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无冕之王”虽好听 甘苦唯有寸心知
焦吉桦和赵妩瑕走后,范廷簇身边就只有报社编辑部安排他带的学员张远娇和苗清秀了。他从长途汽车站气喘吁吁地回来,苗清秀就忙着告诉他,“范老师,刚才有个女记者来找你,要你到编辑部去一下,说有重要采访任务要交给你。”
“哦,我知道了。”范廷簇回答说,“我去去就回来。”
范廷簇急忙来到编辑部,他本来想直接去找王副总编的,可是,他不敢越级,只好先到科长办公室。这时,苟晓仁正在处理另一个记者的稿件。
“苟科长,是你找我啊!”范廷簇走进办公室后,小心翼翼地说。
苟晓仁听到范廷簇进门的声音,微微把头抬起来,两只死耗子似的眼睛,看着范廷簇进来,便皮笑肉不笑地酸溜溜地说道,“这几天陪美女陪过瘾了吧。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可是,按照报社分工,又是你的采访内容,安排别人去采访,唯恐又抢了你的任务。没办法,只好把你请来了。”
范廷簇听了,也不管苟晓仁能不能接受,便应答道,“哎,苟科长,你说笑了。就算是陪美女,也是领导批准了的呀!”范廷簇也小声地笑着说,“有人通知我,说有重要采访任务交给我,我就赶来了。”
“是这样,我们得到一条新闻线索,说有一个公社因局部暴雨遭受了严重洪灾,他们正在发扬大寨精神,组织群众实行抗灾自救。市领导要我们报社派记者去采访。”苟晓仁故作正经地说“因为是农业方面的内容,只能派你去了。”
“我去没有问题,那两个来培训的通讯员也跟着去么?”范廷簇十分谨慎地问道。
“当然跟着去啰,”苟晓仁幸灾乐祸地说,“既然交给你带了,她们不陪你去谁来带她们?”范廷簇正要表示同意,苟晓仁没等他开口,接着又说道,“有美女陪着还不好么!”
“不,我是说怕路程太远,有的农村不通公路,又没有公共汽车,女同胞长途爬涉比较困难。”范廷簇耐心地解释说。
“这些问题还是留着你自己去解决吧,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范廷簇听得出来,苟晓仁说这话的语气,象是要收尾的样子,“我的任务就是等着要你的稿件。”
“好吧,我知道了。”范廷簇说完,轻轻地离开了苟科长的办公室。
“范老师,又是什么采访任务?”范廷簇刚走进张远娇她们住的招待所,在那里等候的苗清秀迎头就问。
“老一套。”范廷簇很不乐意地说。“除了农业生产,还会有什么?”
“范老师,你也说得太笼统了嘛!”张远娇笑着说道,“农业生产那么多内容,一篇文章是写不完的呀。”
“是啊,是写不完。”范廷簇苦笑着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写不写得完,而是带不带你们去的问题。”
“为啥不带我们去呀,既然报社安排你带我们,自然是要跟你去的喽,”苗清秀若有所思地说,“你一个人去了,留下我们咋子办?”
“是啊,留下我们干什么呢?”张远娇也符合着说。
“说实在话,我是怕你们吃不起那些苦.”范廷簇关切地说,“有很多农村不通公路。有的公社虽然通了公路,可是,又没通公共汽车。有的生产队特别偏远,就算你到了公社,到生产队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范廷簇忧郁地说,“就象你上次陪我去那个大黑山生产队一样。假如要没有你同学的家在那里,那天晚上我们就惨了。”
“变了泥鳅还怕泥糊眼吗?”张远娇笑着安慰道,“你放心,范老师,你能去的地方我们也能去。你能吃的苦,我们也能吃。”
“还有就是,许多新闻线索是不准确的。”范廷簇补充说,“线索说得天花乱綴,结果待你千辛万苦到了采访地,又是另外一码事,就象我们上次去大黑山生产队那样。”
“哎,是啊,范老师,你不提起,我到搞忘了。”张远娇回忆说,“自从你走以后,我们就天天盼着看新闻,结果什么也没看见。”
“新闻没有写成,我写了个《情况反映》。”范廷簇解释道,“《情况反映》是不见报的。报社将《情况反映》报到市领导那里,还受到市领导的表扬。市领导要求报社奖励我,”范廷簇看着张远娇说,“你猜,结果如何”?
“报社奖励你啥呀”?
“奖励个屁,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范廷簇苦恼地说,“所以,带不带你们去,我很犹豫。如果在碰到那样的情况,我怎么面对你们。”
“即便在碰到那样的问题,我们也不会怪你呀。”张远娇十分热情地鼓励道,“范老师,你就不要犹豫了,带我们一起去吧。”
闷了好一阵的苗清秀也符合道,“是啊,范老师,带我们一起去吧。”
“带你们去是没有问题。”范廷簇直言不讳地说,“我最担心的还是小苗。”范廷簇看了一眼张远娇,“我是不会担心你的,因为那次去大黑山,我见识过你你的能耐了。我担心小苗吃不消那样的苦头。”
“范老师,还没去呢,你怎么就知道我吃不起苦头。”苗清秀不大服气地说,“我也是农村头土生土长的呀!”
“你和张姐不一样。”范廷簇盯着苗清秀补充道,“我知道你从小就娇生惯养,可以说,除了读书,农活你都没有做过多少,别说吃苦了。”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张远娇感到奇怪。
“我去过她家,还在她家里吃过饭。”范廷簇笑着说,“说苗清秀娇生惯养,是她父母告诉我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打算不带我去啰,范老师。”苗清秀期盼地问。
“我是有这个打算。”范廷簇坦率地说。
“范老师,你还是带她一起去吧。无非是多花一点时间罢了,两天的路走不完,我们可以分成三天走。”张远娇帮苗清秀求范廷簇说,“你把她留下来,她又做什么呢?”
“好吧,那就充分做好饿肚子走远路的思想准备。”范廷簇招呼说,“我们分头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一个小时以后就出发。”范廷簇说完又补了一句,“多准备点路上吃的干粮和白开水,小心途中饿肚子”。
上午九点钟左右,范廷簇把他平时准备的一瓶黄连素片和止痛片装进了挎包,又预备了一件上衣,也塞进了挎包后,走进招待所,带着张远娇和苗清秀两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来到金沙市长途客车站。他们在这里等候了二十多分钟,开往采访地——红光公社的长途客车终于发车了。
长途客车走出市郊不远,便上了路面又烂又窄蜿蜒曲折的山区公路。汽车在路上不停地喘着粗气,十分吃力地向前奔驰,车后拖着一串长长的象龙卷风一样的黄色尘土。车行不到一个小时,苗清秀开始晕车了。范廷簇听见她“唉——唉”的一声接一声地呕吐,只好顺手摸出随身携带的手绢,轻轻塞给苗清秀,“来,把嘴捂上,过一阵就好了。”
苗清秀经过一阵呕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全身软得象一堆卷粉,实在直不起身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范廷簇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可是,苗清秀身子靠不稳,顺势倒在范廷簇怀里。
“张姐,来,你来扶她一下。”范廷簇看着坐在同一排座位的张远娇说,“咋办,这路程还远得很呢!”
张远娇听了,与范廷簇换了坐位,把苗清秀扶在自己怀里。可是,没走上一公里路,苗清秀又呕吐起来。范廷簇见苗清秀比先前吐得更厉害,精气神也差了很多,复又跟张远娇调换了座位,把苗清秀扶在自己怀里。说来也怪,范廷簇从张远娇手里把苗清秀换过来之后,就不在呕吐了。她就随身躺在范廷簇怀里,没多久,就扯起轻微的扑鼾睡着了。然而,苗清秀毕竟是一个人,少说也有八九十斤吧。就这么压在范廷簇身上,加之汽车的颠簸和摇晃,时间长了,谁也承受不了哇!坐在旁边的张远娇,瞧见范廷簇被苗清秀压得十分痛苦的样子,主动小声提出来道,“范老师,我来跟你换一下吧,瞧你这痛苦样儿,真叫人受不了。”
“好吧,我也正想请你换我一下了。”范廷簇皱起眉头说道,“我腿都早就压麻了。”
范廷簇把半睡半醒的苗清秀轻轻扶起来,靠在汽车座位的靠背上,然后把座位让给张远娇。范廷簇两手仍然扶着晕头转向的苗清秀,待张远娇坐下之后,才从范廷簇手里扶过苗清秀,同样让苗清秀躺在自己的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苗清秀似乎完全不知道。
奇怪的是,范廷簇刚刚坐到张远娇的座位上,正想伸个懒腰,宽松一下全身的筋骨,又见苗清秀呕吐起来了。长途旅行的乘客,最怕车上有人呕吐。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拿出自己的手绢,把鼻子捂得紧紧的。
“既然晕车吗,就该买点晕车药吃起嘛!”有乘客不满地说,“你瞧瞧,这一吐啊,弄得大家都不舒服。”
“对不起了,对不起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也对不起各位兄弟姊妹。”范廷簇道歉似的解释说,“我这位同事本来是不晕车的,所以就没有准备晕车药。她今天之所以晕车,可能是昨晚熬夜没有休息好的原因,敬请大家谅解。”车上有乘客正想表示原谅,可是,话未出口,范廷簇又接着前面的话说道,“其实,我这位同事也不愿晕车,大家都看见了,因为晕车,才拖成这个样子,也真够可怜的。”
“这位小哥嘛,也不必在意。车上的人也没有哪个说啥子。”一个云南口音的乘客拖长了音调说,“晕车嘛,是哪个都谙不倒的喽。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因为晕车就不出门吧。”
“这话是很有几分道理。”另一个四川口音的乘客接着说,“奇怪的是这个男同志搂着她,她就不呕吐。你瞧,换了女同志去抱她,她又呕吐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个戴着金边眼镜、头发朝头顶向后梳的中年人解释道,“先前那位男同志照顾她她就不呕吐,那是因为阴阳平衡,所以就不呕吐。换了这位女同志照顾她她又呕吐起来,也是因为阴阳不平衡,所以才呕吐的啰!就事物的对立学说而论,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升为阳,降为阴,动为阳,静为阴等等吧。”
“请问这位仁兄,你是看手相、算八字的先生吗?”
“不是不是。”金边眼镜回答说,“我只是对世间的自然现象感兴趣。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是要讲阴阳平衡的。比如某一个地方,到了雨季的时候,它不下雨,或者下很少的雨。到了秋冬时节,它又下起很大很多的雨来。今年的雨下得少,明年雨水必然就多。多年的降雨量平均下来,相差还是不大的。在比如果树,今年开花结果少,明年必然开花结果就多,所以,这就叫阴阳平衡。”
范廷簇见苗清秀呕吐不止,只得又坐回原位,从张远娇身上把苗清秀换了过来。苗清秀躺在范廷簇怀里,立刻又止住了呕吐。仿佛再一次印证了金边眼镜的说法。
长途客车继续在山间公路上“呜——呜——地奔驰着。车上的乘客已开始东倒西歪,有的嘴角上已吊起长长的一串涎水,有的在“呼——呼——”地打着扑鼾。只有张远娇不时地拿眼睛望着范廷簇,“范老师,我来换你一下吧,肯定你的腿又被压麻了。”
“不,还是我来扶她吧。”范廷簇小声地说,“换了你,她一会儿又要呕吐了。”
苗清秀仿佛在昏睡中听到了张远娇与范廷簇的对话,她的上身吃力地从范廷簇的腿上慢慢地挣扎起来,然后靠在自己座位的靠背上,苍白的脸微微地仰着,两只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车箱的顶部。范廷簇怕她虚弱的身体软下来,摔到车厢里,不得不半侧着上半身用两手扶着她的肩膀。这样一来,比苗清秀上半身躺在他的怀里更吃力。
于是说道,“小苗,你还是象先前那样躺着吧,这样会更舒服一些。不然,过一会儿你又会呕吐起来。”
“我都在你身上压了好久了。”苗清秀喃喃地说,“还是我坐起来靠一会儿吧。”
“来,躺在我身上吧。”张远娇站起来小声说道,“瞧你这身体,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能自己靠在车上。”
“还是不换为好。”范廷簇接着说道,“换了在呕吐起来,她就更受不了了。”
“我想是不会呕吐的了。”张远娇回答说,“都坐起来好一会儿了,都没有呕吐得嘛!”
