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张澜故居
有掌声回荡在山谷
那是时间之手 还将越来越响
早安先生
你的布衫棉袍真好看
大地涌动着草香
露珠里的太阳清凉
我鞠躬 对一个奇迹：
你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对的
包括在错误和灾难来临之前
让生命成为一尊铜像
现在我来到你身后 想看看
怎样背着手 会让一个人拥有
引领低矮事物上升的力量……先生
你头顶的祥云 故居的灰瓦
从民国开来的梅花
也好看
在黄果树瀑布想起伊蕾
纪念一个诗人最好的方式
读她的诗
“白岩石一样
砸
下
来”
生前只见过一面
松软的沙发前 是壁炉和篝火
你的长裙拖着繁花 带来
安静 你递来的酒杯里晃动着一个大海
可能的日出——“我愿意”
而人间教堂的门
并未开启
与瀑布合影 突然的小鸟
填补了你的位置 年轻诗人模仿你
常用照片的眼神——我也曾模仿
“那尊白蜡的雕像”
是哪一尊？
无人的走廊
独身女人的卧室
——我继续读 而黄果树轰鸣
瀑布继续：超越一个优秀诗人
意味着超越一个时代
我需要这场雪
我需要这场雪
我需要某个清晨拉开窗帘看见世界的变化与陌生
我需要孩子们看见大地上属于自己的
那一行小脚印
孩子们的笑声
难道不是人间最美的天籁
他们正在笑
是的我需要
我需要看见人类相互搀扶 彼此温暖的这一刻
——这突然涌出的泪水
柔软的空白 模糊不清的辨认 眺望……
像爱 需要一次动摇
一次怀念
像时间可以拆开
我需要这样一条短信：
我生活在与你相会的希望中
——我需要眼前这一切
溶洞
无中生有的恍惚之美——
如果你正在读《站在人这边》
就会在潮湿的石壁上看见一张诗人的脸
那是一只飞出了时间的鹰 羽翼饱满
那是天天向下的钟乳
还是上帝的冷汗：冰川融化 生物链断裂
那是我们对地球犯下的错误……和它的后果
石壁的断层
似树木的年轮
所有的神话都摆脱了肉身的重量
一个奇幻的溶洞需要多少次水滴石穿的洗礼？
一个诗人意味着接受各种悲观主义的训练
包括为黑板上的朽木恍惚出美学的黑木耳
如果你指认了某个美好时代的象征
你会默念与之相配的名字 看见思想的灿烂星空
当然要为溶洞里稀少的蕨类植物恍惚出坚韧的意志
为消息树恍惚出一只喜鹊
为一匹瘦马 一架风车恍惚出唐吉坷德
已经很久没有舍不得把一本书读完的那种愉悦了
那是绝壁之上的虚空
某种爱
头发已灰白
心中静默的风啊 什么才是它的影子
手写体
翻看旧信
我对每个手写体的你好
都答应了一声
对每个手写体的再见
仿佛真的可以再见——
废弃的铁道边
图书馆的阶梯上
歌声里的山楂树下
在肉体 对爱的
记忆里
爱了又爱
在一切的可能和最快之中……
还有谁
会在寂静的灯下
用纸和笔
为爱
写一封情书
写第二封情书……
——“你的这笔字就足以让我倾倒”
你还能对谁这么说？
汨罗江畔：独醒亭
你的魂灵会来此坐一坐?
从屈子祠的铜像里起身
绕过天井和桂花树 后人凭吊的
诗文辞赋 仿佛生死可以重逢
独醒亭
只有亡灵一次次返回 只有风
愿从70公里外的山路上走来叫杜甫的人
写出杜甫 血就热了 平江县小田村
他是自己坟头的荒草 断碑 那只
前世是诗人 今生依旧一身冷汗的龟趺
一条汨罗江
两个老魂灵
有时
他们同时从汨罗江起身？
江水无声
人形的伤口迅速愈合
皓月当空与天降大雪 独醒亭
你选哪一个？
屈原执手：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杜甫抱紧自己散架的老骨头 无语凝噎
必定有一场大雪 需要这两个老魂灵的脚印
一场低声交谈……
一只学舌的鹦鹉告慰春秋 盛唐 舞台上的追光：
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
——这样的想象鼓舞着我键盘上的双手
然而——
这注定是一首失败的分行 山河如梦
谁又能写好这三个字：独醒亭
也无论你将闪电捆成多少狼毫
也无论你将舞台搭在天空之上
对饮
从黄昏一直到凌晨
那是一支什么曲子
我们慢慢喝着
你豪迈时
我也痛快
用火柴点烟
风就吹的猛烈
也吹来黄葛树的花香
从黄昏到凌晨
都说了些什么？
我还哭了一会
还跳了舞
拍打空气
如手鼓
裙子旋出荷花
与此刻融为一体
又为下一刻脱出
鼓掌时
你一饮而尽
一支什么曲子
像我们做了 却没做好的一件事
