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镇东街,最后的一个铁匠炉灭火了。
82岁的铁匠高景新,是黄金峡左岸上金水镇铁匠炉的主人。
端详着自己的工作照,连连说:像!真像!
认识老铁匠是在4年前的一个下午。那天,我陪着一个摄影团队首次来金水镇。小镇上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挎着“长枪短炮”的异乡人,老乡们都觉得很新奇。高铁匠也高兴,于是搬出来一套铜锣銅钹牛皮鼓,邀请了几位帮手敲敲打打起来,作为对我们这些客人的欢迎。铁匠铺门前顿时热闹起来了,这一条小街道也立刻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一阵吹打之后,应我们的请求,高铁匠搬出他的打铁工具,支起了小火炉,大方地填满了焦炭,点着了炉火。小小的鼓风机吹得火苗呼呼作响,高铁匠的情绪也和火苗一样胀满着热情。
炉火人生 铁器相伴
“叮叮当当……”,铁锤敲打着红铁棒,也在铁砧上有节奏地空击。摄影师们围着老铁匠和他的火炉子在拍照。老铁匠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灿烂。红红的火苗也不停地散发着光和热,尽情地展示着这一传统手艺最后的光辉。
高铁匠的祖上来金水镇已经有上百年了,现在的金水镇大约有一小半的居民都姓高。高姓的后人们或者上山坡垦种,或者下金水河捕捞,或者靠街吃街地做些集贸交流生意,世世代代在这里谋生。高铁匠读完小学后,就跟一位老铁匠学手艺。作为一个“有文化”的人,他的铁器活儿做的很有口碑,特别是钢口家具的淬火,他总是掌控的极到位,顾客们往往会步行几十里山路来买他打造的铁器。
小铜烟锅也要杀个价
高铁匠最惬意的就是每月的九个“3、6、9”日,即小镇逢集的日子。金水镇由于靠着交通要道,人来人往,算是洋县东部比较兴旺的一个镇子。高铁匠成天乐呵呵地为方圆数十里的乡亲们服务,也留下了名声。他的铁锤每日击打着铁砧,金属器乐的独特节奏,使金水镇平添了几分活气。小火炉的青烟弥漫在小镇上,让小街居民习惯了这种淡淡的香韵。靠着两间铁匠铺,他娶妻生子,有了一份家庭生活。
高铁匠是个乐观的人。他把自己对生活的感受以对联的形式写在铁匠铺的门框上。逢有客人赞扬他有文化时,他就会用纯正的洋县方言把自己编写的对联读给客人听。
昔日铁匠铺 鼓乐也招人
高铁匠给我们拿出来一张保存了十多年的《华商报》,头版头条的大幅照片记载着2007年8月30日那场百年不遇的洪灾时,高铁匠赤裸着上身站在铁匠铺门外,脸庞上展现着灾后重生的坚毅与乐观,身后是刚刚贴在门上的抗洪励志对联。
高铁匠也是一个灵醒人,学什么会什么。对于金水镇到汉江黄金峡这段河流的水情,高铁匠自幼少时期就熟悉。下河捕鱼捞虾、洪水中捡捞漂料,从来不会失手。做了铁匠师傅后,他打造的马脖铃、羊系铃、以及农家厨具、农具、玩具,品种多样,形态优雅,受人喜欢。
高铁匠演示了铸造黄铜烟锅的过程:磨料、模具、型厢一样都不能缺,塑型、起模、熔炼、浇筑,一步都不能少。尽管满手满脸都是炭灰,但当他拿起一个个作品检验和欣赏的时候,脸上会洋溢着会心的笑……
老铁匠最后的坚守
一晃悠就是几十年。随着农业耕种模式的变化,铁匠铺的生意渐渐地淡了下来。一些山外批发来的机制铁器带着幽幽的炫光摆在了小街道敞亮的柜台里,试图与日见普及的各类电子产品媲美。
随着铁匠铺的锤击声日渐低沉,高铁匠渐渐地老了。他的儿子不愿跟着老爹学习铁匠手艺。四岭八乡的年轻人宁愿去外地打工,也不愿意在这个山区小镇做铁匠。
“怎见得,路到头,愁断肠!”愁云漫上了高铁匠浸透烟火的面庞。
秦岭深处小村庄
2007年,一条消息如同地震一样动撼了金水镇。镇子上的男女老少无不惊诧地议论着:国家要在汉江黄金峡修建大型水利枢纽工程,金水镇全镇要搬迁!
传闻属实。距离小镇20多公里的黄金峡水利工程即将动工,金水镇处于淹没区。全镇9所机关单位和528户1900多名居民都要在大坝建成之前迁往金水河北岸的关岭村新址。
2008年6月,省上颁发了停建令,一切建筑物保持原貌,不得再建。
金水镇旧照
2015年3月,新址基建启动。
高铁匠心怀不舍之情。这里的小街和瓦房,曾经给与他生活的贴补和用度,记录下他大半辈子的喜怒哀乐。搬到新地方,白天还能享受到小街熙熙攘攘的氛围和笑脸吗?晚上还能听到窗外金水河的滔滔流水声吗?
“陕西的南水北调工程要引汉江水到关中,这样的大事咱们肯定不能挡着。”高铁匠也在盘算着,别人都住上了小楼房,自己的旧房子早该翻修了,这次搭上移民的专列,还能享受到省内高于其他建设项目的补助,也算是个好茬口。想通了,铁匠炉旧容无改,并不时地传出铁锤断断续续的击打声,和着老铁匠偶然哼出的小调。
又一次采访高铁匠时,他依然快活地面对镜头述说着对铁匠生活的眷恋,同时也流露出他对将来的搬迁有一份新鲜的期盼。当小街的乡亲们再次围拢在铁匠铺前观看采访时,他那显现着倦容的面庞又透出了几分难以掩饰的自豪。
2020年秋季,新镇基本建成,搬迁启动了。
焕然一新的金水镇
我着急地打听高铁匠的动向。金水镇主管拆迁的一位领导在电话中告诉我,高铁匠领取了一年的过渡费,搬到了一处过渡房。按照扶贫政策给予照顾,高铁匠家可以住上一处三间大瓦房。
明朗朗的新镇上,高铁匠的炉火还能再燃起来吗?
文/图 余东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