晴,老太太与寺庙主持告别后,领着家眷准备回府。
云琇正准备上马车,被方妈妈拦下来:“八姑娘,老太太叫您和六姑娘坐后面的车。”
云琇没多想,与云嫣同坐一乘。
云嫣亲事成埃落定,笑意里带着几分娇羞:“八妹妹,我偷偷看过,叶公子仪表不俗。”
“六姐真不害臊。”云琇调笑道,“小心被六姐夫发现,天天把你关屋里,免得你看别的男子。”
“别瞎说。”云嫣轻推她一把,“被外面婆子听见,府里又要笑话我了。”
“以后六姐有叶家撑腰,她们巴结还来不及。”云琇说笑着,却听见车外马蹄的嘈杂声,她下意识掀开车帘往外看眼春桃。
春桃会意偷偷指指前面,口型说三个字:忠毅侯。
忠毅侯和她们同行?
云琇不由愣了。
“怎么了?”云嫣见她好一会没说话,关心问,“不舒服吗?”
“没什么,”云琇朝她笑笑,敷衍道,“可能没睡好,补一觉便没事了。”
说完,她闭上眼。
云嫣想聊天也只能作罢。
大明寺离扬州城不算远,一行人走走停停,进城时日头开始偏西。
云琇不知道忠毅侯什么时候,在哪下的车,因为半途她真的睡着了,醒来,马车快到垂花门。
“母亲,舟车劳顿,媳妇已备好热水,您泡澡解解乏。”丁媚生见老太太迎上去,谄媚道,“老爷有公务被叫走了,走时特意交代多备些您和姑娘们爱吃的酒菜,说寺庙里太清淡。”
“吃素求福报。”马屁拍到马腿上,老太太连正眼都懒得多看,“先回晖寿堂,我乏了。”
丁媚生表情讪讪的,心里越发怨念。
再等到了晖寿堂,老太太借由泡澡,只留了云琇一人在跟前伺候。
“忠毅侯的人情,我卖张老脸替你还了,”老太太闭目享受搓背,“日后你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许自作主张往外跑,不然我告诉你爹,有你好果子吃。”
“谢祖母。”云琇轻笑一声,又把丢药瓶的事大致说了遍。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老太太哼了声,“一个姨娘能翻多大的浪,有祖母在,你不必担心。”
云琇吃颗定心丸,陪老太太吃过晚饭才回了自己院子。
几天下来,身累心累,她囫囵洗完澡便睡了。
……
掌灯时分,各院准备落锁,一个穿深色比甲的娇小丫头鬼影般顺着墙根悄悄溜出去。
扬州自古物产丰饶,水路通畅,城内富甲商贾比比皆是,吃喝玩乐的销金窟也不少,即便到了深夜,依旧能看到灯火阑珊,歌舞升平的繁盛。
大堂半人高的舞台上妖娆的西域舞娘跳得卖力,凌骁却全无兴致,他的表情从茫然、不悦,到愠怒,前后不过一个舞蹈转身。
他沉着脸看向随从:“这药是八姑娘亲自送来的,还是托他人之手?”
随从摇头:“回侯爷话,是个面生的丫头,属下不认识。”
凌骁把药瓶在手里掂了掂:“留话没?”
“说是说了,”随从露出难色,磕巴道,“说,说她家姑娘脸皮薄,请侯爷自重,切莫逼良为娼,伤了和气。”
“原话?”凌骁眼神变得锋利,透出隐隐杀气。
“原话。”随从心道坏了,八姑娘闯祸了。
“知道了。”凌骁起身把药瓶拍在方桌上,抬手时瓶子碎了。
他原计划后天启程回京,这一晚他决定不走了。
三日后,云之洞收到忠毅侯的拜帖,喝茶时差点烫了嘴,回府后交代丁媚生好好操办宴请,又去晖寿堂报了信。
“姑娘,你说忠毅侯好好的,怎么突然登门拜访啊?”春桃陪云琇散步消食时,感到纳闷,“咱不是还他人情了吗,老太太的脸面还不够大呀。”
云琇也觉得奇怪:“他拜帖送到父亲手上,应和我们无关。”
“也是。”春桃想不了太深,八姑娘说无关就无关吧。
但云琇这两天眼皮子跳个不停,似乎有事要发生。
凌骁登门这天并未提前派人通传,云琇在晖寿堂陪老太太说话,外面婆子慌慌张张说忠毅侯已到垂花门外。
一屋人怔了怔,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出门迎接。
云琇第一次见凌骁穿戴讲究,玄色衣袍,对襟与袖口暗红麒麟滚边,腰间坠着精雕兽头的羊脂玉牌,走近能闻到淡淡的黄熟香。
她说不上什么感觉,凌骁全程跟老太太寒暄,有礼有节,谈吐不凡,和大明寺判若两人。
又过了半刻钟,云之洞赶回来,请忠毅侯去书房喝茶,半个时辰后,宴请入席,男宾一桌,女眷一桌,中间隔着一扇不透明的座屏。
按理庶出的姑娘上不得台面,但丁媚生有私心又不能表现太明显,叫来云姝的同时,顺便捎上云嫣。
相比男桌相谈甚欢,女眷们吃得相当安静。
老太太晚上少食,开席没多久便回晖寿堂了。
六姑娘云嫣碍于丁媚生压力,借口吃饱也走了。
剩下三人,更没话说。
倒是座屏那边,酒过几巡,越聊越开。
“行酒令我不在行,先干为敬,再补个笑话算过了。”凌骁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去年行军去漠北,我的副将在营地外捡到一只受伤的狼崽,说等养大些再放生。”
“狼崽不咬人吗?”云子墨信以为真,“后来呢?”