天上星星一颗两颗千万颗
一只蜘蛛来了
我拱拱手：
来了
你一定是谁
我应该知道
但我喝多了酒
有些迷糊
想不起……
那是一支什么曲子啊
像一个人经过另一个人的一生
并未带来爱情……
斯古拉
斯古拉落雪了吗？
落了
小小的沙棘果就熟了
孩子们唱：让马儿闪闪发光的树……
跳下云朵
努力返回故乡的长尾鸟
在童年的溪水中看见自己了吗？
看见
它就老了
斯古拉
每一个生灵都有来世
每一条溪水都来自前生
当我们靠近
用胳膊遮住笑容的吉姆奶奶
她的四颗门牙都补上了吗？
补上
草原的笑容就露出来了
寂静啊
你有没有来世变成一块云朵或一座雪峰的愿望？
有
你的眼泪就下来了
幸福
大雪落着 土地幸福
相爱的人走着
道路幸福
一个老人 用谷粒和网
得到了一只鸟
小鸟也幸福
光秃秃的树 光秃秃的
树叶飞成了蝴蝶
花朵变成了果实
光秃秃地
幸福
一个孩子 我看不见他
——还在母亲的身体里
母亲的笑
多幸福
——吹过雪花的风啊
你要把天下的孩子都吹得漂亮些
没有比书房更好的去处
没有比书房更好的去处
猫咪享受着午睡
我享受着阅读带来的停顿
和书房里渐渐老去的人生！
有时候 我也会读一本自己的书
都留在了纸上……
一些光留在了它的阴影里
另一些在它照亮的事物里
纸和笔
陡峭的内心与黎明前的霜……回答的
勇气
——只有这些时刻才是有价值的！
我最好的诗篇都来自冬天的北方
最爱的人来自想象
弹奏
整个冬天
我重复这两小节
随光的变幻
微妙用力
这世上 有没有什么因我而改变？
因为我写的诗
几只麻雀
一地雪
余生在此
弹奏就不孤独
诗多么艰难
两小节和一生
不能这样分配：
白键一节 黑键一节
诗的结束多么艰难
琴键上只需指尖抬起
愤怒 只需双手用力 再用力
2020年，几张照片
一饮而尽
咽下2020年全部的难过与悲伤
没有合适的词
神的词典里也没有
这样的时刻
鸟儿收拢翅膀 身体隐向草丛
被塑成铜像的人
不再遵循人间凋敝的规律
我收藏的一个黄昏:
呼啸山庄缺少一枚落日
你的人生缺少一次相逢……你们
是姐妹 知己 曾相濡以沫
那是我准备重读的书和老花镜
每一种孤独都在寻找它的源头
哲学在星星眼里是什么东西
枣树还是溪流 或窑洞宾馆
我认真注视过的一张脸
我至今用他的逻辑学治疗失眠多梦
渐渐有了鼾声
婴儿的睡姿
那是酒字的全部写法
我们从文字中获得了真言的力量？
捉雪花的孩子在笑 跌倒了
爬起来继续笑——世界依然美好
饮酒啊饮酒
以孔雀饮水的姿态饮酒
明月在杯中
李白在天上
纸人
我用纸叠出我们
一个老了 另一个
也老了
什么都做不成了
当年 我们消耗了多少隐秘的激情
我用热气哈出一个庭院
用汪汪唤出一条小狗
用葵花唤出青豆
用一枚茶叶
唤出一片茶园
我用：喂 唤出你
比门前的喜鹊更心满意足
——在那遥远的地方
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们抽烟 喝茶 散步时亲吻——
额头上的皱纹
皱纹里的精神
当上帝认出了我们
它就把纸人还原成纸片
这样的叙述并不令人心碎
——我们商量过的：我会第二次发育 丰腴 遇见你
博鳌
博鳌是私人游艇的
也是百姓渔船的
但归根结底是百姓渔船的
无产阶级是社会的主体
用一只胳膊拥抱我们的友人
用意念解开他胸前的纽扣：
“我脱下的不是一件外衣
是我失去的那只手臂撕下我的皮”
大海风平浪静 辽阔的海面上
晃动着一个叫私人游艇的火柴盒
他把方向盘交给这个时代的波澜
时而交给大海的惯性
更多的火柴盒 成功者 浮出水面的精英
毛发一律向后飞扬：
“我的谎言是纯净的
不掺和一丝真相”
精英意味着一个时代的方向
谁是后天的被告？
我习惯百度的右手像鼠标点击着空气
美好时代是由什么构成的
我的海上问题将在岸上结束
在友人花园的宽大摇椅里消失
人类对自己的审判 以及达利笔下
那块软体表 都有着滑稽像
向西
唯有沙枣花认出我
唯有稻草人视我为蹦跳的麻雀 花蝴蝶
高大的白杨树我又看见了笔直的风
哗哗翻动的阳光 要我和它谈谈诗人
当我省略了无用和贫穷 也就省略了光荣
雪在地上变成了水
天若有情天亦老 向西
唯有你被我称之为：生活
唯有你辽阔的贫瘠与荒凉真正拥有过我
身体的海市蜃楼 唯有你！
当我离开
这世上多出一个孤儿
唯有骆驼刺和芨芨草获得了沙漠忠诚的福报
唯有大块大块低垂着向西的云朵
继续向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