“那好吧,不行还是我来。”范廷簇关切地说,“她这样坐着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范廷簇说完,把座位让给了张远娇。她轻轻地坐下去后,小心翼翼地把苗清秀揽在自己的怀里,并象范廷簇那样,左手肘托着苗清秀的颈部,右手搂着她的腰和后背。刚刚坐了大约十来分钟,苗清秀又呕吐起来了。
范廷簇焦急地说道,“不行不行,她不能再吐了,还是我来吧。”范廷簇说着,急急忙忙地与张远娇调换了座位,把苗清秀的上半身轻轻地揽在自己的怀里,下半身仍然坐在客车的座位上。范廷簇坐好了,他右手缓缓地从苗清秀的衣兜里,摸出一张软软的手绢来,轻轻地擦了擦苗清秀的嘴角。这时,苗清秀又不呕吐了。
山区的天,说变就变。早晨发车时还是晴空万里,两三个小时后乌云就遮天蔽日,大雨滂沱。山区公路全是黄泥巴铺成的土路,只要路面上有了水,汽车的轮胎就会打滑,不但不能往前走,还会改变汽车行驶的方向。每逢这个时候,汽车司机纵使在有娴熟的驾驶技术,他都不敢在继续开车了。没有办法,只好把车停下来,待雨下过之后,路面不打滑了(在未带防滑链子的情况下)才敢继续开车。
黄师傅把车停在转弯过后的公路边上。这时,车里的乘客都醒了。车外是濛濛大雾,车窗玻璃的外面都在流着雨水,两耳只听得密集的雨点把长途客车的顶蓬打得“嘣嘣”直响。
“小苗,小苗,你该醒醒了。”范廷簇轻轻摇晃了一下苗清秀,“你还是起来活动一下吧,这样,精神会好一些。说不定待一会儿就不晕车了。”
“哎,范老师,难道我睡着啦?”苗清秀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
“嗯,你是睡了有一阵了。” 范廷簇回答说,“把我手都压麻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范老师。”苗清秀红着脸说道,“原先还说我跟张姐照顾你,没成想你到先照顾起我来了。”
“哎,范老师,我们离采访地还有多远?”张远娇有些疲惫地问。
“这么给你说吧,距离长途客车的终点站,还没有走到三分之一。”范廷簇担忧地说,“照这样的天气,弄不好今天要当一回山大王(即在山上过夜)了。”
苗清秀两手扶着座椅的靠背,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张远娇旁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服,“张姐,啥叫山大王?”
“这个我也不懂。”张远娇笑着说道,“你问范老师吧。”
“假如这个雨不停地下,汽车走不了,我们就要在山上过夜。”范廷簇心情沉重地说,“这个就叫当山大王。”
苗清秀听了,惊呼呐喊地说,“哦,那咋办?范老师。”
“咋办,凉拌。”范廷簇接过话说道,“你想啊,雨不停地下,汽车开不了,天气又越来越冷,不是凉拌是什么?”
“小苗,你不要紧张,就算是凉拌,也不止你一个人啊!”张远娇帮范廷簇安慰说,“车上这么多人,也不止你一个,你怕什么?在说,还有范老师照顾你,你就更不用担心了。”
“如果真的要在山上过夜,晚上睡觉怎么办?”苗清秀又担心起来,皱起眉头说道,“你瞧,这车上连床铺都没有一张,怎么睡觉啊?”
张远娇听了苗清秀的话,不慌不忙地把头伸过来,然后对着苗清秀的耳朵悄声说道,“范老师搂着你睡呀,你还怕什么?”
“张姐,你坏,你坏,我先前是晕车得嘛!”苗清秀仿佛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强辩道,“我不晕车了,就不会这样。你要是也跟我一样的晕车,范老师不一样搂着你睡么”?
“嘿嘿,我就享不到这样的福!”张远娇故意矜持地说,“因为我不会晕车。”张远娇说完了,觉得意犹未尽,接着又对着苗清秀的耳朵小声补充道,“其实,晕车也是好事。你要不晕车,能躺在范老师的怀里吗?我猜呀,你那没法形容的感觉,肯定是不摆了!”
“张姐,你坏,你坏。”苗清秀抓住张远娇,一边打一边说。
车外的雨,越下越大。驾车师傅费力地把驾驶室右边的窗玻璃摇下来,伸出头去朝公路上看了看,只见遍地雨水夹带着泥沙从上面的坡上流淌下来。大颗大颗的雨点,比赛似的落在他的脖颈上。他赶忙将头缩回来,又把窗玻璃呼噜呼噜的摇上去。
然后摸出一包金沙江牌的香烟来,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又从衣兜里摸出灌了汽油的打火机,接二连三打了五六下,好不容易才把香烟点燃。他大大地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扬起脑壳,把脸朝着车顶棚,两股白色的烟雾,朝他的两个黑黢黢的鼻孔冒出来,仿佛砖瓦厂的烟囱里升起来的烟雾似的。
乘客们十分焦灼地看了一回师傅,又不好开口问他客车什么时候能够开走。没有办法,只好龟缩在自己的座位上。雨越下越大,气温越来越低。随身穿載的衣服,远远不能抵御雨水带来的寒冷。苗清秀本来体质就比较单薄,这时已经冷得缩成了一团。
范廷簇见她这副模样,急忙从挎包里拿出事先预备的外衣披在苗清秀的身上。坐在旁边的张远娇,也感到身上渐渐的发冷,她只好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范廷簇的身上。范廷簇见她这副模样,急忙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张远娇的身上。
“你脱下来给我穿了,你就不冷吗?”张远娇两眼看着范廷簇,担心地说,“还是你穿吧!”
“我不冷,我里面还穿了一件背心呢!”
“哦,对了,范老师,怎么你会想起多带一件衣服呢?”
“出远门的事情说不准。就拿天气来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下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多做一手准备。”范廷簇解释说,“有一次我跟郊区的党委书记去乡下检查蔬菜生产情况,结果一阵瓢泼大雨下起来,把我全身都淋透了,最后还是去区委书记家里换了一套他穿的衣服,才回了报社编辑部的。”
车上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范廷簇这里来。但是,没有谁搞得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你瞧,那两个女的,都衯(即靠的意思)在中间那个男人的身上了,简直不晓得害羞!”有人伸手指着范廷簇和两个女孩,脸上做着怪相小声地说,“你说是三兄妹哇,长相又不一样;你说是夫妻哇,现在又不兴一个男人讨两个媳妇。哎,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也不该这样子的哟,你说成个啥子体统?”
“你简直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旁边的乘客没好气地回绝道,“人家又没有衯在你身上,你管这么多做啥子?”
大约两个小时左右,雨渐渐地由大到小停了下来,公路上流淌着的雨水也泾入地下了,只是路面上还是一层稀泥。汽车不走则已,一走就要打滑。“哎,我要是晓得天会下雨,就把防滑链子带上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驾车师傅松开离合器,加上油门,只听发动机“呜——呜”响了几声,汽车挣扎着向前晃了几下,又滑回到原来停车的位置。师傅没有办法,只好拉紧刹车停在原处。
“师傅,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哇?”一位乘客试探地问。
“刚才你没有瞧见,汽车不但不朝前走,反而还要往后退,我有啥子办法?”师傅懒洋洋地说,“我要是古倒往前开,万一滑到沟里去,我们大家都莫得命了。”
“我们谁也不要催师傅了,他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那个戴金边眼镜的乘客,终于说了一句公道话。
这时,仿佛大家的肚皮都开始闹革命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车还没有走到一半的路程,天就下起大雨来了,而且一下就是两个多小时。乘客们谁也没有准备路上吃的干粮,只有勒紧裤带硬撑着。
“范老师,你带吃的东西没有,我肚子好饿啊!”苗清秀抬起头来期待地看了一眼范廷簇,哀求似地说。
“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吗,只要是出远门采访,都要准备路上吃的干粮。”范廷簇睁大了眼睛,怀疑地问,“怎么,难道你们都没有带吃的么?”
“我带了,范老师。”张远娇不慌不忙地说,“现在吃,还是过一阵在吃。”
“先拿一点给苗清秀吃吧。”范廷簇关切地说,“她已经饿了,我们等一阵在说。”
张远娇听了,就从随身挎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两块油纸包着的绿豆糕来,递给苗清秀道,“来,小苗,你先吃吧。”
“你们不吃,我也不吃。”苗清秀毫不领情地推辞道,“我都饿了,我不相信你们还没有饿。”
“我们真的还没有饿,你饿了你就先吃。”范廷簇正劝着,两个三四岁的孩子睁大了眼睛走了过来,两眼紧盯着张远娇手里拿着的绿豆糕不肯走开。
“给两个孩子吃吧。”范廷簇看着两个可爱的女孩子,对张远娇说道,“我们毕竟是大人,一点东西不吃也熬得过去的,孩子不能让她饿着。”张远娇见说,只好将手里拿着的两块绿豆糕,一个孩子给了一块。苗清秀本来很想吃那绿豆糕的,现在也吃不成了,只好眼巴巴地望着两个孩子把绿豆糕拿走。
孩子笑咪咪地把绿豆糕拿到母亲身边,只听孩子的母亲以亲切的口吻说道,“谢谢阿姨,谢谢叔叔。”
这个时候,范廷簇看了一下窗外,天已渐渐放晴,山间的云雾慢慢散开,阳光从稀薄的云雾中射下来,远处的山峦高高亮起一弯彩虹。路面的水汽也散发得差不多了。师傅调整了一下座椅,打开汽车发动机的油门,松开刹车,挂上加力挡,只听汽车“呜——呜——”地响了几声,霎时,汽车开动了。
汽车吃力地在蜿蜒起伏的山峦中爬行。车尾不时泛起长龙似的黑烟和黄褐色的泥浆。无边的森林,象绿色的大海的波涛从车窗两边汹涌地流过。苗清秀这时肚子饿的受不了了,全身没有一点气力,整个儿身体,象睡熟了的蛇一样,全都躺在范廷簇的怀里。
平时象硬汉子一样的张远娇,此时也饿得不行了,加之汽车的颠簸和长途疲倦,使得她强壮的身体也支撑不住了,她不得不依偎在范廷簇的肩膀上。其他的乘客,也随着汽车颠簸的姿势,东倒西歪地摇晃起来,有的嘴角上还吊着尺把长的垂涎,随着摇晃的身躯不停地甩来甩去。
两个多小时以后,客车终于开到一家“路边食店”停了下来,只听师傅无精打采地说道,“各位乘客,给你们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希望大家抓紧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要赶路。”师傅说完,钻进饭店的里间屋子就不见了。
原来,这师傅往来在这里吃饭是不要钱的,并且还要好酒(这时还没有控制酒驾这一说)好肉好菜好饭地伺候着。因为他每天从这里过一趟,来回都要拉三四十个旅客在这里吃一顿饭,这家饭店也靠这些乘客维持他的生意,所以,师傅的饭钱在多,也让这些乘客分担了。
乘客们疲塌嘴歪地从长途客车上下来,忙不跌地钻进饭店,要了饭菜付了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范廷簇和张远娇,搀扶着苗清秀最后一个下了车。他们走进饭店,靠窗找了一张长方形的条桌围坐了下来。范廷簇正要去付钱买菜买饭,细心的苗清秀一把将范廷簇拽住,伸手指向饭店里打饭打菜的灶台上说道,“你瞧,范老师,看你吃不吃得下,反正我是吃不下的,我宁可饿着都要得。”
范廷簇和张远娇定睛看时,只见那灶台上放着的碗和盘子,周围都爬满了黑黢黢的苍蝇。“走吧,我们还是回车上去。”范廷簇说着,一只手巴着一个女孩子的后背,从饭店里出来,回车上去了。他们回到车上原来的座位,范廷簇从包里拿出剩余的饼干,“赶快吃吧,填一点肚子在说。”
范廷簇一边分发饼干,一边补充说道,“饭店里那饭菜,我到不是怕脏,只怕吃了拉肚子。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拉起肚子来怎么办?”他们三人刚好把饼干吃完,吃完饭的乘客们也陆续上车了。师傅清点了人数,开车上路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几个体质较弱的乘客不约而同地说道,“师傅,请你停一下车吧,刚才饭还没有吃完,我就肚子痛,可能要拉肚子了。”
“我也是。”
……
师傅见状,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于是,男男女女,接二连三地下来好几个乘客,带着痛苦的面容,双手捂着肚子,分别朝着公路两边丛林的深处走去,有的还带着小孩。
范廷簇待下车拉肚子的乘客回车上之后,他把随身携带的黄连素片,给拉肚子的乘客每人发了四粒,小孩减半,然后说道,“你们都把药吞下去,这是专门治拉肚子的,两个小时以后就没事了。”吃了药的乘客,感动得连声谢谢。
车行不到两个小时,就这么走走停停折腾了三四次。快到终点站的时候,拉肚子的乘客们肚子果然见好了。这时,天已快黑,夜幕渐渐笼罩过来。
下车之后,乘客们各自寻着回家的路走了,只留下范廷簇、张远娇和苗清秀他们三人。现在,他们急切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解决吃晚饭的问题,二是要找一个住宿的旅馆。这里既然是今天的终点站,那就是明天的起点站了。这样的地方,无论大小,旅馆、饭店肯定是会有的,哪怕他是独家,也总比没有的好。三个人拿上随身携带的物品,走出车站,就去找旅馆去了。
范廷簇一行三人,从长途汽车终点站走出来,拐了一个弯,便走进一条由上至下的用石板铺成的大约二十五度斜坡的古老的街道。街道后面的两边是大山,中间是一条峡谷,街道就坐落在这条峡谷里。
因附近有一处多年烧制土陶制品的卧式窑子,曾经盛产过民间家庭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罈罈罐罐,缸(盛水、装粮用的大水缸)缸钵钵,瓢瓢碗碗,每逢集市,这些土陶制品的生产者,都要拿到这条街道上来进行交易,所以,这条街也就因此而得名——罈罐窑。
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已经笼罩在夜幕之中。他们几乎走通了整条街道,都没有看见旅馆、饭店之类的招牌。正当他们发愁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装束较为讲究的男人。昏暗中,看不清这位男人的模样。“同志,请问这街上有没有饭馆?”范廷簇等不及了,见了来人便问。
“有啊,只怕早就关张(歇业)了。”来人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天都黑了还没有落脚(没有住下来)。”
“我们是从金沙市来的,因在路上耽搁得太久,所以天黑才赶到这里。”张远娇不等范廷簇回答,她就抢先说了。
来人见说,又高度警惕地问道,“可不可以问你们是哪个单位,来做哪样事的”?
