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瑞娘吃了一惊,花云娘立即拉瑞娘回去,气喘不均匀。
刚跑进院门,就看见花广武手里拿着一个鸡蛋,正剥着壳从灶间里走出来。
花蕊娘怕他想起早晨要钱的事儿过来纠缠,便看也不看他一眼,拉着花云娘就要往里屋走。
“蕊娘你拿啥好吃的了?”赵氏给花蕊娘拿回来的这种大木盒,是庄户人家平时给下地干活的人送饭用的。所以花广武一眼就知道是拿了吃食,连忙大声将她拦住。
“厉家婶子给朗哥儿的,”花蕊娘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脚下压根没打算停。谁知花广武竟然走了过来,伸手直接拉住了她的袖子。
“啥好吃的还不能分我点儿,我是你哥呢。”
花云娘本来就憋了满肚子的气,闻言冲着花广武翻了个白眼:“有这样当哥的?朗哥儿的吃食也要抢?不要脸……”
“臭丫头你说啥?信不信我揍你?”花广武立刻瞪着眼扬了扬拳头,花云娘身子一缩,花蕊娘急忙将花云娘护在身后,抬头向着花广武冷冷道:“广武哥这是干啥?学堂的先生教你和小孩子抢吃的还要揍人?传出去可真够人笑掉大牙的。”
“你……”许是见花蕊娘不怕他,花广武眼珠子一转,突然伸手抓向花蕊娘怀里捧着的石榴。花蕊娘没料到他真敢伸手,一愣神便被他抢了一个石榴去,另外一个也被带得跌落出来,咕噜噜地在地上滚去老远。
花广武得意地掂了掂手里的石榴,转过身向灶间走去,还不忘了回头咕哝一声:“小妇生的……”
“我打死你。”花云娘眼睛一红,就要向着他冲过去。花蕊娘急忙死死将她拉住,口中连声地安慰着:“云娘咱们别理他,他说的都是屁话,云娘是我的好妹妹,他通通都是放屁。”
这话实在是太伤人,花云娘气得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着转。花蕊娘抬手往她脸上擦了擦,口中轻声道:“这种人咱理他干啥?快别哭了,等下姨娘看了要难过的。”
听到花蕊娘提商姨娘,花云娘懂事地抹了抹眼泪,然后恨恨地盯着灶间“呸”了一声。
花蕊娘走过去将地上的那个石榴捡了回来,递到花云娘的手里,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真的?”花云娘连忙用袖子使劲往脸上擦了一把,抬起晶亮的眼睛兴奋地看着花蕊娘。
“当然是真的,姐还哄你不成?不过你得保密,要等到朗哥儿养好病。”花蕊娘向着东厢的屋子努了努嘴,口中低声地哄着花云娘。
“恩,”花云娘使劲点了个头,拉着花蕊娘就向里屋走去。花蕊娘见她雨过天青,面上便稍微松快了下来,心里却暗自叹了好大一口气。
小孩子的心思最为敏感,连花云娘都认为离开大房独自生活才是好的,却不知道商姨娘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今天花玉朗出这样的事,她也没站出来说句话,依着她一贯的性格,能不能赞成自己这样做,还未可知。
若是商姨娘不赞成,甚至极力劝阻,光靠着自己几个小孩子,想要独立门户,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家里面没有个主事的大人,旁人只会当他们是孤儿,那样的话,处境也不会比在花家大房好多少。
话说回来,花庆余一家之所以敢这样对她们,也正是看准了她们年纪还小,而唯一的大人商姨娘,又是个逆来顺受的。
花蕊娘越想越觉得心里沉重,等到一脚迈进里屋,却一下愣住了。
花玉朗正缩着身子坐在屋子里唯一的矮木凳上,眼皮耷拉着,身子也微微有些偏,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滚到地上去。而床上垫着的褥子已经被掀开来堆在一边,被面也被揭开揉皱成一团,剩下一床光秃秃有些发黑的棉被露在外面。
“这都是大伯娘干的,”花云娘走过去扶住花玉朗,转过身来气呼呼地看着花蕊娘说道:“姨娘跟她说朗哥儿病着,大夫交代不能再惊了风。她可不管,上来就掀了被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这屋子里哪有藏东西的地方?她连朗哥儿身上都没放过,姨娘怕她伤着朗哥儿,连忙将朗哥儿抱了起来。她可好,直接拆了被面。”
末了又补上一句:“姐,咱赶紧搬吧,这儿实在是不能待了。”
花蕊娘气得笑了:“那你和姨娘身上她搜了没?”
