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奇异的臭气在村庄里浮游,村民们以为是野狗吃剩的东西在腐烂,找遍了荒地也没寻找踪迹。那股令人恶心窒息的臭气与日俱增,恶臭难闻,有人终于发现臭气散发的根源,在村子东头慢道旁边的窑洞,报告给了族长白嘉轩。至此,田小娥被害的事情才在白鹿原上传开。
村里人都在议论,是谁对田小娥下得狠手?是她昔日的情人太多,起了内讧?还是她不懂得自尊自爱,得罪了什么人?
白嘉轩听着众人的议论,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他家中的长工鹿三。白嘉轩以为鹿三太爱脸面,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才会对田小娥下狠手。不过他不知道,鹿三杀害田小娥的背后,有自己的心机和算盘。
1.寄人篱下的日子,让黑娃崩溃。
白鹿原上开了学堂,村里的孩子都去读书了。白嘉轩便让鹿三把黑娃送到学堂里,读书学知识。在鹿三眼里,只有主家的孩子才能看书学习,像他这样靠出苦力当长工的人,能有一份糊口的工作就不错了,哪里敢想读书的事?
白嘉轩知道他的顾虑,便说:我说让他弄个五品、七品的官当是说笑,把书读到肚子里却是实情,你该知道知书达理这话,只有知书才能达理,至于给娃读书要交的粮食,我替你出。
白嘉轩说完就抓着黑娃的手拽着走了,黑娃无法拒绝那只粗硬有力的手。白嘉轩一直把他拽进学堂,这只手也给他留下了复杂的难忘的记忆。
鹿三是白家的长工,自从父亲那一辈子就开始在白家干活,白家人对他仁义,鹿三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做事也尽心尽力,从不偷懒。他干活精细、速度快,在白鹿原上是出了名的。
在鹿三眼里,白家是个好人家,但是在黑娃儿的眼里却不是这样的。黑娃发现白嘉轩永远是一副正经八百的神情,鼓出的眼泡,总是使人联想到庙里的神像。黑娃知道白家对自家好,可他看见白嘉轩那张神像似的脸,总觉得害怕。
虽然白嘉轩对他们的好挑不出刺,但白嘉轩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大儿子孝文,话里话外看不起黑娃。
白嘉轩让鹿三带着黑娃去前院吃饭,白孝文嫌弃和他们一块吃饭太掉价,故意端着饭菜送到后院,说:三叔,你们干活太忙了,我把饭菜端到后院给你们吃,省得你们来回跑了。
鹿三和黑娃知道,孝文是看不起他们,不愿和他们平起平坐。鹿三是个大人,他不想和孩子计较,白嘉轩让黑娃读书,已经是仁义之举,他何必和孩子一般见识?就算看在白嘉轩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计较。
黑娃调皮捣蛋,在村里出了名,鹿三对他的教育除了打就是骂。白孝文和白孝武不同,他们是白嘉轩器重的儿子,以后白鹿原族长的位置,就从他们兄弟中二选一,所以白嘉轩教育他们时尽心尽力,从不动用蛮力。
黑娃调皮被打,孝文经常嘲笑他,那得意洋洋的神情,就像在告诉黑娃:你会读书写字又如何,长大了还是要给我们家当长工,听我的话。
鹿三不了解孩子的世界,也不懂黑娃的感受。随着年龄的增长,兆鹏、兆海和白灵都去外地读书了。黑娃的心思,也活跃起来。他对鹿三说,他不想再割粮草了,他想去别人家当长工,挣钱而活。
鹿三不耐烦地说:像你嘉轩叔这样仁义的主家不好找呢,我是眼见为实,你爷爷就在白家干了一辈子,连失牙摆嘴的事儿也没有一回,你就到白家去,趁我还没去世,你来接管我。
黑娃低着头说:我没说嘉轩叔不好,我就是嫌嘉轩叔的腰挺得太硬太直。
亦舒在《圆舞》中写道:在人生道路上,我吃了许多许多苦,但首宗还是寄人篱下之苦,比生老病死更甚。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发誓要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巢,在外头受风吹雨打,回来亦可关上门舔伤。
