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总是认为婚姻没有爱情
张爱玲总是认为婚姻没有爱情。
所以,在她笔下,女性通通都是女结婚员,千人万面一律昭示的都是婚姻最阴暗的那一面。我们总以为不同年代不同女人,婚姻的样子也就不同。可是,婚姻里阴暗的那一面自古以来都存在,从来不会随着时代潮流的冲刷而殷灭,就像天地以万物为刍狗。
这是张爱玲借她笔下女性之口,以身现法地告诉世人。可惜,很少有人太当一回事,从而对婚姻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比如被改编成电影的《倾城之恋》,简介将它定位成一个华丽凄美的爱情故事。可是,当看过张爱玲其他的作品,亦或是结合原著一起来看,它更多的是张氏婚姻观。
此处荡开一笔说说饰演范柳原和白流苏的演员。八十年代的电影拍摄手法尚且质朴,因而演员顾盼之间的一颦一笑尤显重要,极其考验演员对台词里藏着的心理活动的分寸拿捏能力。
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本就声名远扬,1984年在香港上映,由周润发和缪骞人主演。
小说给人广阔的想象空间,影片将这份想象以声色影的方式写实化,却限于时间篇幅总是难以如愿还原原著。看过原著,再看电影,周润发是有把范柳原的风流不羁和亦正亦邪演绎出来。
只是,原著里的范柳原是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在香港沦陷避难的那个镜头,周润发在危险时刻跃跃欲试的神情难免会让人出戏,以为范柳原是江湖大佬小马哥附体。
周润发曾说:“对于范柳原这个角色的处理是失败的,演绎方法也是错误的。”
在我看来,张爱玲的作品是真的很难拍出效果。她的文风平静却犀利,人物也未有过多的轰烈之举。可是人与人之间,人与自我之间的博弈和心里较量却精彩绝伦,不逊于任何有视觉冲击力的剧情发展。
前头说,很多人认为《倾城之恋》是一个爱情故事,就连张爱玲在小说的结尾也有类似暗示。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可是,不管是影片还是原著里的白流苏,她从头到尾的关注和需求从来不在爱情上,而是世俗的归宿上。她内心与自己,与周围人的较量远不止表面那样与世无争,一派素雅。
缪骞人饰演的白流苏是令人失望的,我没有在她的体态和顾盼间看到白流苏的气质和内敛的聪慧。她只是将白流苏深藏在爱情下的用意急吼吼地呈现出来。
原著里,白流苏在心理上和范柳原打持久战,她的薄凉和聪慧深藏在“惯低头”的低姿态下从未流露出来。可是,张爱玲赋予她的心理活动却足见白流苏在博弈和较量上首屈一指。
在没有旁白的借力下,换做任何一个演员也很难将那样涌动和磅礴的心理活动演绎出来。如果缪骞人只是单纯的展示白流苏白莲花的那一面,则整体观影效果更不如意。
《倾城之恋》透露的张氏婚姻观
话说回来,相对于张爱玲的《第一炉香》、《红玫瑰与白玫瑰》或是《茉莉香片》,《倾城之恋》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从恋爱过度到婚姻的小说。
张爱玲对于女性未婚前的涉笔是吝啬的,蜻蜓点水划过。她极力铺陈女性在婚礼上对仪式的沉浸以及对步入婚姻飞蛾扑火的绝烈,可仪式一过,她说新娘也只是成了破旧的摆设。
在《茉莉香片》里,张爱玲写碧落的嫁后生涯,笔锋犀利更胜一筹。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死在屏风上。
哪怕她小说的女性人物性格癖好各不相同,可是最终的命运皆是殊途同归。哪怕婚姻呈现出不同的状态,可再完美也必指向阴暗。
在如今自媒体的时代,关于婚姻的文章和观点千奇百出,对婚姻的抨击更是令众多未婚女性望而止步。可论对婚姻本质的揭示,有史以来没有人比张爱玲说得更透彻了。
那么,《倾城之恋》又是如何传达出张爱玲的婚姻观呢?