“她想搜来着,我看她要过来拉我,连忙跑出去等你去了。姨娘就不知道了,这都什么人这是。”花云娘说起当时的情形,气得小脸都是红通通的。
“这是她家,说破天咱也说不过她。让她搜吧,反正也待不了多久。”花蕊娘冷笑了一声,心里直道庆幸,否则银子入了她的眼,怕是怎么也抠不出来了。
“蕊娘回来了?咋去了这么久?”商姨娘拿着个棉线团走了进来,看见花蕊娘就怔了一下。
花蕊娘见她手上拿的棉线团上似乎还插了根针,便皱了眉头道:“姨娘这是去管大伯娘借来的?”
“恩,”商姨娘轻轻应了一声,便走到床边伸手去整理褥子,又扯过一旁的棉被和被面,穿针引线准备缝上。
花蕊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做事,花云娘见花蕊娘脸色有些阴沉,便莫名其妙地开口道:“姐……”
“姨娘和大伯娘还处得来吧?”花蕊娘突然将手中的木盒往地上一放,开口沉声问向商姨娘。
“啥?”商姨娘面上一愣,一边将被面扯整齐一边轻声回道:“啥处得来处不来,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着。”
“那姨娘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病的不是朗哥儿,万一病的是云娘,姨娘也由着她这样折腾?”花蕊娘毫不客气地开口,像商姨娘这样的人,轻言细语怕是入不了她的心。
当母亲的人哪有不疼爱子女的,商姨娘听到这话立刻回转头来,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隐隐的不快:“蕊娘你是啥意思?”
“大伯娘和大伯是怎么对待咱们几个的?朗哥儿还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他们都能往死里了折腾。要是落到我和云娘身上,或者是姨娘你身上呢?”花蕊娘瞥见一旁的花云娘脸上有些不安,便放缓了语气道:“姨娘你是咱们家唯一能说话的大人,今儿他们可以不给朗哥儿看病,可以随意过来搜查咱们的屋子,那明天他们就该不给咱们饭吃了,到时候姨娘你咋办?还是一声不吭?”
“我拦了……他大伯娘那个火气,我也拦不住……”商姨娘手上抖了抖,又往花云娘身上看了看,眼睛里便有了些惘惘的神色。
“咱们才是一家人,大伯娘她们为啥敢做得这样过分?还不就是欺负咱们没人出头,要是姨娘你硬气一点儿,这啥事都有理有据,他们好歹也要顾着个脸面。”花蕊娘平了平气,盯着商姨娘一字一句地道:“大伯娘为啥知道咱们身上有钱,姨娘跟她说过啥了?”
“我没……”商姨娘面上有些发慌,低下头去看着针尖想了想,才嗫嚅道:“她问我咱们哪儿来的银钱置办东西,我也不知道咋回答。当了朗哥儿的牌子,这是实话……至于剩多少,我是真不知道的,也没乱说……”
“姨娘这是在怨我了?”花蕊娘深深吸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商姨娘。
“蕊娘你一向理事,我能怨你啥……”商姨娘摇了摇头,目光飘摇不定地说道。
花蕊娘走到床边,挨着商姨娘坐了下来,抬眼直视着她道:“姨娘这样说,还是在怨我凡事没有跟你商量。”
“真没,”商姨娘瞟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缝着手里的被子。想了想又抬头轻声道:“我就是在想,他大伯和大伯娘为啥这样……”
“姨娘说是为啥?”
商姨娘看了看花蕊娘,别过眼去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朗哥儿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将来要念书要娶媳妇,都是要花银子的事情。这祖宅是他爷他奶传下来的,虽说都给了他大伯,但咱们家现在没人了,将来朗哥儿这边指不定还要分一份家产……”
花蕊娘楞了一愣,没想到商姨娘居然能看得这样清,大伯一家这样的态度,不能不说跟这个原因有很大的关系。可就算没有花玉朗,将来她和花云娘出嫁,那也是要陪嫁的。而且商姨娘能想到这个,必然不是因为有了别的打算。
只是这话也不好说得太白,花蕊娘看了一眼花云娘。看来商姨娘心里,是认定了花庆余对自己几个不好,是因为花玉朗是男娃的缘故。而她只要本本分分的,就一定可以和花云娘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
“姨娘,就算不是朗哥儿咱们也要张嘴吃饭,大伯和大伯娘压根没把咱们当自家人,在他们的心里头,银子比谁都亲。”花云娘居然开了口,而且还说得这样有条有理,花蕊娘忍不住在心头赞许了一声。
始终是隔了一层,有些话她说不合适,花云娘却不一样,毕竟是亲生的娘俩。眼下这个家,就算少了谁都维持不下去。
“哟,蕊娘你还晓得回来啊?那吴老太对你恁亲,咋不把你接她家去养活呐?咋还让你回来问我讨吃喝呐?”
门外突然传来了秦氏阴阳怪调的声音,花蕊娘只觉得眼前一暗,就看见秦氏那肥硕的身子出现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