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市人至今不知道学名的杂鱼
文/图芒戈郡爷爷
《汉书》年，“楚江川泽山林的老挝、民食鱼稻、水果贝类、食物总是充足的。”
居于长江之畔的荆楚人，大都识得形态各异的淡水鱼。黄颡、鲶鱼虽同属鲇形目，周身无鳞，皆有触须，但老幼都识黄颡鲶鱼，甚至见其鱼已知味，断不会混淆。即使是长相雷同，肥硕滚圆的鲩鱼，也能辨出那披着白色鳞片的是虔诚素食主义者，长着一幅与世无争的软弱样，最低端的浮游生物都奈何不得，只能吃草，所以称其草鱼。而那通体褐色鳞片的黑鲩，虽与草鱼外形并无二致，却是水中螺蛤的杀手。荆楚人称其青鱼，单从名称上看不出青鱼杀生食荤的本质，砧板上剁下它的头颅，可见颗颗磨牙整齐划一。如此利器，不知有多少水中动物在它的咀嚼下葬身鱼腹。青鲩鱼，江浙一带就直呼它螺丝青，诸君自个去联想螺丝青的凶或吉。更有那凶像毕露的乌鳢黑鱼，仅从鳞壳色泽就划分出家养野生之阶级，窥一斑即见原生态真伪，滥竽充数可不行。
俟到腊月，池塘干涸，这是农人为悉数捕捞做出的“倒海翻江”之举。干塘之下，菜场里的鱼档多了些平素难以谋面的半寸左右小杂鱼。它们不像四大家鱼那样在增氧机的汽泡下倦曲在方池之中缓慢的张颚。小杂鱼盛在水桶里，层层叠叠拥沓挤压，生命特征丧失殆尽。对于以惯食活鲜的荆楚人，四大家鱼若在水中翻肚，即使尚有气息也无人问津，唯有对小杂鱼毋论生死。
在盛产淡水鱼的江汉平原，每当严冬来临，小杂鱼在干塘前渡过了最活跃的时期。随着池水渐少，小杂鱼隐匿于沼泥之中，湿润的塘泥裹满玲珑的躯体，不由自主的张颌或摆尾，周遭残渍的水洼激起微微的涟漪。细小浑浊的水花，使它的伪装暴露无遗，因而就无所遁形。鲜活的小杂鱼被农人悉数拣拾蔑篓里，在北风洞穿的竹篓中失去生命。
自幼生长在港汊湖泊纵横交错的江汉平原，年少时最爱江河湖泊，河中物产自然谙熟，唯对冬季上市的小鱼，如同北籍人不知其名，只能笼统用“小杂鱼”称之。其实，小杂鱼并非籍籍无名。只因它卖不出价来，效益低下当然地位卑微，如同我们那个时代的人，家人无暇琢摸娇嫃的乳名，随意叫个阿猫阿狗一般。小杂鱼名字虚无怪诞，寸长小鱼叫“南猛子”，它常常活跃在我们垂钓布下的饵食旁，蚕食着本不是诱引它的酒米。它在饵钩旁游来窜去，水面浮标往往产生“夺钩”的假像。“南猛子”无规律的燥动，造成垂钓者对水底的判断无所适从，故被公认是扰乱垂钓心情的祸首。若将之钩起，垂钓者不会耐心取钩，一把拉下掷于泥地。朝着失去嘴唇的“南猛子”一脚踏去，尚在挣扎跳跃的“南猛子”顿成粉齑。
方扁体态的小杂鱼则谓“siguangpi”。它的昵称叫做“四方皮”，名称来历，无疑是宽且薄的外表赐予它难听的“雅号”，至于荆楚人口中的siguangpi，则是以讹传讹的读音错误。知道它的昵称，再去寻觅它的学名简直易如反掌。原来它生物学中的名称叫“鳑鲏”。鳑鲏体态优雅，甚至可以看到它身上若隐若现的色彩，那是它在生殖期的“婚姻色”，极像玻璃缸中缓缓游动的热带鱼，可惜它离水即死，迄今未曾见过鲜活的鳑鲏，它在淡水中的姿态只能凭空想像。
在江汉平原，当你见到此物时，切莫自以为是的大侃鳑鲏，人家根本不知所以。亦不可装模作样说什么“四方皮”，人们依然不晓得何意，唯有用最无来由的siguangpi，反而有无比的亲和力。
世界上尚存的动植物，发现者研究者都会记载它们的全部特征，“南猛子”安能例外？当你想弄明白“南猛子”的前世时，荆州首席水产专家赵恒彦先生以其渊博的水产知识，予以了释惑。“南猛子”的学名带着浓浓的乡土气，叫“麦穗鱼”。困扰本人六十余年的“南猛子”，终于拨云见日。
麦穗鱼是土生土长的中国鱼，它的学名由十九世纪徳国鱼类学家所建立。江汉平原湖泊沟渠静水，最宜麦穗鱼栖息。麦穗鱼被鱼类专家列为鲤科，与汹湧黄河中鲤鱼同属一个先祖，静水溪流使麦穗鱼进化得孱弱瘦小，但它的食物不是漂浮溪沟的野棘草蔓，它是蚊虫的天敌。
旧时，麦穗鱼并未得到荆楚食客的宠爱。它的形体太小，任其自然生长至终老也不过五十毫米。汉代官员《盐铁论》的著者桓宽在荆楚见闻道“江陵之人，以鱼饲犬”。桓宽中原汝南人，居地少有水域，见江陵以鱼喂狗，自然惊奇。饲犬之鱼应当是小而无用的麦穗鱼，时至今日，麦穗鱼作为家禽饲料，仍频频出现在鱼类文献中。
在荆沙，过去饲犬之用的麦穗鱼，当今，它的身价远远超过四大家鱼，究竟何为？我们也迷茫其间。
麦穗鱼实在太小，食惯淡水鱼的荆沙人很难将之充分运用，好在它的鳞片镶嵌在皮肤里，省去刮鳞的烦琐。但小刺裏在寸长的肉身里，油炸，才能物尽其用。
油炸之前稍加腌制，食盐用量勿超过百分之一。油炸麦穗鱼的标准即是炸酥，让其水分在滚油中消弥殆尽，入口松散酥碎，用于幼儿食用亦无鱼骨鱼刺之虞。谨记，用盐不慎，会导致干酥的麦穗鱼前功尽弃。
麦穗鱼也可化简为繁。微炸（而非炸酥）后再次烹调，佐以尖椒花椒姜末葱花等辛辣之物，辅之酱油香醋烹淋，若不嫌麻烦，烹时还可汇入芝麻，如法炮制，其味不俗。
差点忘了siguangpi，它的关隘在于骨刺排列至腹，所以极难剖开，故而内脏只能从颌下挤出，至于肚子里是否残留肠鳔杂什，不能细想，且记，沸油之下，尽是美味。
告知诸君今日菜场零售行情（每500克）：
十斤以上鲩鱼7元，宜腌制腊鱼或制鱼糕；
十斤以上青鱼10元，宜腌制腊鱼或制鱼糕；
十斤以上鲤鱼8元，腌制腊鱼专用，（夏日3元无人问津）；
武昌鱼7元，红烧或腌制；
鳑鲏鱼12元，仅能油炸酥鱼；
麦穗鱼15元，油炸干烹或炸酥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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