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摄影 徐瑛蔓
一千多年前，杜甫从远方长途跋涉来到蜀地，在成都安顿之后，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安稳的时期。备尝世事动荡、旅途辛苦的杜甫，强烈想要在成都营造一个家园，让肉身和灵魂都能找到“在大地上诗意栖居”的所在。这就是在浣花溪旁的草堂的由来。虽然世事多变，条件有限，但杜甫一草一木地营建草堂，表现出极大的生活热情。他一个外地人，来到成都，是如何白手起家，一步一步把草堂建起来的？这些细节，都被杜甫用诗歌记录、表达出来。反过来，这些诗歌也让杜甫草堂能穿越时间，拥有久远的生命力。
3月19日下午15：00，由川观新闻、封面新闻、上行文化主办的阿来系列讲座——“杜甫 成都 诗”，在阿来书房迎来第二场。继2月12日首场讲杜诗《成都府》之后，阿来这次以“营建草堂”为主题，详细解读杜甫《卜居》到《堂成》这组诗，并延伸开来，谈及成都唐代的风貌、植物花卉、自然环境、语言家园的意义。封面新闻对这场讲座进行了全程视频直播。
敢于与屈原同题写诗
因为他有自信、有能力写出新意
盖房子先要选一块好地，杜甫看中了浣花溪旁的一块地方。在《卜居》中，杜甫写道：“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背廓少尘事，更为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蜒齐上下，一对鸂鶒共沉浮。东行万里堪乘兴，须向山阴上小舟。”从刚到成都写的第一首诗《成都府》，到如今定下心来选址营造家园，“杜甫内心的忐忑和不安，在《卜居》里已经消失殆尽。”阿来说。
在讲解这首诗时，阿来特别提到，杜甫写诗有一个特点：用原来古代人的题目来写诗。“现代人写作总是忌讳这个那个，总是担心被误以为抄袭，想着要自己创新。但杜甫是大诗人，他不担心被说没创新。他敢于用别人写过的题目，因为他有自信、有能力写出新意来。比如卜居这个题目，屈原就写过。杜甫这个做法还影响了白居易，也不忌讳使用别人用过的题目。”
提到“万里”，阿来告诉大家，这是杜甫在用典，诸葛亮送手下爱将费祎出使东吴找孙权谈判，就是在万里桥。费祎说：“万里之行，始于足下。”杜甫写的“门泊东吴万里船”，再次用此典。“为什么要用典？因为这样会更有历史内涵延展度。”
选了地，盖房子需要用钱。在《王十五司马弟出郭相访兼遗营草堂赀》中，“客里何迁次，江边正寂寥。肯来寻一老，愁破是今朝。忧我营茅栋，携钱过野桥。他乡惟表弟，还往莫辞遥。”远房亲戚送钱来，给杜甫解燃眉之急。
钱有了，还要做绿化。杜甫是有审美需求的。他开始问当地人讨要各种树苗，比如桃树、竹子、桤木。他甚至还听说“大邑烧瓷轻且坚，扣如哀玉锦城传。”于是，请人家“急送茅斋也可怜。”杜甫在这里，表现出对生活的无比热情。他去要了，人家也都给了。
在《凭何十一少府邕觅桤木栽》中，杜甫写道，“草堂堑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江边十亩荫。”该诗中的“桤木”，是一个知识点。诗词大家也是书法家的苏东坡，曾书写过《堂成》，还写了桤木卷帖：“蜀中多桤木，读如欹仄之‘欹’。散材也，独中薪耳。然易长，三年乃拱。故子美诗云：‘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江边十亩荫。’凡木所蔽，其地则瘠。惟桤不然，叶落泥中则腐，能肥田，甚至粪壤，故田家喜种之。得风，叶发发有声如白杨也。”
草堂终于建成了。杜甫写了《堂成》：背廓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桤林碍日吟风叶，笼竹和烟滴露梢。暂止飞乌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
“人穷其实也可以志不短
不放弃对美的追求和营造”
建草堂时的杜甫，还不是名满天下的诗人，也没有高官厚禄，而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但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杜甫都没有失去追求美好的心。“这给我们今天的生活也有启发。不少人会抱怨，外在环境艰难。的确你一己之力没有办法改变大环境，但是你可以尽你所能改变自己的小环境啊。还有人总觉得，审美要等到物质非常丰裕的情况下才可以，其实也未必。人穷其实也可以志不短，像杜甫这样，哪怕条件极其有限，也会在尽可能的条件下，不放弃对美的追求和营造。”阿来说。
在此，阿来也感慨，杜甫来到蜀地，遇到了一个对自己非常慷慨、友好的环境，满足了他安居栖息的梦想。
德国著名诗人荷尔德林在《人，诗意地栖居》中写道，“当人的栖居生活通向远方/在那里，在那遥远的地方，葡萄闪闪发光/那也是夏日空旷的田野/森林显现，带着幽深的形象/自然充满着时光的形象/自然栖留，而时光飞速滑行/这一切都来自完美/于是，高空的光芒照耀人类/如同树旁花朵锦绣。”阿来对这首诗很喜欢，他将之与杜甫草堂的美好相联系，“古往今来，太多的人，造过太多的房子。但是如今都不在了。那么，杜甫草堂为何能有如此大的魅力，能穿越风雨，被努力维护实体的存在？其实就是因为关于草堂的诗歌依然在。有语言、诗歌、文学在，生命力就在。哲学家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其实，对于文学家来说，是我写故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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