“可以,当然可以。”范廷簇解释道,“我们是报社的记者,专程来你们这里采访的。”
“哦,失敬,失敬!”来人连声说道,“鄙人要知道你们是记者,我就不该多此一举了。”来人听说对方是报社来的记者,连忙补充道,“这么晚才赶到这里,肯定没有吃晚饭了。这样吧,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去我家里随便吃点吧。我是这里的小学教师,鄙人姓庹,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不,庹老师,如果街上有饭馆,我们还是不麻烦你最好。”范廷簇坚持道。
“实话给你们说吧。”庹老师解释说,“就算饭店老板愿意煮给你们吃,恐怕你们也吃不下去,味道不好姑且不论,主要的问题是卫生太糟糕,吃坏了身体没地方治病。”
“是啊,庹老师,我们在途中吃了一顿饭,好几个乘客拉肚子,客车一边走,一边停,加之路上下大雨,客车走不了,所以才耽搁晚了。”苗清秀终于说了话,“好在我们没有吃,不然我们也整病了。”
“那就赶快走吧,,吃顿便饭没有啥的。”庹老师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说,“只是我们乡坝头没有啥子好酒好菜招待你们,让你们见笑了”。
“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给你添麻烦.”范廷簇婉转地说,“你要是有机会,也请到我们报社去看看,我们也会很热情地招待你的”。
“这个是肯定的。”庹老师毫不怀疑地说,“我相信。有了机会,我一定会去拜访”。
没走多远,就到了庹老师的家。这是一个农村式的四合院,他只是住了院子里的一间屋。屋子从中间隔断,里间是庹老师的卧室,外间是他煮饭和接待客人用的客厅兼厨房。屋子里有几个用稻草编制的当作凳子用的草墩。“来来来,请坐。”庹老师指着分散在屋里地上的草墩,爽快地说,“你们先坐一哈哈(即一会儿)儿,我给你们下面吃吧。现在黑更晚夜的,也没有地方买菜买肉,只好将就着吃了。明天,我在招待你们。”
大约只四十来分钟,庹老师煮好了三碗鸡蛋面,每一个碗里,都有两个油炸过的香喷喷的鸡蛋。大概是饿慌了的缘故,三个人端起面来,也顾不得斯文不斯文了,只顾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一会儿,三个人都先后吃完了。
“哎呀,太谢谢你了,庹老师。”范廷簇感激地说,“今晚要不是碰上你呀,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呢!”范廷簇说着,示意张远娇付庹老师的伙食钱,张远娇还没有把钱摸出来,庹老师就立刻制止道,“哎,记者同志们,你们要这样子的话,那就是看不起我庹文章了。如果你们真要这样,那就是不要我到你们报社去。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三碗面嘛,能值几纹钱”?
“好嘛,既然庹老师都这么说了,这饭钱就不给了,全当是庹老师招待我们的。”范廷簇向张远娇摆了摆手,“吃完了饭,我们就该向庹老师道别了。”
“好吧,我也不留你们了。”庹文章毫不掩饰地说,“你们也瞧见了,我这里实在解决不了你们三位的住宿问题,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找旅馆”。
“不用了,庹老师,你把旅馆的位置告诉我们就是了,我们会找得到的。”范廷簇还是十分感激地说,“你把我们的晚饭解决了,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
“不必客气,反正这里去旅馆又不远,就在街的挡头上。”庹老师毫不在意地说,“只是你们要有思想准备,这家旅馆条件很差,平时很少有人来住。卫生条件差点都不说,光是蚊帐顶上的灰,恐怕就有香蕉皮这么厚。牵动蚊帐的时候,小心灰尘落进眼睛里。”
“没关系,我们先把蚊帐解下来,拿到外面把灰尘抖干净了,拿回去挂好在睡觉。”
“还不止是灰尘的问题,床单被盖都很脏,而且还有一股刺鼻的霉臭味。”庹老师实话实说,“老实给你说吧,这家旅馆以前是家马店,只有赶马的马夫才在这里住,其他人是不会去住的。”
“不管怎么说,总比在房子外面露宿好”。
“你能这么想,啥子问题都莫得了。”庹老师敬佩地说,“看得出来,你们当记者的也免不了要吃苦”。
庹文章把三个记者带到旅馆,又给老板交涉了几句,要女老板一定要热一锅热水,给范廷簇他们洗脸洗脚。说完了,才十分客气地告别范廷簇三人,自己一个人摸黑回家。
这家旅店的女老板姓苑,按照庹老师的吩咐,热情地接待了远道而来的三个年轻人。她一面带着范廷簇一行往店里走,一边用清脆的声音说道,“这样子哈,尊贵的三位客人,我先把你们安顿好了,在热水给你们洗脸洗脚。虽然我这店里条件差一点,但总比没有强,你们说,是不是?”
“你说的很对,苑老板,在这样的地方,有这么一家旅馆已经很不错了。”范廷簇的话还没有说完,苑老板就抢过去说道,“你们就叫我苑大姐吧,不要老板老板的喊叫,就这么一个鸡毛店,还是供销社开的,我当得起啥子老板哟”!
“哦,那就谢谢苑大姐啰!”范廷簇讨好地说,“我们也就住一个晚上,明天我们就走了”。
“不管你们住几天,你们要走,我不留你们;你们不走,我不撵你们。反正有没有人住,我都只拿那么一点稀饭钱。”苑大姐叙叙滔滔地说完,又问道,“你们住单人间,还是住双人间”?
“这样吧,你都给我们开成单间,彼此都好休息。”范廷簇说。
“单间的价钱有点贵哟,先给你们说清楚哈!”。
“价钱的问题你不必担心,你只管安排就是了”。
于是,苑大姐顺着走廊开了三间屋。屋子里没有电灯,每间屋只有一盏灯芯很细的煤油灯。苑大姐慢吞吞地点燃煤油灯后,范廷簇才从昏暗的灯光中发现,房间没有天花板,从地面一直通到屋顶。房间的隔墙,是用竹子破开的篾条编成竹席隔开的,透过篾条的缝隙,依稀看得见隔壁屋里的动静。而且隔墙很矮,只要站在床上,就能轻松自如地跨越到隔壁的屋里。张远娇和苗清秀,紧跟在范廷簇的身后。
“好吧,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哈哈儿,水热了,我会来叫你们。”苑大姐说完,一溜烟走了。
“要住哪间,你们两个先选。”范廷簇看着张远娇和苗清秀说,“你们选剩了,才是我的”。
两个女孩用手绢捂着鼻子,六神无主地望着范廷簇。这时,范廷簇才闻到屋子里很大一股酸中带辣的刺鼻的霉臭味。范廷簇见她两谁也不说话,顺手就把床上的被盖牵开来,只见床单和被套黄溲溲的,并且还很湿润,仿佛洗衣机里刚刚脱过水的衣物。皱巴巴乌糟糟的蚊帐,是卷在帐顶上的。
范廷簇刚伸手去轻轻牵了一下,蚊帐上面的灰尘,就象筛糠一样地落下来,床单上立刻就黑了一层,不知这个旅馆多久没有人住过了。范廷簇正要将床单扯下来拿到屋外去抖灰尘,一群耗子(老鼠)一边叫着一边从屋角里蹿了出来,正好从苗清秀的脚边跑过,把历来胆小的苗清秀吓得够呛。她两手紧紧抓住范廷簇的衣服。范廷簇没当一回事,仿佛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熟练地牵住蚊帐,使劲抖了几下,把上面的灰尘抖落干净了, 才将被盖、床单和枕头拿出屋外抖了灰尘,接着又拿回来将它铺好。
如是三番,把三间屋子的三张床铺都整理好了,然后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你们睡吧,我不睡。”苗清秀嘟起嘴说。
“不睡怎么行,这么长的夜,你熬得过去吗?”范廷簇惊咋咋地说,“不睡觉,你想干啥?”
“我不是不想睡,我是不敢一个人睡。”苗清秀扭了扭身子,仍然嘟起嘴说。
“那好,你跟张远娇一起睡吧。”范廷簇以为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张远娇一听这话,急了,她两手抬到胸前,比划了一下,“范老师,亏你说得出来,不到一米宽的床,两个人怎么睡?”
“你们可以一个人睡一头啊!”
“既然挤不下两个人,一个睡一头也没法睡呀!”苗清秀立刻辩驳道,“我才不想闻张姐的臭脚丫呢!”
“那就这样吧,把隔壁的床抬过来,和张远娇睡的床并排在一起,你们两个各睡各的床,这样问题就解决了。”范廷簇高兴地说,“生活中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不,我不跟张远娇一起睡。”苗清秀仍然噘起嘴说。
“那又是为了个啥?”范廷簇感到格外的惊愕。
“跟她睡我还是感到很害怕。”苗清秀终于说了实话,“张姐跟我一样的胆小。”
“那你想跟谁一起睡?”
“这还用问吗?”张远娇开门见山地说道,“这里除了我,你说还有谁?”张远娇停顿了一秒钟,接着又说道,“其实,范老师,我也不敢一个人睡。”
“那----,你们两个睡一间屋不就对了嘛?”范廷簇安慰说。
“问题是小苗苗不愿跟我睡一间屋啊!”张远娇回答道,“她可能是想跟你一起睡吧。”
“张远娇啊,张远娇,也亏你说得出口!”范廷簇抓住张远娇的胳膊,难堪地说道,“哪有未婚男女同睡一张床的。”
“怎么没有,你说你不是曾经跟一个年轻寡妇在守包谷的棚子里睡过一夜么?”