寄人篱下的孩子,他们的心里都有无法治愈的伤疤,忍受着孤独,委屈慢慢成长。白嘉轩视鹿三父子为家人,但作为主家和长工,这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他们之间的隔阂,越是不说,越显得清晰。
黑娃年轻气盛,他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不想一辈子像鹿三那样,对白嘉轩的话唯命是从。他希望闯出自己的天地,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要拼死一搏。
2.田小娥的出现,打碎了鹿三的自尊。
黑娃外出没多久,就和田小娥好上了。他带着田小娥回白鹿村时,鹿三看出田小娥不是穷家小户的女子,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门亲事,便请教白嘉轩。白嘉轩让他托人打听一下,再作决定。
鹿三听从了白嘉轩的话,找到熟悉的人打听,才知道田小娥是郭举人的小妾,因为她不守妇道,和家里的长工私通,被赶出家门。鹿三虽然是长工,但他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从未做过被人看不起的越矩之事,所以坚决不允许田小娥这样不自爱的女人进家门。
黑娃不听劝,执意要娶田小娥,还要带她去祠堂拜祖,白嘉轩拒绝了黑娃的提议,他对黑娃说:看在咱们两三辈人交好的情义上,叔真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把一个灾星娶进门。我不逼你,你再好好想想。
鹿三以为有白嘉轩出马,这门婚事就成不了,谁知他第二天晌午去见黑娃时,得知他天不亮就起身到外村给人打土坯去了。
没过多久,白孝文娶亲了,白嘉轩办得十分热闹,鹿三作为白灵的干爸,自然也参加了。曾经他以为黑娃会带着妻子回来认祖归宗,像孝文一样,也让他在众人面前长一回脸。没想到黑娃竟然带回来一个不自爱的女人,如今两人入不了祠堂,拜不了祖宗,也见不得父老乡亲的面儿。
鹿三看看白孝文给儿子办婚事的过程,再看看黑娃根本没有资格引着媳妇儿进祠堂,两件事一对比,田小娥就像一块无法化释的积食,堆积在他的心口上。
原著中对鹿三的评价是:这是一个自尊自信的长工,以自己诚实的劳动,取得白家两任主家的信任,心地踏实地从白家领取一定的薪俸。
鹿三最怕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他虽然当了一辈子的长工,但这份自尊和自信是他和其他偷奸耍滑的长工的区别,也是能和白嘉轩平起平坐,不用高看他的底气。他和白嘉轩一样,都是良善又正义的好人。如今黑娃不能像孝文一样拜祖,鹿三的自尊心被戳破了,他对田小娥的恨意,也增加了。
为了让自己继续拥有和白嘉轩平视的资格,鹿三和黑娃断绝了父子关系,将田小娥赶出家门,无论他们过得是好是坏,都和他没关系。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说:世界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因为有了自尊心,一个人的脆弱、自卑、敏感和无用,都有最好的借口和掩护。
鹿三的自尊心,是他敌对田小娥的理由。他骨子里藏着满满的自卑,为了让白嘉轩看得起他,不得已用断绝父子关系的借口,为自己的无用做掩饰。
黑娃是他的孩子,孩子的婚事也由他做主,他却让白嘉轩拿主意,白嘉轩不承认这门婚事,他就和白嘉轩站在一条战线上。黑娃不明白,他到底是鹿三的儿子,还是白嘉轩的儿子?
如果他承认了这门婚事,就算白嘉轩嘴上不情愿,又能如何呢?黑娃铁了心要跟田小娥过日子,既然他阻挡不了他成家,为何不成全黑娃的心愿呢?
