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尔克》电影海报
诺兰导演在2017年夏末秋初给中国观众带来了新电影《敦刻尔克》。
看到这部被国际影评界普遍高度称赞、誉为2017年世界最佳影片的《敦刻尔克》 ,我的心中重新燃烧起了对电影艺术的敬意和期望。敦刻尔克是法国西北角、滨临英吉利海峡的城市。它与英国隔海相望。在二战初期, 1940年5月26日到6月4日,英国政府实施“发电机行动” ,从被纳粹德军围困于敦刻尔克的40余万英法联军中将338226人撤回英国,创造了一个奇迹。
诺兰表示,他的“ 《敦刻尔克》不是一部战争片,而是一个逃生的故事,归根结底是一部悬念电影” 。 《敦刻尔克》没有过度的血腥场面。敌军轰炸造成的伤亡景象,被置于远景中;在近景,呈现于画面的只是被置于战争恐惧和生机渺茫,等待求援、更等待奇迹的求生的军人。对于英国远征军,“悬念” ,是被敌军围困中的无时无刻不面临的死亡,更是眼望着26英里外、海峡对岸的家园而不知归途的迷茫。英军士兵汤米,从影片开始到结尾,一直处于生死未卜的逃生之中。汤米先在敦刻尔克市区从敌军的枪弹追杀中逃生,跑到海边,他与一位乔装成英军的法国士兵吉布森先后登上三艘不同类型的救援船,都遭遇了沉船,在极度恐惧中弃船逃生。汤米最后得救,而吉布森却悲惨地淹死于一艘被德军射击而沉没的商船里。通过汤米的逃生遭遇,诺兰让观众强烈感受到敦刻尔克被围困士兵的恐惧,这种恐惧是比直接遭遇流血牺牲更深刻的恐惧,是切入到生命核心中的恐惧。
剧中大撤退时场景
这就是一个士兵对战争的恐惧。在电影中,汤米没有遭遇任何一个敌人,但随时可能射向他的子弹、或在身边爆炸的炮弹,显示敌人无所不在。当他和一群高地兵团的士兵钻入一艘搁浅的商船,以为找到了一艘诺亚方舟,却不料成为没有现身的德军演练射击的瓮中之物。诺兰不仅没有让任何一个德军出现在银幕中,而且观众几乎听不到“德军”一词,取而代之的是“敌军” ,最大限度淡化了、甚至模糊了具体的敌人“德军” 。敌人的抽象,就是敌人的普遍化,它就是时刻威胁并可能剥夺士兵生命的战争本身。战争本身,而不是具体的敌人,是士兵生命的真正威胁和精神恐惧,这就是诺兰在电影中揭示的更高层的、即他所谓的“内在恐惧” 。
然而, 《敦刻尔克》并不止于此。汤米从城中巷道逃跑到海边,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被困士兵。在大广角俯拍的镜头中,这些等待着救援、也同时等待着死亡的士兵,静默无声地排成一条条暗黑的长线,他们可能在若干个小时、或更长的时间登上归国的航船,更可能在下一分钟被敌军空投的炸弹夺去生命,变成沙滩上的一具冰冷的尸体。然而,海滩上的士兵在爆炸声中如爆米花一样飞散之后,幸存的士兵会很快站立起来,迅速排列成静默的暗黑长线,继续他们的等待。这些士兵作为个体是孤独、无助、迷茫甚至无望的,但是,他们在死亡威胁围困的海滩上的集体存在,却展现了一种坚韧顽强的集体生命力。没有口号、没有宣言,诺兰用默片式的场景把观众带入了这种集体生命力中。
正是基于对这种集体生命力的体验和崇尚,诺兰把《敦刻尔克》创作成为一部讴歌集体英雄主义的“密切的史诗” 。汤米的个人逃生行动一再失败,尤其是与他共同潜入商船的高地兵团士兵最后葬身火海,是对传统战争片的个人英雄主义的否定。因为对救援感到失望,有一名士兵,扔掉枪弹,只身投入海浪,不久就看到被涨潮推回到海边的尸体。敦刻尔克奇迹,既是集体救援的奇迹,也是集体逃生的奇迹。