“实话告诉你吧,那是守着火堆坐了一夜,我根本就没有睡,就只有她是睡了觉的。”
“我不信,守着火堆能坐一夜”?张远娇充满怀疑地说。
“信不信由你喽”!
“范老师,你不要跟我争。”张远娇为了证实她的判断,“你最好亲自问问小苗苗,是不是她想跟你睡?”张远娇说完,立刻感到此话太过于直白,于是又改口说道,“不不不,范老师,我是说,是不是她想跟你睡一间屋。”
范廷簇觉得,在这样毫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干脆直接问问苗清秀,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于是说道,“小苗,张远娇说,你是想跟我睡一间屋,是不是这个意思?”
苗清秀听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张远娇见了,便立刻说道,“怎么样,范老师,我就说嘛,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好吧,既然是这样,我们就把三张床都搬到一间屋,然后各睡一张床总行了吧。”
“不,这样还是不行,我想要床挨床地并排在一起,床与床之间不留空隙,这样我才不会害怕。”苗清秀说。
“好吧,就依你的,这回该对了。”
说完,三个人稀里哗啦一阵,把三张床都并排安放在一间屋里。刚整理好床铺,苑大姐叫下去洗脸洗脚了。
洗完回来,该睡觉了。范廷簇安排道,“我睡最外边,苗清秀睡最里边,张远娇自然就睡中间了。
“不,我不睡边上。”苗清秀哀求道,“睡边上我害怕。”
“怕什么,三个人睡一间屋有什么好怕的。”范廷簇有点不耐烦了。
“我怕耗子咬我。”苗清秀娇声娇气地回答说。
“那好吧,我睡中间,你们两个一个睡一边。”
“这样一来,我还是睡在边上,我不干。”
“范老师,小苗是要睡中间,你就依着她吧。”
这时,煤油灯也熄了,三个人各自摸黑草草睡下。刚刚睡下不久,一群老鼠就在屋子里撕扯起来,顺着墙根跑来跑去,撵得稀稀嗦嗦地响,偶尔还撞在他们睡觉的床脚上,并且发出撕裂的惨叫声。
向来胆小的苗清秀,把中间隔着的蚊帐拉起来,从她的床上挤到范廷簇的床上来,紧紧贴在范廷簇的身边,两手抱住范廷簇的颈部。范廷簇没有办法,大半边身子搁在床边上,小半边身体悬空着。
老鼠们撵累了,各自回洞里休息。安静没有多久,又有两只发情的雌性大猫爬在屋顶的墙头上,拼了命地“喵——喵——”地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这声音,这阵势,比先前的老鼠打架更恐怖得多。苗清秀没有听过这样惨烈的猫叫,她被吓的把范廷簇搂得更紧了。
张远娇刚刚睡着一会儿,又被这猫叫给吵醒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回苗清秀睡的床铺,发现苗清秀睡的床上没有人。她在把手伸过来时,发现苗清秀跟范廷簇挤在一张床上了,只是她身上的衣服还在穿着而已。
苗清秀清醒地发现张远娇在“监视”她,她也强忍着不发脾气,并且还故作镇静地轻声问道,“张姐,半夜三更的,猫儿为啥会这么惨叫?”张远娇本来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却把这个问题推给了范廷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最好请范老师回答你。”
范廷簇知道,这样的疑问,不便向一个年轻姑娘解释,也就装做没有听见。
“范老师,张姐说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能告诉我吗?”苗清秀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
“赶快睡吧,时间不早了。”范廷簇故意把话题引开,“明天还要走很远的路啊,今晚不休息好,明天你又说走不动。”
“范老师,我在请教你猫儿为什么会这么叫,你却故意把话题岔开,这是怎么一回事?”苗清秀也有点不高兴了,“你是知道了不告诉我,还是跟我一样完全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范廷簇顺水推舟地说,“我要是知道,肯定会告诉你的。”
苗清秀正说到这里,她觉得身上比先前更痒得难受。仿佛有什么虫子或者跳蚤在她身上爬似的。由于对猫儿的嚎叫产生了恐惧,就把身上奇痒的感觉分散了。现在,猫儿不叫了,身上的瘙痒越来越难忍受了。于是,她低声对着范廷簇的耳朵说道,“范老师,我这儿好痒啊!”
睡在旁边的张远娇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不暗暗咒骂道,“这小婊子平时看她斯斯文文的,这么粗俗的话都说得出来,原来是装的假斯文。”张远娇内心骂到这里,又听范廷簇低声说道,“哪里痒你就自己挠吧,我要睡觉了。”
“这儿,这儿最痒”。苗清秀回答说。
张远娇听了,也不知道苗清秀具体说的是哪儿痒。她只怀疑可能是不方便说出口的那个地方。
苗清秀说完,范廷簇还是不动声色,假装没有听见一般,只管自己闷起脑壳睡觉。
苗清秀见范廷簇不理她,于是就发怒了,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把范廷簇的一只手强行抓在她的手里,朝着她身上最痒的地方摸去。范廷簇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把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从苗清秀的身上逮住了。
“小苗,赶快把电筒打开,看看是个什么东西?”苗清秀打开电筒仔细一看,她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只见一个灰褐色的胖乎乎、圆鼓鼓的虫子,还在范廷簇的手心里爬,把范廷簇的手心爬得痒簌簌的。“知道吧,这是什么虫?”
“不知道。”苗清秀轻声回答说。
“这叫米汤虫,有的地方又叫草鞋虫。”范廷簇解释道,“这种虫是不会咬人的,也没有毒,它的习性就喜欢在潮湿温暖的地方活动,只是爬在人的身上,叫人感到难以承受的痒。”
“哎呀,搞了半天是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张远娇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苗清秀抢了过去,“你还以为什么,你还以为我在跟范老师搞那种事吗?我才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呢!”
“误会,误会,真对不起!”张远娇不停地道歉,“小苗,要怪,就怪那个该死的米汤虫”。
“不要闹了,好不好,在闹,今晚就睡不成觉了。”范廷簇带着劝慰的口吻说,“小苗,你还是睡到你铺上去吧,这样挤起你我两个都睡不好。我想,不会在有什么令你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不,我就要跟你睡在一起。”苗清秀仍然坚持说,“我不跟你睡,我就睡不着。”
“好吧,随便你。”范廷簇说完,个人将身子侧过来眯起眼睛就睡了。
苗清秀见范廷簇不理她,也把身子侧过来,用自己的背抵着范廷簇的背不吭声了。
三个年轻人就这么折腾到半夜,加之白天在长途客车上的疲劳,谁也熬不住了,不得不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次日早上起来,简单地洗了脸,两个女孩笼了笼头发,付了房钱,在一家跟旅馆条件差不多的餐馆,每人喝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稀饭,硬着头皮肯了两个碱味特重的黄馒头,张远娇又去把随身携带的水壶加满了开水,接着又到供销社积满了灰尘的柜台上,买了几包预备中午在路上吃的饼干和米花糖,三个年轻人就这样上路了。
走了一阵,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正愁找不到人问路的时候,碰巧右前方一前一后地来了两个妇女干部模样的人。一个大约四十余岁,另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待两人正要走过时,范廷簇急忙问道,“请问二位大姐,红光公社朝哪条路走?”
来人看了看,停下脚步说道,“你们要去红光公社哇,就朝右边的这条路走,就是我们来的这条路。”女干部模样的中年人用手朝右前方指了指,然后说道,“哦,这条路不好走得很,中间有一段叫擦耳崖,只能贴着悬崖侧着身子过。要是有一步踩空了,落下去就会粉身碎骨。”苗清秀听到这里,一下子脸就白了。另一个又看了看范廷簇,“你们要是胆小的话,我劝你们就不要往前走了。过了擦耳崖走不多远,还有一段从悬崖上过的栈道。栈道虽然不是很窄,但是,栈道中间只剩一块很窄的旧木板,要断要断的,两边都是悬空的。一般人都不敢走过去。如果你们没有啥子非办不可的要紧事,最好不要去了。”
范廷簇见她很和善,说话又很有条理,于是又问道,“哦,两位大姐,瞧你们对我们这么热情,还没有请教你们贵姓呢!”
“哦,我姓白,叫白春雪;她姓付,叫付彩云,你们去红光公社做个啥呀?”女干部模样的中年人说,“我就是红光公社的妇联主任,她是团委书记。”
“哎呀,白主任,付书记,真是太巧了。”范廷簇急忙伸手握住白主任的手说道,“我们三个是报社来的,要去你们红光公社采访。”
“采访个啥呀,我们公社也没有啥子值得登报的呀。”
“白主任,我们还是坐下来说吧,我看你们也走累了。”范廷簇激动地说,“能在这里采访你们,我们也就不用到你们公社去了。”
范廷簇说完,招呼大家走到近旁的一大棵黄桷树下的草坪上坐了。苗清秀听说不去红光公社了,忧愁恐惧的脸上绽开了一点点笑容。
“那就要看你们采访啥子啰,只要是我晓得的,我就实打实的向你们汇报。”
“是这样,白主任。”范廷簇两只眼睛格外热情地望着白春雪,特别郑重地说道,“市里的领导得到一条消息,说你们红光公社遭受了百年未遇的洪灾,公社革委会正在组织全体社员发扬大寨精神,积极抗灾自救,要求我们报社派记者前来采访,所以,我们三个就来了。”
“哦,我还不晓得你们三个记者贵姓嘞!”白主任警惕地说,“你们看,光顾着说话,连你们姓啥都忘了问了。”
“哦,我姓范,叫范廷簇。”范廷簇自报家门之后,指着张远娇和苗清秀说道,“她姓张,叫张远娇。这位姓苗,叫苗清秀。”范廷簇说完,将随身携带的记者证递给了白春雪。
白主任接过来看了一眼,“哎呀呀,真了不起,你们三个年纪轻轻的就当了记者,我们今天算是开油荤了。”白主任十分爽朗地笑着说道,“你看我们,牙齿都吃黄了,大字还认不完一箩兜。”
“你太客气了,白主任。”范廷簇想把谈话进行得深入一点,于是关切地问道,“二位大姐,一直都在这大山里边工作吗?”
“是啊,没有办法,我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工作辛苦一点,都不说,就是进出这一条路就要命,走一回,怕一回。”
“除了这一条路,就没有别的路了么?”范廷簇又继续问。
“有是有,就是绕得太远,要从金沙江那面的四川绕过来。”付彩云书记心有余悸地说,“来回走这条路虽然很危险,但是,只要两三个小时就走出来了。”
“既然是这样,何不换一个地方工作。”范廷簇随口附和道。
“付彩云这小蹄子,为了不走这条路,总想跳出红光公社,可是,托了好些人帮忙,都没有调成。”白主任说完付彩云,又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早些年我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折腾了几回,没有搞成。现在年龄也大了,家也安在了山里边,啥子都不想了。如果阎王不要我的命(意指不从悬崖上摔下去),就在山里熬到退休了。”
“付书记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范廷簇话还没有说完,白主任就接着说道,“看看范记者愿不愿帮忙,你们经常跟市里的领导接触,有可能的话,还是帮帮这小蹄子活动活动,给她调个永远不走这条路的单位。”白主任说着,语音里透出几分心酸的味道,“这姑娘才二十多岁,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我总怕她哪一天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去,那她爹她妈就白养她了。”
“社会是在不断发展的,也许不久就会修一条公路进来吧。”范廷簇不好当面答应,只好安慰说,“到了那个时候而是坐车不是走路进出了。”
“范记者,闲话就不多说了,还是说说你想了解啥子情况吧。”白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我能给你们说得清楚,你们真的就不用进山了,那条路真的很危险,说不定有去无回,因为你们没有走过。”
“谢谢白主任为我们的安全着想,我们只想了解一下你们公社的受灾情况,以及公社革委会如何组织群众抗灾自救。”
“遭受洪灾是事实,但没有上报的数字那么多。我们去受灾的生产队检查过,只是地势低洼的地方进了点洪水淹了一片庄稼地,洪水过了也就没事了,这样的灾情年年多少都有点。”
“大体上淹了多少面积?损失程度有多大?”范廷簇试探地问。
“范记者,这么给你说吧。全公社加起来的过水面积,充其量不到一千亩。说到损失,我看也不会有好大。因为庄稼苗子都没有倒,咋个会有损失,只是洪水从地面上过了一趟。”
“那就说不上什么洪灾损失啰”!范廷簇又问了一次。
“实实在在的说,是没有多少损失的”。白主任肯定地回答。
“公社上报的受灾面积是多少?”
