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妻儿俩人从超市拎回了两大包鼓鼓的东西,气喘吁吁的,放到餐桌上,儿子翻来翻去,拿出了一瓶榨菜,乌江榨菜,全球热销150亿包,轻盐味美。我接过来,仔细端详起来,一股久违的味道涌上了心头,一段美好而又清贫的时光浮现在了眼前。
不知为啥,我自幼饭量奇大,老是觉得吃不饱。为此,尕爸老是嘲笑我,给我起了个绰号,馋嘴麻雀!庄子上的大人娃娃,见我经常手里拿着馍馍,给我起了个绰号,九馍馍!我曾经在田野里拔上萱麻,在石头上砸成糊状,放一点盐,用舌头舔着吃;山上踢过“猪头”(山阳面一种刺状植物),吃得嘴发麻。从小我学习好,十家巷的小伙伴寒暑假要抄我的作业。暑假里,小伙伴除了给我放马、拔猪草,更多会供上家里的好吃的,大豆、油饼、鸡蛋、沙枣等,我乐此不疲;寒假里,偷吃过小伙伴家过年提前放到窖里的半麻袋冬果梨,正月初二他父母揍得他嗷嗷直叫;唆使小伙伴,和他到他家隔间掏空拜年的饼干、点心礼品盒,只留一半,并糊好缺口;最搞笑的一次,那时我上一年级,大爸和尕爸戏谑我,说有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叫香香空气,大爸探亲回家,要买上带给我,让我等着!我等啊,盼啊,数着指头,终于盼到过年大爸回来了,大包小包,我急着喊着要香香空气,只见,大爸尕爸摸着我的头,前仰后到,哈哈大笑。
凡此种种,都是自己嘴馋贪吃,更重要的是肚腩大,肚子饿。
上师范了,那一年,我十七岁。除了看到父母短暂的高兴外,更多的是妈妈的愁容。那几年,地里庄稼收成不好,装卸队也不景气,家里供学的费用极度紧张。我周末回到家背锅块,常常是我一进家门,父亲边默默的出门去借钱。当时,国家给师范生每月补助的菜票和粮票,我最多吃10天,如果真正放开肚皮的话,有时连10天都撑不到。晚上肚子老是饿,只能用馒头填饱。一次晚上大约11点,肚子饿的实在不行,爬起来就和同学去灶上打馒头,昏暗的灯光下,我前面给张大师粮票打馒头,身后同学悄悄撩起旁边大铝盆上暗黄的白纱布,掂了一大块卤猪肉,迅速塞到宽大的校服内。寒冷的操场上,我俩一手馒头,一手每人半斤左右的卤肉,满嘴流油,大快朵颐,卤肉香的滋味长到了年轻的心底。当我把这些讲给父母时,他们惊得目瞪口呆。
当时,二哥在天祝中学念高中,小妹上初中,我在华藏寺。家里供3个学生,尤其是两个正吃饭长身体的男生,两头开支,用钱用物相当紧巴,家里家外显得异常吃力,方方面面确实难肠。每每回校要车费时,看到父母窘迫的神情,我心情异常难过。一次,五一放假,学校停灶,锅块吃完,只好下饭馆,早上吃牛肉面得两碗,晚饭一个大碗炒面和一个大碗烩面,还意犹未尽。于是,节省,成了我最大的生活事项。馒头(锅块)、开水、洋芋菜、面条,清贫度日,周而复始。
一次,我背上锅块之后,妈妈又递给我一个陈旧超大号的铝饭盒,沉甸甸的。我掀开一看,是榨菜,绿莹莹,油汪汪,切得均匀整齐。尝了一根,脆生生,辣丝丝,酸极极,香喷喷的,还带点咸味,太有食欲,太好吃了!原来,父亲和母亲害怕我饿肚子,老吃馍馍兑开水,身体吃不消,看我面部颧骨已经突出。便在供应站买了疙瘩榨菜,妈妈精心切条,炝上菜油,她还知道我喜欢吃醋,在榨菜内特意加了点麸子醋,让我夹杂着配馍馍吃,以调胃口,父亲始终操心在铁路食堂讨要到了一个即将“退休”的铝饭盒。
就这样,我的大肚腩,再也不怕饿,再也不怕半夜“肚”叫,10天国家供应,10天榨菜佐馍,10天爹妈供应,相互交替,搭配度日。
很快,优质的菜品,碧绿的颜色,精心的调配,集麻、辣、酸、香、咸于一身的味道,妈妈的榨菜,成了宿舍里的“新宠”。即开胃,又麻辣鲜香,每次带来大家都要争着尝一尝。由此,我除了得到较好的人缘外,还和牧区同学的酥油糌粑、牛羊肉干等进行物物交换,间或可以美滋滋的改善一下伙食。当时,榨菜还比较稀缺,在偏远牧区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菜。一到冬天,宿舍内炉火熊熊,炉面烤上馒头片,清香无比的榨菜,配上热气腾腾焦黄的馒头片,有时还和同学们打上一缸子砖茶,正宗“三套车”呀,那叫个过瘾,那叫个香呀!那种清香无比的滋味,一直飘溢在那段清寒读书岁月的深处。
妈妈在我上师范二年级的时候溘然长逝。但我的榨菜香味并没有断顿。嫂子切得榨菜肥厚,饭盒装的瓷实,炝的菜油也多,有时还会放一些葱段,醇厚浓香,很适合我当时喜欢肥腻、油大的胃口。那时侄女们还小,大嫂既要拉女儿,又要操持家里的各种事务,还一点都没有耽搁我们兄妹三人的学业,直至我们结婚、买房、生儿育女,她默默地配合父亲、大哥无私付出,美丽善良的大嫂,没有机会报答她今生的恩惠,是我一生的疼!
有时,大嫂一忙农活或是家务,顾不上,父亲就准备榨菜了。父亲心细,会做饭菜,有着过硬的刀工,切得榨菜好像洋芋丝一样,油炝的也少,铝盒只装八分满,有时炝油会放上一把花生米,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父亲反对我过多食用榨菜,说盐分大对身体不好,榨菜只是改改口味,调剂一下胃口,不可过多食用。每次临走时,他会反复嘱咐我,操心!不要把饭盒装反了,以免榨菜油汁流出,染脏了背包!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瞬我工作已经30年,但我的胃口好,饭量略减当年。单位上每每外出就餐,大伙拼命给我夹菜让饭。一位知情的局长,和我外出办事,他二话不说,点大份的菜和面,常常将自己碗里的面和肉,直接捞给我。妻子也常常打趣我,拿笔杆子的命,吃农民工的饭!
时过境迁,如今,给我切过榨菜、装过铝盒、供我上学的亲人早已离我而去,三种不同口味的榨菜清香,却飘荡在心中久久不肯离去,时不时刺激着我早已疲惫不堪的味蕾。
有人曾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榨菜就是用芥菜的根做的。那些年,我吃了那么多榨菜,咬了那么多菜根,曾经豪情万丈,仗剑走天涯,到头却空空是的行囊。现在只能平平坦坦,从从容容,在乌鞘岭脚下,闲看石门沟香柴,花开花落;留意华藏寺上空,云卷云舒。
作者沈权,出生于甘肃贫困农村,中学老师。发奋图强,笔耕不辍。我认识沈老师三生有幸,看到他的文章,才情并茂,感同身受。转发一下,共同分享沈老师的大作,传递正能量。
2022年10月4日11:30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