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看的食物不是山珍海味,不是米其林三星,而是普通零食,小菜一片。
看似普通,却独一无二,因为这道美食背后是我们与故乡的连接,是浓浓的人情。
(注:这是“生活捕手”2016年春节期间的一组原创约稿,让我们一起来回忆“舌尖上的童年“。转载请注明出处。生活捕手微信公众号:Hunter_stella)
作者简介:VV是一枚资深吃货,北京好吃的云南馆子基本上都是她带我去的。数次听她说起过母亲的高汤秘方和各种祖传菜品,虽然未品尝过,但从她的文字里似乎能看到冒着些许热气、晶莹剔透的腊肉。
无论是腊肠还是酢肉,要做的好吃,从选材、配料、环境等都要非常讲究,再慢慢经过时间的等待。这些不是工业时代的快节奏所能替代的,也是传统工艺的魅力所在。
因为都喜欢吃面,觉得面条是一种让人觉得温暖的食物,我们俩曾经想开一家特色面馆,将高汤和小菜作为两大亮点,有朋友给起了一个名字叫“不是乡愁”。
VV说,她有一个愿望,去云南高黎贡山里盖一个红土夯成墙的房子,在房子旁边开块地,种菜养猪,然后挂满一屋子亲手做的腊味。
春节前,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包吃食,里面有一丛肥肥粗粗的香肠,红白相间。闻之腊香扑鼻,急不可待把香肠切片,和着青豌豆、红薯做了一锅腊肠焖饭,果然米饭吸足了腊油,兼有香肠里神秘香料辅佐,粒粒晶莹喷香,大家几乎都连尽3碗以上,大呼过瘾。
好几年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家乡腊肠了。
作为一枚酷爱腊味的吃货,我曾尝试在北京做香肠,香料、肥瘦肉配比都是很严格遵循家母的配方,可做出来后,很快被风干,触感僵硬,食之毫无腊味,如同嚼蜡。一位久居挪威的闺蜜也尝试做香肠,和我的遭遇差不多。再后来,一位四川籍朋友的爸妈,在亦庄家里略带潮湿的地下室,终于弄出了比较接近腊味的香肠,但也只是接近而已。
我很快意识到,制作腊味是一个发酵的过程,气温和湿度很重要。阴历12月(腊月),滇西的气温大概在零上5、6度—10度左右,有点不阴不阳的阴冷,最适合肉类的发酵,如果像北京一样气温零下空气无比干燥,菌群不够活跃,腊味就难以形成。
讲究的腊味,非年猪不成。何谓年猪?乡下人家养了一年的大猪,从腊月到过年这段时间才杀的猪。家母的标准尤其严格,膘(肥肉层)必须要超过2指厚,肥肉色泽鲜亮外翻,才是好肉。她在北京也尝试过腊肉,有点腊味,吃起来肉却不香,可能是北京这边买不到好猪肉,一是品种差异,二是饲料喂养,比不上家乡吃玉米和菜叶长大的土猪。
五花肉、后腿肉做腊肉上佳。留肉皮,斩大方块,抹上海盐和糯米烧酒,捂在盆子里2-3天,然后吊在阴凉通风处,几周后就算好了,过年前后味道达到巅峰。
和湖南、四川等地的腊肉不同,云南腊肉无须熏制,少了一层烟熏味,不那么遗世独立。腊肉性情暧昧,和白菜、豆腐之类味道清淡的菜同煮,很霸气地同化对方。如果和蒜苗同炒,则旗鼓相当、相得益彰。堪称腊味界的天秤男。我喜欢腊肉煮大白豆,煮至豆子化成一锅白汤,浇在白米饭上,就着腐乳或酸腌菜嚼一块腊肉,甚美,味觉层次颇为丰富。
有次做上海腌笃鲜,临时找不到江浙咸肉,改用自家腊肉,配上鲜笋、扁尖、百叶结、五花肉同煮,比放咸肉的味道更赞,从此被我写入待客必备菜谱里。
如果犯懒,就直接蒸一块腊肉,切成半指的厚片。爷爷过世之前,最爱蒸腊肉,必须是厚片,他老说,农村人吃什么薄片,厚片才过瘾。试想,一口咬下去,充满腊香的肥油在口中迸发,肉皮又香又弹牙,脂肪带来的快感达到顶峰,你真找不到理由拒绝它。
至于腊肠,则是各有各门道。我家只在肉里拌上五香粉。农村口味重,三叔家喜欢加麻椒和辣椒,又麻又辣,和江西崇义的客家人腊肠有点像。婶婶还会做梅花肠,其实应该叫“肠套叠”,把拌上辣椒和花椒等香料和盐巴的大肠或小肠塞肠衣里,挂两个月,蒸煮后切开,横截面是弯弯曲曲的纹路,因之取名“梅花”,吃起来有股特别的风味,而且,辣椒和肠子里的肥油融合在一起,悄悄变成辣油,切开就会滴下来,很诱人食欲。
据我所知,梅花肠这样的腊肠变种,云南才有,别无分号。去年特别馋,特意让婶婶做了一点带过来,外子吃不惯,说奇怪。也许就像臭豆腐,甲之美味,乙之砒霜。
酢(zha)肉也是一款外地人不一定消受得起的美味。汪曾祺老先生曾经在《昆明菜》里写过茄子酢,酢肉的做法和茄子酢差不多,但汪老漏了一个细节,凡酢类,一定要有炒米磨成的细粉作陪,我猜测,米粉的存在是为了帮助肉类发酵,因为鲊肉和其他腊味的做法绝然背道而驰,因为须用煮熟的五花肉,切小方块,拌上切得烟丝那么细的干萝卜丝,再浇上煮肉的汤,与米粉、盐巴、若干香料,和红彤彤的辣椒面拌匀,洒点酒,入陶罐,封上几个月发酵,开坛即成酢肉。失败的酢肉发酸,成功的除了咸鲜,另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汪老说吃起来带酒香,很贴切。
母亲老家在大理鹤庆,鹤庆猪肝酢非常出名,不止猪肝,排骨、下水皆可拿来做酢肉,小时候,若吃蒸酢肉,一定要多量点米,我们捞出酢肉后,还是欲罢不能,干脆用红红的酢肉汤拌饭,又能多下几碗饭。
自我离开家,再也难得吃到滋味醇厚的酢肉,要么过咸,要么味道浮夸得厉害,疑惑里面加了硝酸盐。
不独酢肉,其他腊味也是如此。
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家不愿意做,嫌麻烦,市场上摊贩,又哪能像我母亲那样,慢慢腾腾,各个环节精益求精。
我总觉得这个时代跑得太快,细节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