“后来,”凌骁有意无意瞥眼座屏,“狼不是狗,不通人性,野性难驯,长起来也快,在营地两个月混熟了,趁夜里值守少,咬死运货的马。”
“那副官就是个傻子!”云子轩借着酒劲,附和嚷道,“畜生就是畜生,救不得!”
“子轩老弟是明白人,来来,走一杯。”凌骁刚斟满酒,座屏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云琇声音清冷:“侯爷,父亲,两位哥哥,小女先告退了。”
云之洞嗯一声,算同意。
凌骁余光瞥见瘦弱的背影,两杯酒下肚,竟尝出一丝苦味。
***
“姑娘,忠毅侯太欺负人,跑到人家家里指桑骂槐。”春桃打抱不平,“大爷和三爷也是,瞎捧场。”
云琇脸色沉沉,一言不发。
春桃想了想,安慰道:“兴许老太太说了什么,忠毅侯肚量小,不敢记恨老太太,恨到姑娘头上,姑娘,您别气了,为这种人不值当。”
云琇脚步顿了顿:“不可能。”
春桃没听懂:“姑娘说什么不可能?”
“祖母不会得罪忠毅侯。”云琇犹豫片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快步离去。
春桃以为她气糊涂了,赶忙跟上去:“姑娘,您去哪?回去的路是那边。”
“去晖寿堂。”
“现在去晖寿堂,老太太估摸眯盹儿呢。”春桃说,“方妈妈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容易乏,您过去还不知等多久。”
也是,祖母年纪大了……云琇心里反复嚼着这句话,脚步慢下来。
“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春桃小心翼翼道,“奴婢知道您没吃饱,回去给您做糖心酥,上次还夸奴婢手艺好。”
“我没胃口。”云琇莫名沮丧,“去后院坐坐吧。”
她想,重活一世,明明避开最大的错误,她以为能安生,没想到新麻烦接踵而来。
云琇苦笑,翻起尘封的回忆,前世她全部精力耗在谢宗仁身上,对内宅关注甚少,但有件事——
与谢宗仁成婚前,她曾送云姝一只兔子,回娘家省亲时无意间问起这只兔子,有婆子私下告诉她,被七姑娘命人摔死了。
当时云琇心里不舒服,因为谢宗仁急着走,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素来与世无争的七姑娘是恨她的吧。
恨她什么呢?
云琇盯着天边暗淡的月牙,思绪良久。
“姑娘,起风了,我们还是回去吧。”春桃小声提醒。
云琇拉回思绪叹口气,回屋早早睡了。
与此同时,宴请已到尾声,云子轩喝大了被人架回去睡觉,云子墨因为隔天有早课也提前退场,最后云之洞送凌骁离府。
“老爷,先把醒酒汤喝了。”回屋后,丁媚生不嫌云之洞满身酒气,替他宽衣解带,又帮他按头,娇声问,“这个力度可好。”
云之洞满意哼一声,凭着混迹官场的直觉:“我怎么觉得今日忠毅侯话中有话?”
丁媚生装傻:“妾身愚钝,听不懂男人们谈的大事。”
“外面的事,你不知道最好,”云之洞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母亲年纪大了,耗不起心神,平日你多费心,续弦之事我也好向宗族长辈开口。”
丁媚生听见“续弦”二字,眼睛顿时亮了,“老爷交代的事,妾身一件不敢忘。”
说到这,她见云之洞心情不错,趁机道:“不过在大明寺的几天,有件蹊跷事,妾身想许久没想明白。”
云之洞睡意上头,敷衍:“神佛之事,你应问母亲,她老人家信佛,比我懂。”
“与神佛无关,是八姑娘。”丁媚生把整件事绘声绘色讲一遍,最后委屈巴巴说,“妾身书读的少,说不出大道理,怕是得罪了母亲和八丫头。”
“母亲不会与你计较。”云之洞听完,瞌睡醒了一半,联想酒桌上说的话,“我还纳闷,忠毅侯平白无故登门拜访,原来这么回事。”
听对方语气,丁媚生试探:“老爷不怪八姑娘?”
