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智普通人无法理解和模仿,但达·芬奇则可以学习,他最大的特点是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对万物细致观察。达·芬奇留存下来六千页的笔记本中,记录了他在五百多年前某一天计划去做的事:
测量米兰及其郊区 请教数学老师怎样把三角形化为(相同面积的)正方形 请教Giannino the Bombardier,费拉拉塔楼(Ferrara Tower)没有洞眼的外墙是如何建造的 问Benedetto Protinari,佛兰德人(Flanders)如何冰上行走 请教专家,如何修复伦巴第式的水闸,运河和磨坊 按照法国人Giovanni Francese传授的方法测量太阳
笔记本里还记录着他做过的事: 描绘啄木鸟的舌头;给猪肺充气,观察结果是长度增加,宽度增加,还是两者都增加;每周六到澡堂子里去,因为那里可以看到裸体的男人......
他的爱好如此之多,他能干的事情如此之多,甚至把画画当作他的末技。艾萨克森在开篇写道:
当他人生历程进入令人不安的三十岁的时候,达·芬奇写了封信给米兰的统治者,列出应该他一份工作的理由。在十个精心编号的段落中,他吹嘘自己的工程技能,包括设计桥梁、水道、大炮和装甲战车。只在求职信的最后,写完这些他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一个艺术家,然后加了一句:“就像我什么画都能画那样,我无所不能。”
达·芬奇装甲战车复制品,EBAY售价20美元
胡适曾给《三侠五义》作序,提出“箭垛式的人物”的概念,历史上有许多有福之人,象黄帝,周公和包龙图,什么事都附会在他们身上。达·芬奇也是这样一个人物。
一本原本写得不错的关于达·芬奇笔记的作品,翻译成中文前面给加了段序言,其中写道:
为了能够争取到更多的时间来满足他那无休无止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他创造了一种“多相睡眠法”,即每工作四小时睡15分钟,这样,一昼夜花在睡眠上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这种睡眠法亦被后人称为“达芬奇睡眠法”。
《达·芬奇传》全书没有提到这种“达·芬奇睡眠法”,也没有任何确实证据能证实达·芬奇创造并实施了这种“多相睡眠法”。 科学家的意见是缺觉的人打盹有好处,除了特殊情况不能保持长时间睡眠,不建议采用这种睡眠法,五百年前古人的传说不能作为科学证据。
一篇提倡低碳生活的文章写道:
特斯拉和达·芬奇都是动物爱好者,都是素食主义者,都是终身未婚,似乎在不经意之间遵守了佛教的戒律,其实他们都是有佛心佛性的人。
《达·芬奇传》明确说他是素食者,和左撇子同性恋一样,作为他异于普通人的特点(his ease at being a bit of a misfit: illegitimate, gay, vegetarian, left-handed, easily distracted, and at times heretical),但达·芬奇是素食者的证据不是很充分。两条间接证据一条不可靠,一条可以有不同解读。他自己的笔记里提到了人类对动物的残酷,也有他设计的烤肉架;笔记里记录了购买肉,蛋和鳗鱼,可能自己吃,也可能只是给他的学徒吃。
比如新浪,搜狐和百度知道都能查到这一句:
看过达·芬奇手稿后,爱因斯坦感叹,如果这些科研成果当时就发表的话,科技发展可以提前30至50年。
爱因斯坦也是个“箭垛式的人物”。《达芬奇传》里说起爱因斯坦十来处,没有提到他曾如此感慨过。艾萨克森(Walter Isaacson)也是六百多页的《爱因斯坦传》(Eistein: His life and Universe)的作者,全书没有提到达·芬奇。网上也搜寻不到英文的类似叙述。普林斯顿整理了十卷本爱因斯坦作品,我查了一下,只提到达·芬奇一次,还是在别人写给他的信里,1921年爱因斯坦给妻子艾尔莎邮寄了一张明信片,图案用的是达·芬奇的肖像画( La belle ferronnière )。
藏于卢浮宫的La belle ferronnière
达·芬奇三十岁的求职信里说自己无所不能,他的众多名号中,有一个是“最后一个无所不知的人”(Last person to know everything)。在他之前的亚里斯多德和培根(Roger Bacon,而不是更为世人所知的另一个全才Francis Bacon)也被人如此赞誉。
达·芬奇本人也说不上无所不知,《达·芬奇传》里写到他对学习代数很吃力,不会列竖式算除法,甚至在笔记中,他把4096翻倍,得出的结果是 8092。