范柳原对爱情的追逐
影片有个高度还原小说的镜头是范柳原住在白流苏隔壁的房间里给她打电话,向她解释《诗经》上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指之手,与子偕老的意思。
白流苏第一次流露出她的真实情绪,埋怨范柳原不想跟她结婚。
范柳原回答她:你不爱我,你有什么办法,你做得了主么?我不至于那么糊涂,我犯不着花了钱娶一个对我毫无感情的人来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对你也不公平。也许你不在乎。根本你以为婚姻就是长期卖淫。
放在那个时代来看,这真是一个很前卫的想法,用现在的话说,范柳原是要“嫁给了爱情”的婚姻,而流苏不爱他,他就不想跟她结婚。
范柳原虽然看似深情款款,可是骨子里却是高明的利己主义。他对于白流苏的手段全程都是以退为进,在等不到流苏上钩的时候会逼一把,所以才会让流苏在他面前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在那个当下,他确实是被白流苏吸引了。可是他又看得太明白了,白流苏要的是一个容身之所,她急于摆脱原生家庭,所以流苏对他的爱只够结婚,就像喝水要拧要瓶盖这样一个必经过程,而不是上升到他需要的精神层面上。
婚姻容纳不下爱情和需求的冲突,这是张爱玲很早就看透的婚姻本质。
陈数更符合白流苏的形象
范柳原对婚姻的交易
如果说范柳原前半句话还在平等且对爱情的理想追求上的心态,那么后半句暴露出他对于婚姻的交易观点。
他付出的代价是被管束,而白流苏付出的不仅仅是身体,还有情感。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
可是,他对于流苏的爱根本没有到要跟她结婚,他所有的以退为进和软硬兼施不过是将流苏发展成他的情妇。所以,归根结底范柳原是个道貌岸然者。
张爱玲说,为了成全流苏,一个大都市倾覆了。真正让范柳原跟流苏结婚的原因是外界不可抗力促成的。
白流苏以为在这场较量中,范柳原是先缴械投降的那一方,可是直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到底还是她先输了。
他们继续走路,柳原又道:“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的恋爱起来了!”
流苏道:“你早就说过你爱我。”
柳原笑道:“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最终,范柳原打着恋爱的旗子,白流苏打着找归宿的幌子,两人殊途同归地奔到了同一个地方。
不管怎么说,范柳原最终是达到了目的——白流苏在共患难下先爱上他。
流苏到了这个地步,反而懊悔她有柳原在身边,一个人仿佛有个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弹子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她若是受了伤,为了怕拖累他,也只有横了心求死。
白流苏的博弈和较量
张爱玲把她笔下类似流苏这样的女性统称为女结婚员,她们生来是为了结婚而诞生,拿手好戏就是做太太。
白流苏用了一些小手段从妹妹那里“抢”走了范柳原,她对此没有过多愧疚,而是不言而喻的得意。
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们就是这点贱。
这是白流苏对于婚姻的权衡,女人的婚姻根本没有爱可言,不过是为了迎合世俗,迎合女结婚员这个群体的生存法则。
影片真的没有将白流苏与范柳原在情感上的博弈和较量表达出来,而小说的绝妙之处就是二人的情感较量。
白流苏很早就看到了范柳原道貌岸然的那一面,他的步步为营流苏是感受到的。他们两人就像在下一盘棋,对方的棋路了然于胸,只是看怎么去破解而已。
影片中范柳原和白流苏在香港重逢,两人看似在跳舞实则在彼此试探和挑逗。但因为影片没有将白流苏当下心理活动展示出来,显得流苏这个人物很扁平化。
小说中,流苏对柳原说的话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心里却如明镜一样。
你最高明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如果我是一个彻底的好女人,你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我。
在与范柳原情感的第一次碰撞,白流苏就自然而然开始较量。这里再一次透露,张爱玲的基调就是婚姻里不存在爱情——男人本就视婚姻为儿戏,女人又何必太当一回事?
白流苏终于达到结婚的目的
影片里没有,但是小说里有白流苏心里进入白热化较量的描写。他们结伴同行,很多人误把流苏当成范太太。
范柳原却对白流苏说:“你别枉担了这个虚名。”
流苏吃惊地朝他望望,蓦地里悟到他这人多么恶毒。他有意的当着人做出亲狎的神气,使她没法可证明他们没有发生关系。
她势成骑虎,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爷娘,除了做他的情妇之外没有第二条路。
然而她如果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她偏不!就算她枉担了虚名,他不过口头上占了她一个便宜。
归根究底,他还是没得到她。既然他没有得到她,或许他有一天还会回到她这里来,带了较优的议和条件。
这场情感里的博弈和较量达到了高峰,也是白流苏从众多女结婚员里脱颖而出的体现。她不是单纯通过皮相或莺歌燕舞巴结男人,而是通过智商来猎取目标。
流苏的独立也好,魅力也罢,就是她懂得在男女关系上博弈。没那么轻易得到,所以就越发想去征服。她准确地抓住了男人这样的弱点,然后果敢地与他较量。
爱情对于婚姻而言是累赘
张爱玲为什么要安排香港倾覆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情节呢?原著里有这么一段文字旁白——然而两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
张爱玲对于婚姻看得太过于透彻了,所以假如没有一个大都市倾覆这样轰烈悲壮的意外,她找不到合理的推动点让这一对心理较量上势均力敌的男女关系更进一步。
他们终于名正言顺地结婚了。可是,这也意味着他们爱情的正式灭亡,哪怕这爱情较量博弈多余真情。
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
对于范柳原而言,攀登完了流苏这座高峰还有其他高峰可挑战。可是对于流苏而言,她一完成女结婚员的使命,从此就是绣在屏风上的死鸟。
爱情对于婚姻而言根本是累赘。这是张爱玲刻在骨子里的悲观感,也映射在她的婚姻观里。
《倾城之恋》已算是张爱玲对于女结婚员婚前笔墨最多的一部作品了,且流苏到底还是爱过范柳原。所以,它绝不是单纯的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而是张氏婚姻观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