“两万多亩,其中颗粒无收报的是一万亩,通过救灾有一半收成的五千亩,有三成收的三千亩,有两成收的两千亩。”白主任说,“公社革委会的领导那么报,目的就是想多争取一点救灾款。你们想啊,公社又没有一点财政收入,就那么一点点行政经费,除了发工资,就没有啥子钱了。尽管这条路很危险,毕竟还是有上级领导要来。他们来了拿啥子招待,下文我就不说了。”
“那么,白主任,公社革委的领导,又是怎样组织各家各户救灾的呢?这个也不妨请你说一说。”
“说起这个就更加荒唐了。”白主任笑着说道,“土地都归生产队集体所有,社员劳动也由生产队统一指挥,庄稼都是由生产队统一耕种,统一管理,我问你,他们连土地都没有,各家各户怎么救灾?要说救灾,也是生产队集体行动,根本扯不上各家各户。”
就在白主任介绍情况的时候,付彩云用手扯了几回白主任的衣襟,暗示她不要把实情说出来。白主任知道付彩云的意思,于是说道,“彩云,我晓得你的意思。既然是给记者汇报情况,我们就不该说假话。无论记者报不报道,我们都应该汇报真实情况。”白春雪望着范廷簇笑说道,“记者同志,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很对,白主任。”范廷簇回答说,“至于公社革委会的领导怎样向上边汇报,那是他们考虑的问题。”
“哎,范记者,咋个这两个女记者一言不发呢?”白春雪有些不解地说,“一直都是你在跟我说话。”
“哦,白主任,是这样的。”张远娇代替范廷簇作了答复,“我跟小苗,是报社从郊区农村抽来学习采访写作的,范老师带我们,等于是培训。”张远娇毫不掩饰地说,“培训完了,我们还得回原来的公社去。”
付彩云坐在旁边,一直插不上话。她听张远娇说完了,便极切羡慕地说道,“你们两位运气真好,还有专门学习采访写作的机会。要是我也有这样的机会,那就太好了。”
“你都是公社团委书记了,还想什么?”苗清秀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有没有学习写作机会,都不影响你当国家干部,我们还连工作都没有呢!你说惨不惨?”
“会写作当然更好喽,要是我会写作,说不定我早就离开红光公社这鬼地方了。”
“我要是个国家干部啊,即便在条件最差的公社工作,我都会满意的。”苗清秀羡慕地说。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象红光公社这样的大山沟啊,你就是当了皇帝,我断定你也不会安心在这里。”付彩云不服气地说。
“我说彩云啊,你要铁了心的离开红光公社,赶快拜范记者为师吧。”白春雪敏感地说,“他要是教你学会了写作,说不定这条路还走得通”。
“好,范记者,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学生喽!”付彩云灵机应变地说,“你不要嫌我笨,只要你肯教我,我想我是学得会写作的。”
“那是那是.”范廷簇赶忙应对说,“你团委书记都当得了,何况区区写作,我们还是互相学习吧。”
白主任见时间不早了,于是打总结说道,“范记者,该汇报的我都说完了,这回你们还去不去我们红光公社了呢?”
“我们走过去试试,如果都能过去,还是想去受灾现场实地看看。”范廷簇回答说,“万一实在过不去,我们在返回来就是了,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情况。”范廷簇说完,接着又问道,“你们二位是去市里办事,还是去开会?”
“我是去区妇联开会。”白春雪爽快地说,“付彩云是去区团委培训。因为通知是同一天到的,所以我们就一起来了。”
范廷簇听了,也毫不思索地回答道,“你们区级机关离我们报社不远,也就两毛钱的公共汽车票。要是你们有时间,欢迎你们到报社来耍。”
“有了机会我们会来的。”白主任乐呵呵地说道,“因为你是彩云这小蹄子的老师了。只是我们来了,你可不要烦啰!”
“好吧,我们就这样告别了。”范廷簇指着来的方向说,“你们朝那头走,我们就朝这头走(她们来的方向)。”说完,双方握了握手,就朝各自要去的方向走了。
大约走了三公里左右,前面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一条飘带似的羊肠小道,悬挂在陡峭的悬崖中间,下面是滔滔流淌的金沙江,上面是刀劈斧削似的万丈悬崖。羊肠小道还没有半尺宽,所以叫做“擦耳崖”。那意思就是,身体的一侧必须紧贴着崖壁,两只手象鹰爪子似的,死死抓住悬崖,擦着耳朵才能过去。如果一不小心脚下踩空,滑落下去,就连尸体都捞不起来。范廷簇看了一阵,首先自己就虚了,还不要说跟在后面的两个女孩子。
“你们看看,能不能走过去?”范廷簇试探地说。
“你能过去,我也能过去。”张远娇断定范廷簇不敢过去,也就吹牛不上税地说。
“小苗喃?”范廷簇明知故问地说,“小苗,你敢不敢过去?”
“看一眼我脚都软了,还敢过去。”
“算了,我们还是不去的好。安全才是第一位的。”范廷簇不无担心地说,“我摔死了不打紧,你们两个无论如何不能出问题。要是出了问题,我这一辈子都活不安心,不要说怎样向你们的父母交待了。”范廷簇说完,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但是,总得找一个去不了的理由啊!”
“这个好办。”苗清秀不假思索地用爽朗清脆的声音说道,“就说去红光公社路上的桥被洪水冲断了,十天半月修不好,没法进得去,所以我们就折回来了。”
“那么,请问,你们采访的情况又是怎样得来的呢?”范廷簇忧虑地看着苗清秀。
“这个更好办。”张远娇竹筒倒豆子地说,“只字不提我们采访的情况,更不要说我们在路上遇见了谁,只说桥断了过不去,他找谁对证去?”
“好,就这样决定了。”范廷簇仍然担心地说,“回去以后,我们就按在这儿统一的口径向编辑部的领导汇报,千万别说漏了嘴哟。”
“要汇报也是你范老师的事情,领导不会问我们的。”苗清秀宽慰地说,“你就一百个放心吧。”
“这个很难说,出卖朋友的,往往就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张远娇听了,微微笑着提醒道,“范老师,你别忘了。我们只是你的学生,不是你的朋友。”
“那到不一定。”苗清秀连忙补充道,“今天是学生,说不定明天就成‘朋友’了呢。”
“是啊,昨天在车上搂也搂了,抱也抱了;晚上睡觉,还挤在一张床上,还叫人家摸这里,摸那里。”张远娇不依不饶地笑着说,“比朋友还亲热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张姐,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当真?”苗清秀听了,虽然心里一点不反感,但也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你在说,我就要翻脸(生气)啰!”
“玩笑,玩笑,纯属是开玩笑。”
“张姐啊,你这玩笑实在开得太大了一点。”范廷簇打圆场说道,“好在这里没有外人,说过头一点也没有关系。”
“范老师,我们还是走吧,光在这里说一阵闲话,且不白白耽搁了时间。”张远娇有些着急地说,“我们来报社都好些天了,还没有采写出啥像样的新闻呢!”
范廷簇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嗯,时间是不早了,红光公社去不成,我们也不能白跑这趟路,看看我们眼下所在的这个公社有什么可采访的没有。如果有,我们就在这里采访几天,写条有轰动效应的新闻拿回去。你们说,怎么样?”
“你是老师,你说了算。”张远娇符合着说道,“我们都听你的。”
“那,晚上又在哪点住喃?”苗清秀焦虑地说,“不会又是昨天晚上住的那个旅馆吧。”
“如果真的要在这里采访,还真让你说对了。”范廷簇为难地说,“跑农村的记者就是这样,什么苦都得吃。我曾经给你说过,看守包谷的茅草棚我都住过,并且被蚊子咬了一整夜,根本就没有睡成。”
“哦,我想起来了,”张远娇笑着补充道,“你是说过,你跟那个年轻的寡妇在茅草棚里睡了一晚上。”
“不,不是睡了一个晚上。”范廷簇郑重其事地纠正说,“是跟那个寡妇在茅草棚里守了一夜的包谷,睡和守,有着完全不同的区别。”
“依我看,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张远娇进一步解释说,“睡也好,守也罢,因为当时棚子里只有你们孤男寡女两个人,你们做什么,没有谁知道。你说,是不是,范老师。”
范廷簇还想做更深一层的解释,可是,没等他开口,苗清秀插话道,“范老师,你该找报社领导调换一下你的工作。比如跑工厂啊,机关啊,学校啊,这些,都比跑农村好一百倍,早上出来,下午就回报社了,哪里还用得着去住那个倒楣的旅馆。”
“小苗啊,我看你来报社收获不小嘛!”张远娇故作惊讶地说,“连这些你都晓得。回去以后,干脆你帮范老师要求要求,给他换换采访对象,怎么样?”
“张姐,你是在讽刺我吗?”苗清秀听了,敏感地回绝道,“我要有这个能耐,早就不在农村里混了。”
“好了,我们彼此都不要斗嘴了。”范廷簇劝道,“我们现在就到这个公社去,看看公社领导在不在家。”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
“范老师,我还是建议先上街把肚子问题解决了在去。”张远娇颇具先见知明地提醒说,“不然到了公社,有没有饭吃都得打个问号。”
“嗯,对对对,你提醒得好,现在离吃中午饭的时间也不早了。”范廷簇说,“吃完饭,我们顺便就去把住旅馆的号登记了。万一今天住旅馆的人多,去晚了登记不上。”
“还住昨天晚上那个旅馆啦?”苗清秀停住脚步,嘴巴撅起老高地说,“能不能换一家旅馆?”
“这样吧,我们上街去找,要是还有比昨晚住过的更好的旅馆,我们就不住那家旅馆了。”范廷簇耐心地解释说,“如果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那就没有办法了。”
“哎呀,范老师,一说起这家倒楣的旅馆,我现在身上都还在痒。”苗清秀话音还没有落地,张远娇“噗哧”一声又笑了起来,“你请范老师在给你摸摸啊!”
“摸你个鬼。”苗清秀听了,没好气地回绝道,“人家说正经的,你偏要往邪处想。虫子爬到你身上,有不痒的道理吗?”
