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豆瓣汤——童年美食(130)
读澄品乐
天气大热,食不甘味,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让我想起来童年时的“疰夏”,那真是茶饭不思,浑身难受。每每此时,外婆就翻出用申报纸捆扎得严严实实的雪里蕻菜干,以及前不久才完成的晒得乓乓干的蚕豆瓣。煤球炉上烧开水,倒入些许蚕豆瓣,让依然有些青白相间的豆瓣在开水里上下翻滚一会,倒入干索索地变成一点点大的菜干头,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些菜干在开水里窜上窜下的变化着,翻动着自己的身子,迅速地成倍地膨胀着自己,不一会,清澈的白开水色泽开始微微的泛成黄绿色,那伸展开来的雪里蕻咸菜,露出了薄如蝉翼的近乎透明的菜叶,在铎铎煎的开水中上下飞舞,丰富是一场标准的水中舞蹈,伴舞的自然是憨厚老实的蚕豆瓣,它们的身子已经开始从中间裂开了,露出了酥酥白白的腔调,此时,外婆不再让痴痴看着发傻的我再看下去,将我支开一边,小汤勺尝一尝味道,几乎不加任何盐和味之素,就盛起来了,最后滴上几滴那种二两的细颈小长瓶里香喷喷的麻油,一碗咸菜豆瓣汤就算完成了。
你想象不出那咸菜豆瓣汤的味道是怎样的好,那种带着些许酸酸咸咸,甚至还有一点点辛辣的咸菜,一进入口腔分明是强烈的催化剂,让你的舌头分泌出浓烈的唾液,生出强烈的食欲,什么食不甘味,什么茶饭不思,在这样的味道里统统烟消云散。喝一口同样味道且带有一丝麻油香的微微带有绿黄色泽的清汤,真有点酣畅淋漓浑身舒坦的感觉,有趣的还有那扁扁白白的略带弯曲的蚕豆瓣,此时再不时硬邦邦硌牙疼的豆瓣了,而是化成糯糯绵绵略带甜晶晶味道的小精灵,问题是从这白白的小精灵里面,居然也隐隐约约的散发出那种后人提炼做味精的氨基酸,它与同样在丝丝缕缕渗透出氨基酸的咸菜一起,硬是把浑身的鲜味都奉献出来,才算完成它们作为人世间最简单、最原生态、最独特的杰作以后,在人们心满意足、菜足饭饱以后的赞叹不已中,才完成了它们的历史使命。
那时的我,总是奇怪大自然怎么会造出如此味道的小菜,可以让没有一点点食欲的我们,胃口大开,食欲大振?每次大热天烧咸菜豆瓣汤,我总是会仿佛痴呆一般的傻傻看着这汤里上下飞舞的咸菜豆瓣尽情舞蹈的场景。当然做这么一碗咸菜豆瓣汤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冬季来临,外婆会领着卖菜人进入院子,在一番讨价还价以后,把菜农的一挑子的碧绿生青的雪里蕻全部倒在地上,菜农心满意足的离开,我们就忙开了,把房间西墙边搁置的四根粗粗细细的晾衣服的长竹竿全部架好在院子里,也不够晾晒这些雪里蕻,于是房间里取出尼龙绳绑上,这才把两筐雪里蕻全部晒好。这雪里蕻可不是要晒得乓乓干的,稍微晒掉点水分,晒掉点雪里蕻的辛辣,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外婆让我去文亨桥副食门市部买上一大包粗盐,那是这个时代再也见不到的那种盐,把那口缸外黄褐色,缸内青绿釉的布满金龙的大缸盘出来,一层盐一层菜的码得严严实实,最后还不忘记洒小半瓶洋河大曲,这一切完成了,外婆这才松一口气。
外婆做的咸菜不会死咸,我特别受不了我家附近夏港好婆做的腌菜,那是眉头皱到无法再皱的咸,外婆说,咸菜太咸,鲜味就没有了,但这对于腌制过程中的消毒卫生要求非常高。另外,咸菜到一定时候必须取出来,切碎晒干,然后才能保存,这样的咸菜因为水分收干,但味道没变,依然保持腌制时的味道,诸多鲜味浓缩在晒干的咸菜干里,江南的咸菜干和浙江的梅干菜不一样,不黑,依然散发着绿色和经过盐腌制后的绿黄色。
而咸菜豆瓣汤的另一主角则是晚蚕豆,收梢时节,外婆花最少的钱一侧倒回家的老青蚕豆,蚕豆剥开,放六月的阳光下曝晒几天就“实啪铁硬”了。借着夏天乘凉的档口,外婆端一小春凳,拿一墩头板,在我们乘凉的门板一侧,有心有相的劈蚕豆瓣了,这劈豆瓣也是要有水平的,我也是看了学了许久才掌握了劈豆瓣的诀窍,当然之前我的任务是把外婆劈好的豆瓣,把壳剥了。当再大一点,外婆放心把卜刀交给我而且不再危害到人的时候,这劈豆瓣的事情就是我做的工作了。豆瓣一般不多劈,大多是吃多少劈多少,这劈好的豆瓣很奇怪,一到开水里几分钟就酥烂了。成为咸菜豆瓣汤的极好伴侣。
许多年过去了,当我大热天思想着那咸菜豆瓣汤而吃不到的时候,还在侥幸地认为,那是那个年代吃不到菜的结果,现在怎么还可能要吃这样的菜肴?忽一日,外出出差飞机回家已经晚了,同事说,去剧团小丫头父母开的肉骨头店稍微吃点晚饭。饭店不大,老板娘竟然是北漍人,一攀谈竟然和我岳母家是老朋友,于是四五个家乡土菜上来,想不到招牌菜清蒸肉骨头外,来了一碗咸菜豆瓣汤,这的的确确是我小时候的色泽,小时候的味道,于是一连加了两碗,把个老板娘开心得捂嘴笑。从此以后,因为这一碗咸菜豆瓣汤,这家不起眼的肉骨头饭店就成了我的常客,而咸菜豆瓣汤也成了我必点的招牌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