众人奔向“诺亚方舟”
《敦刻尔克》以三条叙事时间线组成故事结构:防波堤上的一周、海上一天、空中一小时。防波堤是遣送撤退人员的核心场地,由英国海军上校司令官波顿任总指挥。在海上,道森先生响应英国政府号召,主动与儿子和帮工驾驶自家游艇前往敦刻尔克参加救援。在空中,英国空军飞行员法瑞尔和柯林斯为保护地上和海上的救援行动,与敌军战机顽强战斗。这三条时间线在电影前部交替展开,随着电影的推进,在后半部逐渐交合,最终汇集为一。它们交汇的节点是道森先生的游艇,他和儿子先后救援了坠海的柯林斯和汤米,让三条时间线上的人物汇合。这个汇合的情节具有“密切的史诗”的象征意义,因为它揭示了陆、海、空三条时间线上的人物命运的内在关联,是祖国意义的深刻呈现。
在规模救援中,将个体生命与国家存亡联系在一起,是一个普遍的艺术主题。关于敦刻尔克大救援的集体英雄主义主题,也已有多种文学和影视作品表现。传统战争片或灾难片的基本手法,是直接渲染战争的血腥和恐怖场景,主要从肉体层面揭示战争对人类的伤害和残酷。诺兰的《敦刻尔克》独特之处,是借用悬念电影的手法,致力于从心理和精神伤害层面探讨战争亲历者的真实经验,并且在银幕上还原为一种“密切的紧张” ,使观众对于战争的死亡恐惧感同身受。 《敦刻尔克》是一部没有主角的影片,汤米可说是电影中的一个主要演员,但他并没承担一个主角的作用——与片中的普通士兵一样,他也是无名的(只有在片尾演员表中观众才知道这个士兵叫“汤米” ) 。但是,诺兰运用非常洗练的电影手法,塑造了波顿指挥官、飞行员法瑞尔和游艇主人道森先生等救援者的感人形象。这些人物形象虽然缺少个人生活——情感背景的铺垫,却是细腻生动而具有高度的真实感和亲和力。道森先生展示了阅历丰富、宽厚慈爱而敢于担当的人格魅力,在从容不迫和情急果断之间的自然转换,给人无限的力量和温馨。电影结尾时,回到英国海岸,从道森的游艇中走出了难以计数的被救援士兵,象征性地表现了“道森先生”巨大的包含力。正因为有这些质感强烈的人物形象,电影才把观众带入到被救援士兵所感受的对祖国(家)的密切认同中。因此,当波顿看到海上驶来飘扬着英国国旗的无数民船,而念出“home” (家/祖国)一词,观众的眼泪也同他的眼泪一样含在眼眶中。
《纽约时报》专栏作家达吉斯评论说:“ 《敦刻尔克》是一部技巧和技术瑧于电影艺术巅峰的杰作,它讲述了一个洁净、真诚而包含深刻的道德意义的故事。这个故事拉近了昨天的战争和今天的斗争之间的距离。 ”在电影中,有许多洗练而精美的画面,这些画面紧贴剧情,同时现实而象征性地深化了电影主题表现。在电影开始和结尾都航拍了敦刻尔克的海滩。前者是伫立着被困士兵队列的以白砂为底色的一个静默如死亡谷的世界,极端简约地展现了无限的恐惧和不安。后者是法瑞尔驾驶着燃油耗尽的战机,打掉最后一架敌机,无声地滑过被晚霞晕染着的金色海滩,列队等待上船的士兵以整齐的队列向他致敬。这两个画面都是静默无声的,简约之至,却唤起观众最强烈的心灵共鸣。诺兰以《敦刻尔克》为里程碑,证实了他是一位将卓越的电影艺术和伟大的道德精神深刻结合的艺术家。这个结合,就是《敦刻尔克》给予当今电影的启示。
《敦刻尔克》宣传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