范廷簇忍不住,也笑出声来。笑完了,又朝着去古镇老街的那条路上走去。
山路约有一米多宽,两边是稀稀疏疏的树木,间或夹杂着一些低矮的灌木丛。高远的蓝天,看不到一丝儿云彩。不远处的山沟里,隐约传来泉水叮咚的声音。各种鸟儿在树林中飞来飞去,看不见的知了(即秋蝉),此起彼伏地拼命地叫着。给寂静的山林,带来几分热烈的喧闹。
走完几里山路,便到了昨天晚上曾经来过的古镇老街。他们从街的这一头,找到街的那一头;又从街的那一边,找到街的这一边。找来找去,仍然只有曾经住过的那一家旅馆和早上吃过黄馒头的这一家饭店。
他们还没有走进饭店,苗清秀就看见飞来飞去的苍蝇,在饭店门口格外热情地迎接着他们。“范老师,我们还是去庹老师家找饭吃吧。”苗清秀无可奈何地撅起嘴说。
“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瞧!”苗清秀指着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说,“别说吃饭,看着这么多苍蝇就想吐!”。
“不行啊,小苗。”范廷簇两眼看着苗清秀,“昨晚庹老师请我们吃饭,那是在路上遇见了。出于对我们的尊重,加之夜间饭店又关了门,才请我们吃的饭。现在去找人家,那就不合情理了。”
“有啥不合情理的,吃了饭给他钱就是了,又不是白吃。”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范廷簇解释道,“关键是我们没有理由去人家那里找饭吃。我们跟他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啥去人家那里找饭吃;在说这街上的饭店是开起门的。当然,我们要是真的去了,他也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可是,会给人家带来很多麻烦,所以,我们不能去。”
“小苗,还是听范老师的吧。”张远娇也帮着解释道,“他一个单身老师住在学校,有这样,没那样的,要招待客人吃饭,的确很麻烦。”
“好嘛,你们说在这里吃,就在这里吃喽!”苗清秀两只眼睛皱成一团。
三个人走进饭店,找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张远娇从包里扯了一张旧报纸出来,揉成一团,把要坐的板凳都擦了一下。接着,又在饭桌上“呼啦呼啦”地抹了几下,顺手将脏报纸扔出窗外。桌子的一方,凳子上放了三个人的行包,范廷簇坐了一方,张远娇和苗清秀面对面地坐了下去。
跑堂倌见有三个人坐下,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一只手的手肘内侧,搭着一张擦饭桌用的很脏的抹布,另一只手则拿着只有一页纸的油腻腻的菜单。“客官,请问用点啥子菜?”跑堂官是个女青年,一边笑一边用脆生生的声音问,一边将油腻腻的菜单递给了范廷簇。
“来,你们两位看看,喜欢吃什么,给这位师傅说就是了。”范廷簇一边说,一边把菜单交给苗清秀。
苗清秀一看油腻腻的菜单,接都不接,连忙推给张远娇,皮笑肉不笑地苦笑着说道,“张姐,你来点,你喜欢吃的,我也喜欢。”
张远娇接过菜单,两眼看着范廷簇,“你瞧这个鬼灵精,接都不接过去看一眼,就说我喜欢吃的她也喜欢。”张远娇不服气,又接着说道,“我喜欢吃油炸过的长了毛的臭豆腐,难道你也喜欢么?”
苗清秀听了,只是不坑声。张远娇尖起两个指拇,把菜单翻过来,翻过去,总是决定不下来选什么菜好。范廷簇见她很是为难,举棋不定,于是说道,“还是我来吧。”范廷簇翻看了菜单,说道,“一个青椒炒肉丝,一个蕃茄炒鸡蛋,在加一个酸菜洋芋片汤,怎么样,吃了不够,在加。”跑堂倌正要转身时,范廷簇又补了一句,“小师傅,你听好,装菜的盘子,吃饭的碗筷,都麻烦师傅用开水烫一下,你们加收一点钱就是了。”
小师妹转身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只是拿脆生生的云南口音象子弹一样射过来三个字,“穷讲究。”
厨房的师傅见三个年轻人有点讲究,也不敢怠慢,严格按照客人点的菜谱开始炒菜。不一会儿,青海椒炒肉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过来。接着又是蕃茄炒鸡蛋的味道。三样菜和三碗饭,接二连三地端了上来。筷子就插在饭桌上的竹筒里的。这时,他们完全忘记了餐具消毒的问题。
见菜饭上桌了,三个人也就忘乎所以地吃了起来。先前是饭桌上什么也没有,所以,苍蝇不多。现在,满屋的苍蝇都过来朝贺来了。菜盘子的上空及其周围,无数的苍蝇飞来飞去。范廷簇的两只手,都在忙乱地驱赶着苍蝇。他的盛了饭的碗的边缘,也爬满了苍蝇。
张远娇和苗清秀,趁范廷簇驱赶苍蝇的时候,没用多少时间就把饭吃了。反过来两个人的四只手,又在饭桌上帮范廷簇驱赶着苍蝇。好在这样的情况,对于范廷簇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
就在范廷簇吃最后一口饭的时候,他正要把酸菜和洋芋片刨在一边,准备倒点酸汤来泡饭,忽然发现酸汤碗里有一块影影约约的棕红色的东西,他用筷子轻轻把酸菜刨一边,天哪,好大一只煮涨了的蟑螂,圆鼓鼓地泡在碗里。苗清秀不看则已,见了就“哇——哇”地吐了起来。张远娇也站起身来,用两手蒙着嘴巴,朝着饭店的门外走去,一副止不住想吐的样子。
范廷簇只好放下碗筷,剩下最后的一口饭也不吃了。他把跑堂官叫过来,拿手指着酸菜洋芋汤碗里泡着的蟑螂,“你看看,你们做的什么饭菜,还想收饭钱不?”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呀,”跑堂倌两手叉在腰杆上,仍然用清脆的唱歌似的声音嚷道,“哦,见个灶蚂儿(即蟑螂)就不想给饭钱了,你们不会白吃吧。”范廷簇正想反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又抢白道,“如果都象你们,我们还开啥子馆子?”
“我们不是不给饭钱。”范廷簇反驳说,“你们也该讲点卫生啦!”
“我的同志哥哎,哪点不卫生?”跑堂倌更加高声大嗓地说,“只不过一只灶蚂儿嘛,有啥子值得大惊小怪的。你晓得灶蚂儿不,它不但会跑,而且还会飞。稍不注意,就落到锅里头了。所以说喃,我们不是故意的。至于饭钱嘛,你们还得照给不误。”
“给给给,你说好多钱,算好没有”?
“这还用算吗,一个人两块钱。”跑堂倌笑咪咪地解释道,“一块五的菜钱,五毛钱的饭钱。你们说,便宜不便宜”。
“便宜到是便宜,就是……”
“就是啥子,我晓得你要说啥子?”跑堂倌收了钱,又盯了一眼范廷簇,“一看派头,就晓得你们是外地来的。我们本地人,就不象你们那么难缠。”跑堂倌说完,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回头笑着问道,“同志哥唉,晚饭还来吃不,我们关门关得早喔!”
“几点关门?”
“下午四点,要吃就早点来。”跑堂倌笑着说完,走进厨房去了。
这时,张远娇和苗清秀也吐完了。两张青菜叶一样的脸,同时望着范廷簇。意思是告诉他,“你要来吃,你一个人来吃。我们即便是饿死,也不来了。”
三人走出饭店,范廷簇看了看手上戴着的东风手表,面向两个女孩说道,“现在两点多钟,我们先去把旅馆登记了,在去上游公社,怎么样?”
“还去住那家旅馆呐,范老师?”苗清秀听了,焦眉辣眼地说道,“昨晚上我就没有睡成瞌睡,今晚还住那里呀。”
“要不这样,我们先去上游公社采访。”范廷簇毫无把握地说,“要是公社有客房,我们就不回这家旅馆来住了。”
“要得要得,我第一个拥护范老师的英明决定。”苗清秀激动的不得了,两手拍打着说,“只要不住这家臭旅馆,什么事情都好说。”
“那,我们就走吧,先去上游公社看看,公社领导在不在家.”范廷簇眨了眨眼睛,估摸着说,“如果今天不在,我们明天在去采访。”
“假如要是在呢!”好一阵没有吭声的张远娇突然说道,“我们就不用回‘好又来’饭馆吃下午饭了。”
“我说的是采访,你怎么会想起吃饭了呢?”范廷簇感到有点诧异。
“这次跟你出来,还没有开锣(即进入采访),就碰上三件不顺心的事。”张远娇无精打采地解释说,“第一是没有睡好觉,一个通宵又臭又咬又害怕;第二是要去的地方去不了,重要的采访任务完不成;第三呢,饭吃完了才发现菜汤里泡着个灶蚂儿,你说恶心不恶心?还不知道会不会拉肚子呢”!
他们来到街上,才想起先前该问问饭店里的那个跑堂官,上游公社的机关在什么地方。范廷簇虽然跑了很久的农村,但是,郊县那么多公社他也没有跑完。所以,上游公社的机关所在地在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范廷簇刚要转身去找人问,碰巧对面来了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待他走近时,才发现这个戴金边眼镜的,就是昨天同车来的那个讲阴阳平衡的家伙。
“哎,老兄,请问上游公社的机关在什么地方?”范廷簇带着几分熟人的口气问。
“哦,你们三位不就是昨天同一个车坐起来的么!”眼镜回答说,“上游公社的机关就在这古镇过去五百来米。你们就沿街走过去,走出街子就看见了。左边进大门就是。对面是个天主堂。在过去有个小公园,名叫‘清官阁’,有空了,你们不仿进去看看。”
“谢谢你的指点。”范廷簇说完,又忽发奇想地问道,“请问老兄在什么单位高就。”
“不好意思,高不成,低不就。”金边眼镜如实回答道,“我一个自由职业者,有什么单位。不过,这年头没有单位也好,乐得个逍遥自在。”
“那你具体在做什么?”范廷簇不解地说,“你总得要做点事情吧,不然,伙食钱从哪儿来”?
“这么给你说吧。”金边眼镜笑着说,“算别人的命,养我自己的命。无拘无束,还没有人管”。
“嗯,不错。”范廷簇也笑着符合道,“天底下恐怕在没有什么职业,比你这个更好了。”
“咋子说喃,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金边眼镜面带愧色地说,“须知算命是骗人的把戏,但是,就有人自愿找上门来,心甘情愿花个十块八块,买个心灵上的安慰。其实,这个钱是大可不必花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都不花这个钱了,我的生活也就没了着落了。”
“好吧,我们就到上游公社去了,有机会我们在聊。”范廷簇说完,告别了金边眼镜,带着张远娇、苗清秀,朝着上游公社的机关所在地走去。
走了大约二百来米,范廷簇又贸然说道,”我们还是先去旅馆把住宿登记了在去上游公社,好不好”?范廷簇停下脚步,征询两个女孩意见似地说,“万一他们那里没有客房,回来旅馆又客满了,怎么办?”苗清秀一听这话,心里的气又不打一处来,“在住昨晚那家旅馆,我宁可不睡觉都要得。”
张远娇见苗清秀毛了,就在一旁笑着劝道,“小苗,范老师是说万一公社没有客房,我们才回来旅馆住。假如有,当然就更好了。在说,昨晚住的那家旅馆,有,总比没有强。你想啊,通宵一个晚上,没有一间屋子休息怎么得行。”
苗清秀听了,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说道,“好嘛,那——我们这就去旅馆,登记完了在去公社。”三个人又折转身来,朝着昨晚住过的那家旅馆走去,还是预先把旅馆的住宿登记了。
范廷簇一行来到上游公社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公社机关就设在一座四合院里。瞧那房子的年龄,少说已有一百多岁了。范廷簇站在正房对面,一眼看见正房中间的屋檐下,挂着一块长方形的蓝底黑字的木牌。牌子四周,镶有寸许宽的金黄色的边子,上书“沈家祠堂”四个大字。院子里空无一人,所有的房间都有把门将军(锁)看守着。他们正要离开大院时,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牵着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从大门外面走了进来。
“同志,请问这儿是上游公社的机关么?”范廷簇正而八经地问。
“是啊,你们找哪个?”
“哦,我们是报社来的,想找一下你们公社的革委会主任。”范廷簇一边说,一边摸身上带着的记者证。
“孙主任下队克(去)了,今晚可能不得回来。”走进大门的女同志说,“我是公社秘书,我姓蔡。因为拖着娃儿,才没有下生产队,安排我在机关里值班。”蔡秘书说完,仿佛才想起三个人的来意,于是问道,“你们找孙主任有哪样事”?
范廷簇把记者证递给蔡秘书,“我们是来采访的,所以要找孙主任。”
“今天肯定不行了。”蔡秘书断言道,“他家就在我们本公社,可能回家克(去)了,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回来,八成是不回来了。这样吧,你们先克(去)旅馆住下,我找人通知他明天早上赶回来。”
“蔡秘书,你们公社有没有客房?”最关心晚上住宿的苗清秀问道。
“公社哪里有客房,你瞧,就这么大一个院子,公社干部、八大员(广播员、计生员,农技员、水利员、兽医员等等),办公住宿、吃喝拉撒,都在这里头。”蔡秘书诉苦似的说道,“街上就有旅馆,要客房来做啥呢”?
“哦,蔡秘书,我们也只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关系吧!”
“有啥子关系,问者不相亏嘛!”蔡秘书爽朗地说完,接着又问道,“哎,你们吃饭没有?”
