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行者诡道:一个16世纪文人的双重世界》
《行者诡道:一个16世纪文人的双重世界》,[美]娜塔莉杰蒙戴维斯,朱军兵,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年11月(资料图/地图)
从西班牙格拉纳达逃到摩洛哥的穆斯林少年成长为宫廷使节。
1518年,他被意大利海盗俘虏,被带到欧洲。他改宗了天主教,受到达官显贵的庇护,也因为来自异域而得到特殊的注意。他学会了意大利文。虽然不能说精通,却可以写书。后来,他撰写了《非洲寰宇地理书》一书,成为当时欧洲人了解非洲的主要来源。他本名哈桑•瓦桑,受洗之后改姓“利奥”。但8年之后,他抓住机会,悄然远遁,不知所终。很有可能他逃回北非,和自己的族人和家人团聚。当然,这只是我们希望的结局。《行者诡道》这本书,试图全面还原哈桑变利奥、利奥又变回哈桑的过程。一个基督教世界的俘虏,为了活命而(被迫)自愿受洗的穆斯林知识分子,用刚刚学会的半生不熟的意大利文,向基督教世界描述伊斯兰文化和欧洲人极其陌生的非洲。作为非洲文明的知情者,如何尽量客观地呈现与基督教相敌对的另一种文明?处于文化夹缝中的知识分子,在向欧洲读者讲述非洲历史和风貌时,他所选择的立场是什么?他能选择什么样的立场?《非洲寰宇地理书》中,偶有对本族宗教不敬的词句,这是否是受生存环境的逼迫而采用的写作策略?假如哈桑成功地潜逃回故国,是否会得到本族人的原谅?这些都是书中想解答的问题。
这本书的作者是著名历史学家娜塔莉•戴维斯(Natalie Zemon Davis),曾著有《马丁•盖尔的回归》。作者挑选了一则极为精彩的故事,展现出惊人的博学。她查阅了大量原始档案,包括主人公的稿本、借书记录等等,对于稿本和后来他人编辑的印本之间的异同都有分析。书中凡重要的历史细节,无不佐以充足的研究文献。中译本保存了原书详细的注释和征引的文献,看得出译者和编辑都下了很大功夫。这书专业性很强,需要对16世纪早期的欧洲和北非比较熟悉才好。但对于哈桑/利奥的分析,因为能找到的材料并不太多,经常需要从与主人公可能有交往的人物中寻找交集,所以有时不免需要驰骋想象力。
书中的分析,最有意思的部分当然还是主人公的双重身份。揆之常情,哈桑的行为和处事当属于“诈降”。但奇特之处在于,他以新学的语言、以符合欧洲基本价值观的视角和口吻,不失尊严地呈现自己的母文化。这本身就是极其复杂的跨文化交流的绝佳案例。我相信,这应该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例子。只不过,当哈桑主动用异域文字描写本族文化时,这一颗系在汉室的心,在某些时刻,未必就没有被魏文化真实地打动过。
2、《奥德修斯的世界》
《奥德修斯的世界》,[英]M. I. 芬利著,刘淳、曾毅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1月(资料图/图)
这本1954年出版的书,至今仍然是英语世界中写荷马史诗最著名的著作。作者芬利生于纽约,是犹太人,又曾加入美国共产党达10年之久,这样的背景在二战后的美国是没有出路的。所幸,这本《奥德修斯的世界》为他赢得学术声誉,也为他打开了剑桥的大门。后来他一直在剑桥执教,成为20世纪杰出的古典学家。
全书共五章,前两章对荷马史诗的整体做了一番简要概括,对于初学者来说,里面装满了有用的基础知识。比如,古希腊人如何称呼自己、埃及出土的希腊文写本中荷马史诗所占的比例、口传史诗的文学特征、古人出于政治目的对个别诗行的篡改、传世文本的编辑过程、19世纪70年代之后施利曼的考古发现,等等。后面三章是从阶级、亲族、馈赠等社会历史角度考察荷马史诗的时代(芬利认为两部史诗展现的是公元前10-9世纪的社会情况)。这三章讨论了很多传统古典学较少涉及的话题,比如奴隶问题、作为古代社会交往方式的馈赠、史诗中贵族议事的集会等等。这种对于社会问题的关注,想必与芬利自己的政治立场不无关系。
中译本的附录中,收录了两篇芬利1974年所写的回顾文章,可了解这本书在1954年出版时所引起的争议。比如,当时有人批评芬利将荷马史诗仅仅看作社会学文献。对于这些公正或不公正的指责,芬利都做了回应。我们也看到,芬利被剑桥聘走后,有学者又羡慕又嫉妒,大吐酸水。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假如芬利成名后,没有英国的礼聘,继续留在美国,他后来又会怎样呢?