“被忠毅侯看上是她福分,”云之洞愉悦道,“你个妇道人家没见识,不知道忠毅侯府在京城的地位,凌家上两代出过贵妃,后贵妃殁了得先皇感念,封凌家世袭爵位。”
“如此,凌家也算半拉皇亲?”丁媚生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算,就是!现在凌家人还在宫里宴请名单上,”云之洞不耐烦啧一声,“和你个妇人说这些作甚,睡觉睡觉。”
他转身打起鼾,丁媚生却失眠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成全了小丫头片子。
……
翌日,云之洞沐休,早饭过后,叫云琇去了书房。
“你的事,为父略知一二。”云之洞坐在案桌后,喝口雨前龙井,沉声道,“念你年少无知,责罚免了,忠毅侯这两天回京,中午你去赔个不是,顺便践行,毕竟他与你二姐夫至交,免得伤和气。”
“女儿未得罪忠毅侯,为何赔不是?”云琇听懂也明白对方深意,“爹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恕女儿难从命。”
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姑娘忤逆自己,云之洞始料未及,有些不高兴:“你去不去?”
云琇:“不去。”
“你!”云之洞冷笑,“好啊,好啊,难怪丁小娘说你被老太太宠坏了,我念你和你姐从小丧母,处处由着,倒应了子不教父之过。”
云琇辩驳:“丁小娘空口白牙说祖母宠坏女儿,有何凭据?爹可曾亲眼见过,在祖母面前搬弄是非的丁小娘?女儿是您至亲血脉,您却听片面之词。”
“放屁!”云之洞一茶杯砸向云琇脚边,茶水四溅,打湿裙边和鞋面,“别以为有祖母护着,我不打你!来人!来人!”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小厮。
云之洞指着云琇,怒不可歇:“把这个不孝的东西关进祠堂!什么时候跪明白什么放出来!”
小厮面面相觑,有个胆大上前一步,低声说:“八姑娘,小的手重,你自己走吧。”
“不必劳爹爹费心。”云琇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离开。
祠堂清幽,背阴,几束光透过厚重的雕花门板射进来,云琇一抬手,遮住地上的光斑。
“八妹妹,还有心情玩呢?”云子墨扒住缝隙往里看,压低声音,“我难得下午没课,想找你出去听书,回来才知道你在罚跪,春桃急哭了,发生什么事,祖母也不管管?”
“别问了,”云琇不想拖累任何人,“三哥,你回去吧,等爹气消了会放我出来。”
“你少唬人,当我三岁小孩好骗。”云子墨猜也能猜到,“是不是丁姨娘又告刁状?我去找爹理论。”
“三哥,别去。”云琇话音未落,云子墨跑没影。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云子墨被两个小厮架进祠堂,扔到地上。
“你们!”他捂着摔疼的屁股,嘶嘶抽气。
云琇腿跪麻了,动弹不得,无语看着他:“三哥,你脸怎么了,父亲打的?”
“不是爹,”云子墨懊恼爬起来,跪在她旁边,“半路碰见云子轩,我讽刺他两句,他说不过便动手,我俩打架被父亲知道了,就来陪你咯。”
云琇疑惑:“怎么你一人受罚?”
云子墨有些得意:“云子轩是个酒囊饭袋,我一推,他自己不长眼撞柱子上,磕破脑袋,哭爹喊娘,笑死我了。”
“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云琇搞不懂有什么好得意,“晚些你给父亲认个错,别耽误看书。”
“不认,又不是我先动手,”云子墨臭脾气上来,“八妹妹,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还操心我,春桃去晖寿堂跪了近一个时辰,祖母也没出来。”
说着,他叹息道:“我发现每次父亲发脾气,不管对错,祖母都不会向着我们说话。”
“父亲是一家之主,祖母不好折了威严。”云琇理解老太太的想法,但不难过是假话。
“唉——”
云子墨又一声叹气,随即陷入良久的沉默。
两人跪累了又没人看管,索性坐在蒲团上,再看看外面天光,临近午时。
“我饿了。”云子墨揉着发麻的膝盖,转头问,“八妹妹,你饿吗?”
云琇没胃口:“还好。”
“不饿也得吃点,”云子墨对罚跪很有经验,“不吃饱哪有力气跪,说不定到晚上也出不去。”
他边说边爬起来,蹑手蹑脚靠近门口,顺着雕花缝隙往外看,似乎在找人。
“墨爷,墨爷!”倏尔外面响起急促脚步声,又大力推了几下门,没推开。
“别费力气,门落锁了。”云子墨对着推门的方向说,“小伍,你去厨房找点吃的,祠堂后面有个能开一半的坏窗户,从那递进来。”
“我的爷,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呢!”小伍焦急道,“八姑娘呢?”
