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值班一连的主要工作有两项任务,一是军事训练,二是挖地道。
军事训练主要有三个科目:队列训练,刺杀训练,射击训练。
挖地道也叫挖防空洞,是按照每大领袖毛主席的最高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贯彻执行的。
据说,当年全国各行各业不论男女都参与了这项活动。其实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参与过挖地道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是“学工,学农,学军”活动的一个内容,而现在是工作任务,有工资报酬的。
这年冬天,挖地道的工作刚开始不久,我就被王副连长挑到宣传队演节目去了。王副连长是管后勤的也管宣传教育。他挑演员的标准和别人不一样:小伙子要长得帅,姑娘要长得漂亮。我刚好符合他的标准。
其实我根本不会演什么节目,一是没有这方面的细胞,二是胆太小。那时候连里开大会,班里的发言稿基本上都是我帮着写的,而上台发言念稿子的却都是别人。
那时和漂亮的女孩子说话都脸红。我是真正的狗肉包子,上不了台面的人。
因此,我央求副连长说:付连长,我不会演什么节目,你还是换别人吧?
“什么不会?不会学吗?”副连长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政治任务”。
没办法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去学习,然而,在排练节目的时候,一想到上台要面对许多观众,心里就像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胆怯的不得了,这个毛病一直到40多岁,自己都当了路桥公司的书记了,才有所改变。
时间证明我确实不是当演员的料,记得当时有一个节目,好像是歌舞剧“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彩排的时候,从幕后往台上走时应该边唱边跳,而我老是顺胳膊顺腿,走到台上以后,舞蹈动作也老是踏不到点子上,导演无论怎么纠正也纠正不过来。彩排了一个多月,眼看元旦快到了,我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步,副连长气恼地指着我的脑门说,你呀你呀,白长了一副脸蛋。
然后忍痛割爱,临阵换将,强行将我淘汰下来。
我给副连长丢脸了,而他在工作和生活中却从来没有怪罪我。在这以后,我还时不时地到他们家里蹭饭吃。
记得最后一次到王副连长家蹭饭,是1973年夏日的一个星期天下午。五点多了,单位食堂还没有开下午饭,当时星期天都是两顿饭。这天,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到开饭的点,我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也许是正在长身体的原因吧?
我正趴在单位食堂打饭的窗口里,伸着头往里看。
“小程,你干嘛呢”?恰巧被路过的王副连长看见了。
“肚子饿得不行了,看看啥时候开饭?副连长。”
回答着副连长的问话,眼睛却仍然盯着打饭的窗口。
“走,先到我家吃点馒头垫垫”。
副连长用不容推辞的口吻命令我,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跟着他,一前一后到了他们家,一进门就看见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摆在案板上,让人馋涎欲滴。
他顺手递给我一个馒头,说:“快吃吧,那边碗里头还有咸菜。”
我根本也来不及不客气,接过馒头一口就咬掉了一大块,然后拿起一块咸菜,三下5÷2就吃掉了一大个馒头。这是我记忆中吃得最香最顶饿的一个馒头,比现在的肉夹馍,披萨饼可是好吃了十倍百倍啊!
可惜啊,没有过多久,王副连长却自杀了。自杀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那天上午,我和班里的战友朱仁同志去给王副连长还洗衣服的大盆子,在他们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答应。
住在隔壁的另一个副连长出来,说:把盆子放在他家门口吧。他老婆刚生孩子没多久,可能还没有起床吧!
实际上,王副连长已经驾鹤西归了。这天晚上连里的其他领导可能发现有问题,就带着人砸开了他们家的门,发现他先用手枪打死了自己的老婆,然后又开枪打死了自己,据说他朝自己开了两枪。
看样子很从容,属于慷慨赴死。
说也巧,这天晚上刚好轮到我们六班站岗,六班又刚好轮到我和朱仁站岗。
我跟白班长说:班长 换别人去吧?
为什么?
我,我害怕?
你怕什么?手里拿着枪呢!
拿枪也害怕,求你换别人去吧!
班长知道我胆小,没办法,只好换别人去了。
我害怕什么呢?一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年纪小,二是因为我与王副连长太熟悉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音容笑貌,他喜欢拉的京胡。他经常拉的曲子是歌剧《白毛女》选段,那如泣如诉的旋律,那专注地神态,到现在都会让我浮想联翩。
那么好的一个人啊,为什么会自取其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