3、《以色列:一个民族的重生》
《以色列:一个民族的重生》,[以色列]丹尼尔•戈迪斯著,王戎译 宋立宏校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年9月(资料图/图)
这是一部单卷本以色列史,曾获2016年美国国家犹太图书奖。作者从犹太复国主义思想的兴起开始写起。赫泽尔在1897年首次提出建立犹太国,到1948年以色列建国,中间只用了短短50年。建国之后,这个年轻而古老的国家,经历了六日战争、赎罪日战争、以巴和谈、《奥斯陆协定》签订、拉宾被刺、内滕尼亚胡执政。所有核心事件、思想潮流、政治动向,作者都以简洁生动的笔法叙述得原原本本、清清楚楚。对于以色列建国史上的灵魂人物,比如赫泽尔、本-古里安、贝京、梅厄夫人、沙龙、拉宾等,作者都见缝插针叙述他们的家世、背景和生平,巧妙地将人物剪影插入国家历史当中。
这本书的故事性强,尤其前半部以及对几场血战的描写,让人不忍释卷。以色列建国70年的历史,不完全是以武力求生存、不断击败敌国的军功簿。其实国家内部一直有各种矛盾和冲突,这些是津津乐道于战功者所不会知悉的。比如,本-古里安与贝京的矛盾,国内来自欧洲的阿什肯纳吉犹太人与东方犹太人的矛盾,犹太复国主义的世俗价值观与后来复兴犹太教的宗教关怀之间的冲突,都是以色列国史中的重要话题。难怪担任本书校译的宋立宏教授在中译本序中说:“本书并非又一部顶着通史名号的阿以战争史、巴以冲突与和谈史,再加犹太移民史,而毋宁说是在此基础上对整个以色列社会的鸟瞰。”
本书虽坚持主旋律,但对于修正派史学也很重视。对于试图瓦解以色列建国宏大叙事的一些质疑声音,作者或者直接回击,或者部分采纳。读完这本书,最为立竿见影的效果,就是读者会对以巴冲突的复杂成因和过程,有清晰的了解。今后再看到相关新闻时,就不会再感觉一头雾水。对于关心国际政治、20世纪世界史、中东研究的读者,甚至对圣经研究有兴趣的读者,都会有从这本书中获得不同程度的收获。
4、《无夏之年:1816,一部“冰封之年”的历史》
《无夏之年:1816,一部“冰封之年”的历史》,[美]威廉•K•克林格曼、尼古拉斯•P•克林格曼著,李矫、杨占译,化学工业出版社,2017年11月(资料图/图)
1815年4月,位于印尼松巴哇岛北部的坦博拉火山发生猛烈爆发,火山爆发指数为7,可能是两千年来所发生的最为猛烈的火山运动。《1816:无夏之年》考察的是坦博拉火山爆发对于北半球的气候所造成的灾难性影响。1816年,北美地区出现六月飞雪、夏日霜冻等异常的气候现象,造成粮食歉收,引发了诸多经济和社会问题。因为这一年全球的夏季平均温度降低,所以1816年被称为“没有夏天的一年”。欧洲和北美人民对于气候变异的具体原因毫不知情,他们只是默默承受一座印尼火山所带来的后果。
作者在第一章详述火山爆发现场,仿佛实况转播。然后笔法荡开,在欧洲和美国之间来回穿梭,记录了从政界要人到普通百姓对反常的气候做出的种种反应。我们可以看到,杰弗逊、亚当斯、英国首相皮尔、法王路易十八这些王侯将相,和平头百姓一样,都糊里糊涂地受气候的摆布。某种程度上,这倒是实践了一种令人快意的平等。作者的手法,就是通过阅读1816年各地的报纸以及19世纪初的欧美文化史,广泛收集与天气、农业等相关的素材,然后以娴熟的叙事手法将杂多的材料排列,展现坦博拉火山对于地球人全方位的打击。
这本书以一场自然灾难为契机,展开对1816年政治、经济、文学、历史的全面考察。但是,这一年的材料无论多么丰富,如果展开叙述,也难免单调、重复,无法写成一本畅销书。这时,掌故和轶事就派上用场了。此前研究坦博拉火山的各种书中,都会提到《弗兰肯斯坦》这部小说。因为玛丽•雪莱酝酿这部小说,正在1816年。那一年她与雪莱、拜伦相聚于日内瓦,天气异常,雨雪交加,长夜难度,于是大家相聚于火炉旁,以讲鬼故事、编鬼故事自娱。《弗兰肯斯坦》就诞生于后坦博拉火山的燕谈之间。作者将这一段文坛掌故,尽全力加以铺陈,分作数段,编织进书中。对于写作,当然是技巧娴熟的写法,但是也不免让人产生用文学段子填补空白、以为谈助的感觉。
《无夏之年》这本书,严格说还不是全球史的路数,因为焦点只在欧美,具体说,只是将英、法、美三国不同阶层人士的反应加以梳理总结。但这也足以让我们领略坦博拉火山的巨大威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