“中午饭吃了,下午饭还没有吃。”苗清秀抢先做了回答。
“哎呀呀,你看我,问也是白问。”蔡秘书尖起嗓子,用云南口音解释道,“我们公社机关跟当地农村一样,一天只吃两顿。这不,干部都下生产队克了,炊事员见公社机关没人吃饭,也回家了。街上有饭馆,你们就在街上吃吃吧。”
蔡秘书话音刚落地,苗清秀便疑惑地问,“蔡秘书,你在哪里吃饭呢?”
“哦,你问我哇?”蔡秘书直言不讳地说,“辟托(简单)得很,煤油炉子点燃,垛上小铁锅,下一撮面,我两娘母就吃了。”
“好吧,蔡秘书,那就拜托你通知一下孙主任,就说我们明天早上来找他。”范廷簇正南其北地说,“请他务必在公社机关办公室等我们。”
“一定,一定。明天上午保准你们见着他。”
“那——我们就告辞了,谢谢蔡秘书。”范廷簇说完,又面向张远娇和苗清秀,“走吧,我们不要在耽误蔡秘书了。”
三个人走出大院,如失魂落魄一般,吃没吃处,住没住处,原来设想找到了公社,吃住问题都能解决。现在却全都落空,还得回来住那家旅馆,吃那家饭店。幸好之前登记了,否则,就连那样的旅馆都住不上。
他们回来刚好走到旅馆门口,就听见一群人在里边吵架:“这才啥子时候,旅馆就登记完了,有谁会相信你们说的鬼话。”听声音,是登记住旅馆的人在发脾气。
“我们这旅馆,总共只有十多张床位,先来的旅客登记满了,后来的旅客自然就没有住的了。”服务员耐着性子解释说,“你跟我们吵顶个屁用,又不是我们有空床不给你住。”
发脾气的人听了服务员的话,也不便在刁难什么,只好缓和了声音哀求道,“你看看有没有登记了房号要退的,如果有,就给我们留着,千万不要给别人了。待会儿,我们还要回来瞧瞧。”
“好吧,只要有退房的,我一定给你们留着。”服务员耐心解释说,“也是今天冤家路窄,来登记住宿的旅客比往日多得多。要在平常,每天有三五个人来住,被盖床单也不会长霉霉了!”
“小苗啊,你看,还是我们范老师有先见之明。”张远娇笑着对苗清秀说,“要是我们先前不登记,今晚没有地方睡觉的就不是他们了。”
“哎,范老师,你怎么会知道公社没有客房。”苗清秀故作惊奇地望着范廷簇,“所以,你要坚持预先登记了旅馆才去公社。”
“你想啊,小苗,这街上有了旅馆,他们还拿客房来做什么?”范廷簇顺理成章地解释说,“先不说置办客房里面的铺笼帐盖需要钱,光是平时的洗晒管理就够淘神的了。公社有了客房,上面的领导来了住在客房里,公社领导晚上还得陪着,你说烦不烦?公社没有客房,不管是天王地老子,来了各人就去街上住旅馆,既省钱,又省力,还不得罪人。所以我就猜想,既然就近街上有旅馆,公社机关何必在设客房呢!还有些公社,即便附近没有旅馆,他们也不设客房。”
“公社没有客房,附近又没有旅馆,你去公社采访又住哪里呢?”苗清秀仍然好奇地问。
“随遇而安喽!”范廷簇很轻松地回答道,“有部分公社的广播员我认识,因为他们就是报社的通讯员。我去了,他们不但要管我吃饭,还要管我睡觉的问题。”
“据我所知,公社广播员大多数是女的。”苗清秀似乎抓住了什么把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管你吃饭自然没有问题,难道她们晚上还要管你睡觉?”
“这有什么关系,她们的家多数都离公社不远。”范廷簇不慌不忙不惊不叉地说,“要么把我请到她们家里去,吃住问题都解决了。要么就在公社机关食堂吃饭,到了晚上广播员就回家去睡觉,把她的房间让给我。”
“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跟广播员一起睡呢!”苗清秀故作镇定装猫吃象地说,“哎呀,真没想到,当记者还有这么艰难。”
“其实,也只有我们跑农村的记者才有这么苦。”范廷簇坦率地说,“跑其他战线的记者就没有这些苦恼了。”
三个人在街上,慢泰泰地边走边说,不觉从古镇的东边来到了古镇的西头。这时,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把远远近近、高高低低、层层叠叠、坑坑洼洼的山峦,穿上了一套全新的金黄色的服装。在田地里劳作了一天的黄泥巴脚杆们,带着自己用于劳动生产的农具,朝着回到各家各户的田间小路上走去。
星罗棋布的山村农户, 乳白色的袅袅炊烟,自由自在地从厨房的烟囱里升了起来。当他们来到曾经吃过饭的那家小饭馆的时候,把门将军(铁锁)在那里忠于职守地履行着神圣的使命。
“怎么办,今天的晚饭看来是吃不成了。”范廷簇看着两个女生,极其失望地说。
“这样吧,范老师,干脆我们到旅馆去,求求老板娘愿不愿意煮点饭给我们吃。”张远娇试探地说,“哪怕给我们一个煮一碗面,也比什么都莫得吃好。就算是多给她一点钱,我看也没得啥的。”
“我们到不如去供销社瞧瞧,看看他们有没有饼干米花糖之类的东西卖。”苗清秀筋疲力尽地说,“如果有,我们买它几包拿回旅馆,就着开水就吃了,好不简单。”
“嗯,这个主意也不错。”范廷簇赞叹地说,“只怕供销社也关了门,我们就惨了。”
三个人说着,又折转身子往回走。当他们找到供销社门市的时候,迎接他们的仍然是挂在两扇门缝之间的一把大铁锁。
“完了,今晚上是非唱饿龙纲(即没有饭吃)不可了。”苗清秀极为失望地说。
“这回只有去旅馆找老板娘了,如果她在拒绝我们,那就彻底无望了。”范廷簇也绝望地说。
正当三人转过身来正要去旅馆找老板娘时,对面走过来两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张远娇正待定睛看时,对方已经开口说话了,“哎呀,死鬼,怎么会在这里碰上你呀!”张远娇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老同学卢月雪。
“范老师带我们来这里采访。”
“范老师我认识,上次不是你带他来我家住过的吗?”卢月雪性情豪爽地说,“真有意思,上次是你带他来采访,这回是他带你来采访,你们真有缘分。”
“范老师这次带的不是我一个人。”张远娇说完,又指着旁边的苗清秀说道,“这是跟我一起来学习的小苗,叫苗清秀。”
“范老师能不能也带我采访一回呀?”卢月雪满脸笑着,开玩笑似地说。
“可以呀,完全没有问题。”范廷簇回答说,“只要有机会,我们互相学习”。
“范老师,我是说起耍的,我哪有这样的天分。”卢月雪仍然笑着说道,“光有天分还不行,还得要有缘分”。
张远娇听得出来,卢月雪说的,话中有话。于是解释道,“老同学,情况是这样的:报社计划在每个公社培养一名采写新闻报道的通讯员。名额分配到公社,派谁到报社去学习,由公社领导决定。这不,我们公社就派我来了。”
“哎!”卢月雪叹了一口气,“你们在领导身边工作就是好。有什么好的机会,领导首先想到的就是在他身边工作的人。哪象我们,离公社领导十万八千里,在多的机会都想不到我们。”
闲谈了一阵,张远娇才想起为啥会在这里碰见卢月雪,于是问道,“哎,你不是在学校里教书吗,怎么会野(即跑或走的同义词)到这里来啦?”
“哦,我是来姑妈家吃我老表(表兄或表弟)的喜酒的。”卢月雪指着跟她一起来的姑娘说,“这是我表妹袁苑。哎,你们吃饭没有?”
“哎呀,老同学唉,算你问对了。”张远娇抢先回答道,“我们正愁没有晚饭吃呢!刚才我们去饭馆吃晚饭,没想到他们早都关张(即歇业)了。没办法,我们又想去找旅馆的老板娘商量,看她能不能煮碗面给我们吃。正待要往那里走,恰巧就碰上你了。”
“走走走,恰巧我老表家还有一桌酒席没人吃……”卢月雪话还没有说完,张远娇就接着道,“说得辟托(即简单的意思),又不是你嫁人。你表哥的喜酒,凭啥请我们去吃啊?”
“凭你是我的老同学喽!”
“只请我一个人啦,我不去。”
“当然是三个一起请喽,走吧。”卢月雪说,“我表哥很好客,我表妹也想拜一位老师教她学写作,是不是,袁苑。”卢月雪说完,又立刻补充道,“表妹,还不赶快拜见范老师。”
“拜见范老师。”袁苑说着,急忙站在范廷簇面前,鞠了个恭。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卢月雪把带去的三个人都向她表哥袁方做了介绍。又说表妹袁苑拜了一位教她学写作的范老师,袁方特别高兴。于是请三位客人就餐,喝喜酒。
按照当地婚俗,举行婚礼的当天晚上,同一辈份的年轻人都要来同新婚夫妇闹洞房。为了不影响婚礼的气氛,就餐之后,张远娇代范廷簇、苗清秀谢过了主人,告别了老同学卢月雪,回到了旅馆。
这天晚上,苗清秀少了许多麻烦,也不跟范廷簇挤在一张床上了, 规规距距老老实实睡了一个晚上。因此,什么笑话也没有闹出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三人如约去了上游公社,孙主任果然在他的办公室兼寝室里等着。
“孙主任,他们是报社来的记者。”蔡秘书把范廷簇一行三人介绍给孙主任。没等孙主任开口,范廷簇进门就称呼道,“孙主任,你好啊!”孙主任见来的是一男二女,于是说道,“小蔡,你去帮我找几条板凳来。你瞧,我这里板凳都莫得一条多的,真不好意思。”
范廷簇环顾了一眼孙主任的寝室兼办公室,真的非常简陋,除了一张陈旧的三抽桌和一把木制椅子以外,就只有一张单人床。三抽桌上,放着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五磅的竹壳水瓶。屋子靠里边的一个三角形的盆架上,放着一个洗脸用的搪瓷盆。盆架一边上方的横木条上,搭着一根半新不旧的毛巾。
范廷簇回过头来,蔡秘书已经找来了三根长方形的高木凳。就这样,孙主任就坐在他的木椅子上,范廷簇三人分别坐在三根木凳子上。
“孙主任,我们这次来贵公社采访,没有什么预定的题目,只是随便座谈座谈。”范廷簇很客气地说,“你觉得贵公社范围内,最近开展的生产活动中,有什么新鲜的事物值得告诉我们,就给我们说说。”
“说实话,从我在这儿当革委会主任起,还没有记者来采访过呢,我真的还不晓得从哪点说起。”
“没关系,孙主任,我就这么给你说吧。”范廷簇引导说“一般普通的生产活动就不说了,你就说说你们公社比较有特色的生产活动就行了。”
“哦,有是有,只怕你们不敢写。”孙主任不无担心地说,“老实说,我们也不敢宣传。既然你们要采访,我就码起胆子给你们汇报汇报.”
“孙主任,你不要那么客气。”范廷簇迫不及待地说,“你就象摆闲谈一样,给我们说说就是了。”
孙主任把吃叶子烟(当地自己种的一种草烟,晒干后喷上水,用草垫包裹捂十天八天发酵以后晒干就可以吃了)的烟杆放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又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牛皮做的圆形黑烟盒。他打开烟盒,抠出几节预先剪好放在盒子里面的叶子烟,接着又卷成小指拇粗的一根三公分左右长的烟卷,奏在烟杆一头的烟斗里,又把另一头用玉石做成烟锅嘴含嘴里,打燃打火机,对着烟卷使劲“叭叭”地咂了几口,两股乳白色的浓烟,从他的两个鼻孔里喷出来。
孙主任吐了一汃口水之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我们公社有一个大队,分布在一座山脚下。他们的后面有一万多亩集体队有林。因为是集体的公共财产,谁也不想管它。这些年来,本队的,外队的,都去那片山上砍树打柴。”孙主任说到这里,又急忙咂了几口叶子烟,然后又接着说道,“结果,把一万多亩原有的天然树林砍光了。树子砍完了,就没有涵养水源的森林。这回好了,不要说种庄稼没有水,就连人畜吃水都成了问题。
于是大家毛(气愤)了,就把一万多亩队有荒山,分别就近划片承包给了三十多户社员,各家承包的荒山,由各户管理使用,荒山所有权仍然归集体所有。”
“承包到各户以后,效果怎样?”范廷簇关心的自然是承包后的结果。
“承包下去的时间还不长,种下去的树木还没有生长起来,大多数只有二三十公分高。”孙主任自豪地说,“在过几年,我敢保证就是满目青山了。到那个时候,我欢迎你在来看看,怎么样?”