但鹿三骨子里有些懦弱,他不敢违背白嘉轩的意思,父亲在他小时候,就告诉他要听主家的话,白家对他有恩,他做牛做马也该报答。他已经养成了唯命是从的思维,忘记了反抗。
3.田小娥和鹿子霖的丑事,激化了他的恨意。
田小娥和黑娃的感情,没有因为鹿三的反对而受到波及。相反,他们俩决定好好活着,等待扬眉吐气的那一天,让鹿三和村里人重新接纳他们。
黑娃在兆鹏的鼓动下,参加了农协学习。再次回到村里后,成了农协的小领导。手里有了权利,黑娃的自信心爆棚,做起事来只顾着发泄曾经的不满,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黑娃带领一群人,将白嘉轩手里的土地分给了村里人,还将田福贤和鹿子霖压到了戏台上,逼着他们交代贪污的过程,让他们把贪污的钱财全部都拿出来。
一时间,黑娃在村里风头无两。天若让其亡,必先让其狂。黑娃出尽风头后,便栽了跟头。田福贤翻身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闹农协的人都抓起来,尤其是领头人黑娃。黑娃为了逃命只能逃跑,临走前他抛下了田小娥,让她独自一人守着那破旧漆黑的窑洞。
没有鹿三的帮衬,田小娥在白鹿原上举目无亲。为了活命,她只好拜托鹿子霖帮忙求情,让田福贤放黑娃一马。鹿子霖心机深沉,见色起意,他打着帮衬黑娃的借口,得到了田小娥。
田小娥模样清秀,黑娃逃离白鹿原后,对田小娥起歹意的人不止鹿子霖一个,比如村里的狗蛋。鹿子霖为了惩治狗蛋,故意在他靠近小娥的窑洞时,将其抓捕。
白嘉轩知道鹿子霖对田小娥也不安好心,便差人将田小娥抓起来,和狗蛋一起行鞭刑。那天,村里的人都来了,白嘉轩用刺刷狠狠抽打了田小娥之后,鹿三出现了。他握着刺刷,浑身发抖,没过一会,就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鹿三没想到白嘉轩的话应验得这么快,之前他只知道田小娥不守妇道,或许跟着黑娃能改邪归正,没想到黑娃才走没几天,她就等不及了。
虽然他嘴上不承认田小娥是他的儿媳妇,但黑娃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的心再狠,也知道护短。田小娥背叛黑娃,就是背叛鹿家,他以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以前,他只是不待见田小娥,如今他对田小娥恨得牙痒痒。鹿三不想再看见田小娥,他只想等黑娃回来,让黑娃离开这样不自爱的女人。
可惜黑娃还没回来,田小娥为了报复白嘉轩, 竟然和白孝文好上了,白嘉轩没有徇私,他像当初惩罚田小娥一样,也惩罚了白孝文。自这以后,白孝文自暴自弃,整日住在田小娥的窑洞里。
后来白鹿原上闹饥荒,孝文食不果腹,向白嘉轩求助。白嘉轩宁愿把粮食给鹿三,也不肯给孝文。孝文为了缓解饥饿,和田小娥一起吸上了烟土。那是田小娥在地里挖野菜时捡到的,虽然吸烟会上瘾,但总好过饿肚子饿得睡不着。
田小娥以为,她和白孝文会平安度过这次饥荒之年,却不知她的命运已经在悄然改变。
原著中写道:鹿三杀死儿媳妇小娥的准确时间,是在窑洞见白孝文的那天,鹿三看到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的白孝文的那一刻,脑子里猛然亮出一把祖传的梭镖。
他亲眼目睹了一个败家子不大长久的生命历程的全套,又一次验证了他的生活守则的不可冒犯,黑娃是第一个不听他的劝谕冒犯过他生活信条的人。
后果早在孝文之前摆在白鹿村人眼里了,造成黑娃和孝文堕落的直接诱因是女色,而且是同一个女人。她给他和他尊敬的白嘉轩两个家庭带来的灾难不堪回味。