达·芬奇说不上是“最后一个”,比如在他之后还有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 1769-1859)。一位豆友在洪堡传记的书评开头写道:
1827年冬,五十八岁的亚历山大·冯·洪堡在新建不久的柏林大学开办讲座,半年内不重样讲了七十七场,天文与诗歌,地质与风景画,火山,极光,地球磁场,气象学,人的迁徙,动植物分布……所有讲座无偿向社会大众开放,皇室贵族跟他们的仆役成了同学,学者专家与贩夫走卒抢座,更有半数听众是在那个年代与大学无缘的女性。报纸上登着场次预告,每当开讲之日街面交通堵塞,骑警疏导人群。
英国数学家卡尔·皮尔逊(Karl Pearson, 也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在1892年出版的作品 《科学的法则》(Grammar of Science) 中如此描绘洪堡:
在本世纪初,亚历山大·冯·洪堡可以对当时存在的所有科学领域进行调查。到现在,任何一个科学家都不可能进行这样的调查,即使他拥有洪堡那样超常的能力。今天的几乎任何专家,即使在自己相对较小的领域里,也无法精通一切其中已经完成的工作。分类的科学事实积累的速度如此之快,似乎没有人有余力来了解各种子科目相互之间的关系,就好像欧洲和美洲的工人,正在一个个把石头搬到一座大厦来,堆砌固定在一起,没有任何计划,也不了解邻人在干什么。
《科学的法则》出版于上世纪初物理学革命之前,爱因斯坦1902年发起成立的科学探索沙龙互动小组“奥林匹亚科学院”(Olympia Academy),把这本书列入阅读讨论书单。
生物学家道金斯在1995到2008年之间,担任牛津大学西蒙义公共科学教育讲座教授。继任者是数学家索托伊(Marcus du Sautoy),今年出版了新书《广大的未知:通往科学前沿的七段旅程》(The Great Unknown: Seven Journeys to the Frontiers of Science)。其中写道,他本来是牛津数学教授,获得Simonyi Professor for the Public Understanding of Science这个职位后,人们认为他应该无所不知,给他打电话,期待他知道每个科学问题的答案。就职不久,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揭晓,研究端粒(telomere) 的三位美国科学家获奖,一个记者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解释一下端粒的重要性。他一下很窘,快速扫了一眼维基关于端粒的页面,然后像个权威人士一样对记者说起一二三来。
荣获诺贝尔奖的物理学家温伯格今年八十四岁,刚开始做弦论工作时,乐观地认为也许大统一理论就在眼前,一再呼吁建造大型对撞机。两年前,他出版了一本科学史著作《解释世界:现代科学的发现》 ( To Explain the World: The Discovery of Modern Science),结尾时他带着一丝悲观说,穷尽人类所有的经济资源,也无法在试验中产生普朗克粒子,也许人的脑力资源已经决定人类无法理解最基本的物理理论。
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后的一百年的今天,即使对牛津科普讲座教授教授索托伊来说,“懂得世上一切”也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他在书序言中也说,求知欲是根植在人类的心理中。《达·芬奇传》一再强调,不论作为艺术家还是科学家,他永远充满了好奇心。
艾萨克森写道:“达·芬奇思考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这个问题是那么平凡和无聊,以至于我们大多数人到八岁时都不再为之惊奇。但是,最伟大的天才,从亚里士多德到达·芬奇,牛顿,瑞利(John Strutt, 3rd Baron Rayleigh,瑞利散射能够解释天什么是蓝色的)和爱因斯坦,都研究过这个问题。”
达·芬奇、哥伦布和古登堡的十五世纪是一个发明、探索和传播知识的时代。从亚里士多德到达·芬奇,从伽利略到牛顿再到爱因斯坦,从过去到现在和将来,人类凭着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风帆,乘风破浪不断前进,一步步不断开拓未知的疆域。
优酷链接:电影《1492:征服天堂》主题曲
电影 “1492: Conquest of Paradise”
(全文完)
本文作者“杜森”,目前已发表了128篇原创文字,至今活跃在豆瓣社区。下载豆瓣App搜索用户“杜森”关注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