“照你这么说来,一户就有三百多亩喽!”
“是啊,我说的是平均。”孙主任解释说,“也不是绝对的平均,愿意多包的就多一点,愿意少包的就少一点,根据各家各户的劳力多少和管理能力承包,原则就是把集体队有荒山全部承包到户。”
“孙主任,我们这次没有白来,谢谢你给我们介绍了这么一个好典型。”范廷簇激动地说,“我们还想去实地看一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待会儿就让蔡秘书带你们去看看。”孙主任解释说,“因为我还有个现场会要去参加,所以就不能陪你们去了。”
座谈结束后,蔡秘书带着范廷簇一行三人,朝着承包队有荒山的团结大队走去。他们走进荒山,只见一株株二三十公分左右高的小树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不少原有灌木丛的树桩上,也长出了茁壮的树苗。一根根闪威威的树苗,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松愉快地摇曳着。有的社员,正在给弱小的树木培土,防止水分过度蒸发。
“蔡秘书,我们该回去了。”范廷簇满意地说,“看了这么多,足已说明问题了。一万多亩荒山,也没有必要全都看完。于是,三个人跟着蔡秘书回到了公社机关。此刻,时间已经到了午后两点多钟,肚皮早就闹革命了。他们谢过了蔡秘书,来到了古镇上的“好又来”饭店。
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要返回报社,已经不可能了。因为一天只有一班长途客车,开往市里的班车早上就走了。既然走不了,只有在这里在住一个晚上。于是,三个人又赶到“春来”旅馆。这时,苗清秀吸取了前两天吃不上晚饭的教训,建议趁供销社还没有关门,早点去把晚上充饥的麻饼、米花糖、饼干等干粮买了,免得晚上挨饿。于是,三个人又去了供销社,买够了晚上吃的东西,才心安理得地回到春来旅馆。
刚刚回到旅馆,张远娇的老同学卢月雪和她的表妹袁苑又找起来了。
“范老师,你不介意吧,你瞧,我们又来了。”卢月雪走进房间,顺势坐在张远娇的床铺上,“老同学呀,我太羡慕你了。我要是有你这个机会,做梦都笑醒了。”张远娇正想说两句客套话,又听卢月雪说道,“老同学呀,我也很想学写作,可是,就是找不到老师辅导我。不象你,还专门抽到报社来培训。我说你呀,真是运气好的墙都挡不住。”
“你也可以来学呀,老同学。既然范老师愿意辅导我,我想,只要你乐意来,他也不会拒绝你的。范老师,你说是不是?”
“可我没有时间啦,老同学,你是知道的。学校一开学,我就要去上课。”
“既然你都当了老师,有了一份职业,不一定非学写作不可。”范廷簇插话说,“写作不是一份很好的职业,古往今来,好多人都吃亏在写作上。”
“范老师,我还没有拜你为师呢,你就推辞起来了。”卢月雪莞尔一笑地说,“我是啥老师啊,我只不过代代课而已。跟张远娇一样,交钱评工分,户口永远在生产队。”
“哦,是这样。”范廷簇惊叹地说,“如果是这样,到是可以凭着自己的爱好,学一点写作专长的。学会一点写作,总比啥都不会的好。”
“哎呀,范老师,我老实给你说,我这个老同学啊,天赋比我高得多。”张远娇听了卢月雪的话,立刻就把范廷簇纷(夸奖)起道,“你要是辅导起她的写作来,肯定比辅导我省力得多。”
“你们两个的天赋都很好。”范廷簇说完,突然意识到刚才出口的话很可能会无意中伤害到苗清秀和袁苑,于是又即刻补充道,“当然,还有小袁和小苗,她们两个的天赋也不差。”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愿意辅导我们喽,范老师!”卢月雪激动地说,“我没有张远娇这么好的机会,但是,暑假和寒假,我会来向你请教的,范老师,请受我一拜。”卢月雪说完,就向范廷簇深深地鞠了一恭。
跟随卢月雪来的表妹袁苑,也凑合道,“卢表姐,你去找范老师辅导写作的时候,不要把我忘了,我也跟你一起去。”
“好吧,到时候我通知你就是了。”卢月雪说。
天快黑的时候,卢月雪站起来说道,“范老师,老同学,我们该告辞了。”
“好吧,我们也不留你们了,一会儿天黑了不好走。”范廷簇说着,与张远娇一道,把她们送出了旅馆。
卢月雪和袁苑走后,三个人分别坐在自己的床上,立刻讨论起这次新闻报道的写作上来。
“你们两位谁来写这篇新闻报道?”范廷簇毫不在意地看着两个姑娘说,“从新闻消息的分类上来讲,这只能算做一篇几百字的简讯,很好写的。但是,要写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象做鞋子一样,鞋子越小越难做,文章越短越难写。”
苗清秀期待地看了看张远娇,“张姐,还是你来写吧。我没有写过,害怕写来要不得。”
“我也没有写过啊!”张远娇回答说,“你写嘛,哪点不懂,可以问范老师的啰!”
“你没有写过,但是,你给范老师带过路啊。”苗清秀不着边际地说。
“带路是带路,写作归写作。”张远娇绷紧了脸反驳道,“这两者之间,没有丝毫的联系呀,你说是不是?”
“你们两个都不要争了。”范廷簇劝说道,“我看,还是你们两个一起写。各写各的,写出来了,我们在来讨论,怎么样?”范廷簇安排完了,突然想起写新闻最重要的五要素还没有告诉她们,于是说道,“我要提醒你们两个,新闻五要素缺一不可。现在是下午四点钟,最迟晚上八点钟交卷。我们讨论两个小时,十点钟洗脚睡觉。”
范廷簇的话,就象一道紧箍咒,把她们两个套得牢牢的。两个姑娘都知道,没有什么可推辞的了,于是拿出稿纸和采访本,坐在床上开始写了起来。
范廷簇虽然没有写稿,但也没有闲着。他躺在床铺上,眼睛半睁半闭地打着腹稿。他要把这篇新闻完完整整地思想好,从导语到新闻的主体,都要形成一个清晰而又成熟的思路来,以便在晚上讨论时,面对两个新闻写作的初学者,讲出具有指导性的意见来。
有了事情做,时间就过得很快,转眼就到晚上八点钟,两个姑娘都同时交了卷。范廷簇认真仔细地看过之后,觉得写作基础还是比较好的,新闻要求必备的五要素也都有,只是新闻的导语写得不太令人满意,仍然属于比较传统的写法。
范廷簇看完,仿佛觉得肚子有点饿,于是说道,“我们还是吃点东西吧,一边吃,一边讨论。”
范廷簇看了两个女生的稿子,不禁发出由衷的赞叹:“不错不错,初学写新闻,能写到这样的程度,还是满可以的。继续坚持下去,就会大有作为的。”范廷簇鼓励完了,接着又说道,“当然,稿子也不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小苗写这一篇,文章显得有些平铺直叙,缺少跌宕起伏。古人早就说过,‘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苗,你写这篇新闻还需要修改。”范廷簇评价完了苗清秀的文章,又把目光投向张远娇,“小张这一……”
“张姐,什么小张啊,范老师,你不要忘了我比你大。”
“好好好,张姐,张姐。”范廷簇纠正过后说道,“张姐这一篇的导语部分写得不够鲜活。导语的写法有好几种格式:一种是叙述式,一种是倒叙式,一种是提问式,还有一种是总结式。”范廷簇为了把意思说的更明白,进一步解释道,“什么叫倒叙,倒叙就是把新闻报道的结果,放在最前面,也就是导语部分,让读者没有看完全篇,就知道了这篇报道的内容。还有在语言文字的驾驭上,写得不够生动鲜活。如果运用描写方式,导语就更吸引人了。”
张远娇听了,只觉耳目为之一新,宛若拨云见日一般。张远娇正想表达几句出自内心的感慨,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就听苗清秀抢先说道,“范老师,你不公平。你对张姐的稿子讲解得头头是道,对我的稿子说两三句就完了,我要你重新讲过。”
“好了,小苗,即便要讲,回去以后在讲吧。”范廷簇笑着解释说,“今晚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准备洗脚睡觉吧,明天还得坐车回报社呢!”
“不行,我就要你现在讲。”苗清秀噘起嘴巴不依不饶地说,“回到报社之后,你又不给我讲了。我看得出来,你总是喜欢张姐,不喜欢我。”
“哎,小苗,你可不能这么说啊!”张远娇竭力否认道,“你还记得不,小苗,来的那天,在长途客车上,因为下雨,你身上发冷,范老师把他预备的衣服拿出来,盖在你的身上御寒,你忘记啦!长途客车没走好久,你就晕车了,范老师把你抱在身上紧紧的搂着;你说说看,范老师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你?”
“那是特殊情况嘛!”苗清秀不容分说地反驳道,”不是因为下雨天冷,不是因为我晕车,他会这样对我吗?”
范廷簇怕她们两个闹僵,立刻把话题引开道,“不要看你们两个在这儿争得窝火连天,这稿子拿回去登不登得出来,还得打几个大问号。”
“啊,会有这样的事吗?”苗清秀立刻惊呼起来,“那,我们不是白辛苦喽!”
范廷簇的话,就象烧开了的一锅油,突然倒进了一瓢冷水,一下就把两个姑娘的紧张矛盾给缓和了。
“怎么没有,我们辛辛苦苦写出来的稿子,经常被编辑枪毙掉。”范廷簇悲哀地说,“编辑想用就用,不想用就顺手扔进垃圾筐里。你若问他为啥不用,他能给你找出一百条理由。其实在报社编辑部,记者才是真正的弱者。”
张远娇憋不住了,也特别担心地说,“那我们几个月培训下来,没有几篇稿子能见报喽?”
范廷簇听了张远娇的话,连忙翘起右手的大拇指说,“哼,不要说你们,就是那些牙齿都吃黄了的老记者,一个月能有两三篇新闻稿见报,都算是这个的了。”
“那么,范老师,我请问你。”苗清秀清了清嗓子,试探着笑问道,“先不说编辑会不会用我们这篇稿子,单说你自己的看法能不能用?”
“要说稿件反映的内容,就当前的政策和形势而言,这个稿件是不合适宜的。”范廷簇说,“因为稿件宣传的是倒退。假如我是编辑,在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敢用的。”
“那,你还带我们去采访。”苗清秀不无后悔地说。
“小苗,这个你就不懂了。我带你们出来采访和写作,跟用不用稿子没有丝毫的联系。”范廷簇解释说,“因为采访和写作的形式和过程,与用和不用的稿子都是一样的。编辑不用你的稿子,是这样采访和写作;编辑要用你的稿子,还是同样的采访和写作。只是内容不同罢了。所以,不管稿子用不用,我都要带你们出来采访和写作的。”
范廷簇怕她们听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道,“我们今天去采访,不是为了要用这篇稿子,而是要你们去熟悉采访和写作的过程。只有你们掌握了这个过程,才能独立完成采访和写作的任务。”
苗清秀眯起眼睛,无精打采地说道,“哦,范老师,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听她有气无力的话音,她是想要睡觉了。
张远娇也不在说什么,一个人静悄悄地躺在床上,思考什么问题,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范廷簇见两个姑娘都安静下来,自己也就悄然无声地睡了。
次日凌晨,三人起了个大早,简单地刷牙洗脸之后,带上随身携带的用具,仍然去“好又来”饭馆吃了早餐,就到简陋不堪的长途汽车站乘车去了。在返回来的路上,途中一切顺利,苗清秀也不晕车了。下午三点左右,就回到了离开五天的报社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