孝文染上烟瘾后,把家里的地和房子都贱卖给了鹿子霖。白嘉轩颇为恼火,可孝文已经变得没脸没皮,他也拿孝文没办法。鹿三要在白家生活下去,脸面是第一重要的。不管是黑娃还是田小娥做了对不起白嘉轩的事,鹿三都会忐忑,自责。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嘉轩,如果黑娃当初听了他的话不娶田小娥,他就不用自责了。如今田小娥毁了黑娃,也毁了白嘉轩最器重的儿子孝文,他实在不能袖手旁观。那一刻,他对田小娥动了杀心。只有田小娥不在人世,一切恩怨才能了结。
4.白嘉轩和鹿三的对话,揭露了鹿三的真实想法。
田小娥去世后,白嘉轩对鹿三说:三哥,你不该杀黑娃的媳妇。
鹿三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不害怕,也不后悔。那个害人精不除,说不定还要害谁嘞,她死在窑洞里,臭在窑里。白鹿村里没听到一句说她死得可怜的话,都说她死得活该。
白嘉轩忍不住打断他:他害谁不害谁,得看谁本人咋样,打铁需得自身硬,凡是被她害的人,都是自身不硬气的人。你就是太固执,人家听你的话,就是你的儿媳妇,人家不听你的话,不服你的管教,就不是你的儿媳妇了?你也就不是人家的阿公了?你杀人家做啥,你生气是怕人戳你脊梁骨吗?我不这样看,孝文活他的人,我活我的人,各人活各人的人。
鹿三的心里有些泄气了,但嘴上仍然硬撑着说:你想事想得开,想得周全,可我做不到,反正杀了她,我也给黑娃交待清白了,我不后悔。
从这段对话来看,鹿三是一个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他光明磊落了一辈子,不想年纪大了却被人戳脊梁骨,所以这是他杀害田小娥的动机之一。
他杀害田小娥的动机之二,就是为了讨好白嘉轩,以表忠心。鹿三以为白嘉轩会赞成他的做法,接纳他的好意。当初黑娃执意和田小娥在一起,他只是想把他们赶出家门。如今孝文和田小娥在一起,鹿三为了替白嘉轩出一口气,对田小娥下了狠手。可见在他心里,白家的事比黑娃的事更重要。
不过白嘉轩并不领情,他要做事就做得光明磊落,不落人话柄,这是他一贯的做人原则。鹿三这么做,看似替他出了气,但这样的方式见不得光,也不是他想要的。
《一个人的修养,看失意时的善良》中说道:一生很短,但总有人以为日子还长,所以永远把时间浪费在讨好他人上。世界很大,但总有人把心思全用来揣测人心,好像生活在小村庄里一样。
鹿三为了让黑娃继承他的事业,继续在白家当长工,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好白嘉轩。以前,他靠工作勤奋获得白嘉轩的认可,黑娃和田小娥在一起后,他靠揣摩白嘉轩的心思,讨好他。
渐渐地,他在这份讨好里迷失了自己,做出了再也无法挽回的错事。鹿三真的没后悔过吗?其他他每一天都在后悔,一想到田小娥喊他的那声“爸”,他就害怕、懊悔。
不过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自作多情,成天小心翼翼揣测,死皮赖脸地讨好。把一切都当真,以为会有结果,结果你豁出一切,别人并不在意。
如果鹿三没有这么固执,多和黑娃谈心,不为了讨好白嘉轩和那不值一提的面子而活着,也许黑娃和田小娥又是另一种结局,鹿三也能享受家庭的温馨和子孙绕膝的幸福。
就像杨绛说:无论人生上到哪一层台阶,阶下有人在仰望你,阶上亦有人在俯视你,你抬头自卑,低头自得,唯有平视,才能看见真实的自己。
卑微地讨好别人,只会换来别人的无视,只有自己看得起自己,尊重自己,才能换来别人对你的重视和平等对待。想让别人看得起你,自己要有挺直腰杆的勇气,当你学会平视自己,内心不再自卑、不再讨好,自然活得有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