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柳成音
香水是家乡的鲤鱼。我在海岸上,鱼在水里,街道很长,很长。
离开故乡三四十年了,走遍大江南北,最终踏上了江南常州。
不过,乡音未改,乡味依旧。常州也应该算是江南水乡了,与一江之隔的故乡生活习性几近相似,却也有区别。刚到常州时,发现这里的人不食鲤鱼,市场上也难见到其身影,感觉有些奇怪。后来,听常州老人说,鲤鱼是发物。这让我有些费解,鱼生火,肉生痰,不管什么食材都有利有弊。
有一天逛菜场,菜场在大坝头,现在的汉江路位置,是个露天市场。常州人卖鱼喜欢用几个脚盆摆放在地上,盆中倒入清水,鱼养在水中。那天看到水中有条揺头摆尾的鲤鱼,就买回来了。烧后,尝之,味道有点酸,并不是我记忆中的味道鲜美,不是记忆中的肉质细嫩。
故乡的鲤鱼,体形修长
在故乡,鲤鱼是上等鱼,其价值超过青鱼、草鱼、鲢鱼、鳙鱼四大家鱼。但是,鲤鱼却不能算家鱼,一代代传下来的规矩,只能当野鱼看待。据说,在唐代以前,鲤鱼是最为广泛养殖的淡水鱼类。但是因为唐皇室姓李,所以鲤鱼的养殖,捕捞,销售均被禁止,未能加入家鱼队伍。
故乡有条河,叫龙开河,龙开河里生长着一种鲤鱼,红鳞,臀鳍、尾柄、尾鳍下叶呈橙红色,胸鳍、腹鳍为橘黄色。故乡是沙积平原,龙开河的河床是细软的青沙,鲤鱼又是底层鱼,贴着青沙生长的,故肉质紧实,微甜,有淡淡的香味。那时龙开河的鲤鱼特别多,经常有鲤鱼阵,每当看到整个水面像下雷阵雨一样冒着泡泡,那就是鲤鱼阵,鲤鱼在水中吐着鱼星。
故乡人吃鲤鱼很考究的,1.2斤的鱼最受欢迎,价格也最贵,这叫标配鱼。小了鱼肉软烂不紧实,大了则粗糙不细嫩。标配的鲤鱼无论怎么烧都好吃,常用来红烧,但笔者还是喜欢白汁,与秧草一起烧,汤汁乳白浓稠,鱼肉洁白细嫩,可谓原汁原味,有种厥鱼的肥嫩鲜美的味道。
挑鲤鱼要选公的,母鱼一肚子籽,压秤,且鱼腹上的肉质薄,烧出来松散,影响口感。公鱼腹中有两条白色的东西,那东西千万要留下来,叫鱼白,是公鱼的精巢,吃起来嫩如豆腐,又极具营养,是鲤鱼的灵魂。
红烧鲤鱼
家乡人自古有筑“鱼牢”的天赋,一是在河边用泥土围起个水塘,像一个大水池子,留一个口子,这是捕鱼人摆的“阵”,诱鱼进入“牢”中,一旦进入牢中,就难找到逃生的出口,困在“阵”中任其捕捉;二是将树枝投入水中,诱鱼钻进“窝”中,用网捕捉。那年我结婚,将老宅子后边的五棵高大的桑树挖倒,用来打家俱,砍下了一大堆树枝,便扔到门前的跃进河里,筑起了一个足有二十多平方的很大的鱼窝,于是,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能吃上鲜美的野鱼。
那时有人专门起鱼窝,南边烂草河的何姓人祖传起鱼,网上来的鱼两家各分一半。先用鱼网将鱼窝围住,将树枝拉上岸,再收网捕捉。那年开春时节,鱼窝里钻进了一群鲤鱼,大大小小有上百条,大的一条有三十来斤,是条母鱼,起鱼人因嫌太大不好卖钱,便留给了我家。于是,晚上烧了个“全鱼宴”,请邻居一道来喝酒。
鱼尾巴足足有芭蕉扇大,用来红烧,鱼皮肥厚弹牙,鱼肉肥嫩鲜活;鱼头笃豆腐,汤色奶白鲜浓,肉质洁白嫩滑;鱼身子一半清蒸,一半用来划炒鱼片,各有风味;足足掏出一洗脸盆的鱼籽,鲤鱼籽粗糙,没鲫鱼籽细嫩,只得磕上鸡蛋,与面粉混合,烙了一大锅的鱼籽饼。这是有生以来最为丰盛的一次“鲤鱼宴”,至今记忆犹新。
红烧鱼尾
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哈尔滨教育工程公司工作,北方人也爱食鲤鱼,称之为松花江鲤鱼。那个年代,东北很冷,进入八九月份已是冰天雪地,撒尿成坨,鱼在冰冷的江水中生长,算得上冷水鱼了,肉质紧实。东北人做的是炖鱼,松花江边有个俄罗斯小镇,有一家鱼馆,专做炖鱼。那时和哈尔滨的一名年轻的女子去尝过,大铁锅,用柴火炖,鱼炖得快入味时加入白菜、粉条、大豆腐,在锅四周贴上玉米饼。食鱼之前先喝上一碗鱼汤。一碗落肚,浑身暖洋洋,冷意消退。不过,鱼肉并非想像中的鲜美,有些柴。
后来,文友相邀,去了趟河南洛阳,专门过去赏牡丹。到了洛阳,自然想起了黄河鲤鱼,早闻听黄河鲤鱼体态丰满,肉质肥厚,细嫩鲜美,营养丰富。既然来了,天生吃货的我总得尝一下,要不就白来一趟了。走进黄河小浪底景区,到处看到“黄河鲤鱼”的餐馆,随便找了家。黄河人称鲤鱼为“鲤拐子”,食之,有些失望。洛阳人做鱼是在鱼身上拍上干淀粉,油锅内把鱼炸熟了,再浇上薄薄的汤芡。鱼肉有点柴,却没有尝出黄河鲤鱼的肉质肥厚细嫩的口感。
后来,星转斗移,回到了南方,距家近了,自然回故乡的机会也多了。回到故乡,总会到菜市场转转,寻找记忆中的味道,记忆总是美好的。市场上难得看到有卖鲤鱼的,偶尔还真遇到了一次,仅一尾,养在盆中,便毫不犹豫地买回来了,晚上做了个秧草烧鲤鱼。终于尝到了记忆中的味道,品出了悠悠乡愁。乡愁,就是一尾家乡的鲤鱼,我在岸上,鱼在水中,距离拉得很长,很长……
走南闯北,游荡江湖三四十年,曾经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英俊少年已步入耄耋之年。据说,人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怀旧,怀念旧日点点滴滴,写下此文,纪念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