云子墨看了云琇一眼:“你找她干什么?”
“八姑娘!”小伍隔着门喊,“春桃在晖寿堂顶撞丁姨娘,老太太发脾气,找牙婆子来收人!”
“什么?什么!”云子墨听得头都大了,“春桃跟着凑什么热闹!这下好了!八妹,八妹妹,你倒是说句话啊!”
“小伍,你跟我三哥身边多久了?”云琇靠近门边,冷静问。
云子墨抢着说:“小伍是家生子,十岁跟我陪读,你问这有何用。”
“三哥,别吵。”越慌乱越要沉得住,云琇摸下发髻上翠玉鎏金的簪子从缝里递出去,“小伍,你拿着,等牙婆子接走春桃,出了府,想办法截住她们,用簪子把人换回来。”
小伍连连点头:“然后呢?”
云子墨也问:“人安顿哪里?她肯定不能回来。”
“一切听春桃的。”云琇紧紧抿下嘴,猜到春桃会如何,“小伍,她虽说是丫头,跟在我身边没受过大委屈,务必护好她。”
“请八姑娘放心。”小伍接过簪子,转身离开。
“这叫什么事儿?”云子墨背靠着门,馋虫吓跑了,腿肚子发软,好一会缓过劲,“八妹妹,那金簪子是去年除岁祖母送的吧,你真舍得。”
云琇重新回到蒲团上坐下:“三哥你打了大哥,丁姨娘算准父亲在家,祖母不好插手,狐假虎威,春桃衷心,我不保她,以后谁敢跟我?再者打狗欺主,这次卖春桃,下次扼喉,我们无法明哲保身。”
“确实。”云子墨一时无法反驳,“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又出不去。”
“等吧。”云琇说,“有消息,小伍会回来报信的。”
***
小伍在大街上找到牙婆子时,春桃已经挣开绳子,从马车上跳下去,跛着腿钻进人群。
“春桃!春桃!”小伍丢颗碎银子给车夫,忙跟上去。
春桃脚崴了,跑不快,很快被小伍赶上。
“我当街撞死也不会跟你回去!”她奋力反抗。
“八姑娘要我来找你!”小伍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拉着春桃走到一个僻静的巷子,掏出簪子,“这个你该认识吧。”
见到金簪,春桃缓和下来:“是姑娘的东西。”
“认识就好。”小伍不多解释,“你站这等我,我把牙婆子处理完再跟你细说。”
说完,他离去,没一会折回来,手上多了份卖身契。
“契约你收好。”小伍递过去,歇口气,“云府你是回不去了,八姑娘要你自己拿主意。”
“姑娘被她们陷害的!”春桃跛着脚往外走。
小伍不多问,她走哪,他跟着。
“侯爷,外面有个叫春桃的姑娘要见您。”随从敲门,在外禀报。
凌骁知道来者何人:“不见。”
随从退下去,没一会敲门声又响起:“侯爷,那姑娘说,您不见她就一直等。”
凌骁哼了声。
他想起“逼良为娼”四个字就窝火。
爱谁谁,回京找什么样女人找不到。
凌骁懒得多想,惬意泡壶碧螺春,没等喝到嘴里,门第三次敲响。
“不见!轰走!”
门外的人没有马上应声。
隔了会,一个带着哭腔,怯生生的声音道:“侯爷,奴婢一家家客栈找,总算找到您,您骂也骂了,八姑娘一句怨言没有,奴婢赌咒发誓,就一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侯爷,都怪奴婢不小心弄丢那瓶药。”
丢了?不是被拒?
凌骁心情莫名好起来:“进来吧。”
随从领了两人进来,走前面的是春桃,她头发散乱,脸颊红肿,眼睛哭肿了,走路也不利索,样子着实可怜。
凌骁叫人搬把椅子给她。
“侯爷,这是云三爷身边的小厮。”随从指着后面的小伍介绍。
“是你送春桃来的?”凌骁审视对方。
“是。”小伍行跪拜之礼,把发生的事大致说了遍,又把春桃的卖身契递上去。
“今晚你住客栈。”凌骁不方便,也不想掺和别人家事,“至于八姑娘,我帮不了什么。”
“不不,不劳烦侯爷,”春桃指指外面,“请位知情的军爷随小伍跑一趟,跟老爷说清来龙去脉,帮姑娘做个证。”
“不去会如何?”凌骁觉得答应无异于打脸。
“姑娘不肯服软,就会一直关着。”春桃说着,眼里泛出泪花,“侯爷,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家姑娘。”
“行,我知道了。”凌骁起身取了外衣,又叫人安排春桃休息。
随从跟着出门,低声问:“侯爷,去哪?”
凌骁上马,一拉缰绳:“衙门。”
随从:“……”
八姑娘在云府,不在衙门,侯爷到底有没有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