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南3月雨季持续,春风吹扫了落叶。曲庆阳坐在窗边,翻阅着陌生的《左氏春秋》,突然想念加州的阳光。
那铺天盖地的金色照射到每一寸土地,连马路、水、植物和随处飞翔的小鸟,都显得洁净如洗,灿烂明媚。归国已经两月有余,清扬仍旧无法真正适应这片故土,毕竟离开时年岁太小,而且一走就是十年。不同于周遭的闺秀、名媛,这位十六岁的少女聪明、天真、大胆、倔强,富有创造力。也许在大多数人眼里,她除了拥有一副东方的面孔,其余都是西化的。
瞿公馆是雍南少有的纯欧式建筑,灰白色三层小洋楼,身后是一片宽阔的草坪,楼前层叠的圣母玛丽亚喷泉水声不断。几辆车子缓缓停住,瞿清扬迫不急待地向窗外望去,两名秘书尾随着父亲一路小跑。
翟锦胜素来公务烦忙,很少未到晚饭时间就回家来。清扬虽未看得真切父亲脸上的表情,但她隐约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不同寻常的压力。半刻钟后,瞿锦胜差人带着清扬穿过高阔如殿堂般的客厅,进入二楼的书房,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瞿家先祖从清朝起世代簪缨已有百余年,瞿锦胜更是作为庚款留学生,在国外旅居多年。归国后投身护国护法运动,从国会议员一路做到财务总长,掌控着南新政府的钱袋子,是内阁实权派人物,可谓钟鸣鼎食,风光无限。他深知自己多年坚持的铁腕政治树敌颇多,想要瞿氏族人坐享殊荣,最好的方法无疑是……
“爸爸,您找我有事?“
多年来清扬同兄长清源留学美国,虽与父亲聚少离多,瞿锦胜却极关注对子女的教育,仅与女儿之间交谈的书信就可以装下几大木箱。清扬从不关心政治,但她理解父亲的劳苦,此次归国并不情愿,只因为人子女,百善孝为先。
瞿锦胜走到她面前,伸手拢过女儿额前的碎发,定了定神,轻声道:“清扬,爸爸已给你和清源订了回美国的船票,你不是说还想继续深造吗?爸爸同意了。”
清扬被父亲态度的突然转变给弄蒙了,要知道她为了回来接受父亲的安排,不得不放弃自己刚刚申请到的纽约电影学院的offer,那可是她梦寐多年终于实现的理想。
“爸爸,是云家……?”她似乎明白又不太明白。
“是大公子出事了,”瞿锦胜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毫无准备,略带哽咽道:“大公子在回国的路上,遇刺……身亡……
是的,大公子正是瞿清扬的未婚夫,南新政府总统云世鹏的嫡长子云天鸿。南新虽然一贯倡导所谓的民主,采用议会选举制,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西点军校高材生,是向着接班人方向培养的。如今遭此不测,不仅断掉了云氏一族的臂膀,更使整个南新遭受重创。
“这是大帅亲签的退婚书,他说既然云瞿两族无此缘分,不能误了你的青春……”瞿锦胜将一页纸递到清扬面前。
清扬听到如此噩耗,得知不用再嫁那传说中文韬武略的未婚夫时,非但毫无伤感,甚至有些轻松,雀跃。当然,孝顺的女儿永远懂得照顾父亲的情绪。她微微蹙眉,低头默数地板上的花纹。
良久,瞿锦胜又道:“清扬,你放心,爸爸会帮你选择更好的夫婿。”
只是这个年纪的瞿清扬并不真正明白,父亲与其说要给她挑选良婿,不如说也是在给自己、给瞿家寻找更利于栖息的枝头。
近两个月,清扬感觉自己快要闷死了,她如此活泼好动的一个人非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会琴棋书画与女红,还假装一副待字闺中的温婉模样,真是惨无人道。如今,那讨厌的任务终于消失了,她要趁着回美国之前好好放松一下。来吧,朋友们,舞会、电影、赛马、网球……约起来!Comeon,Baby!
“曼丽,我是清扬,你干嘛呢?我们去看电影吧!”她在国内的朋友不多,魏曼丽算是其中一个,其父在司法部任要职。两个小丫头不仅年龄相仿,性格都很爽朗。这不,一大早的,清扬就给她打电话。
“哎呦,我的瞿大小姐,您如今不是应该在家里哭吗?怎么还约我看电影?”想必曼丽也知道了大公子的事情。
“哭?哭个屁!你就别打趣我了。快说,你那边有什么好节目,我要是再不出门,身上都长出青苔了!”
曼丽呵呵笑出了声,“节目自然天天有,就看你敢不敢来?”
清扬迫不及待,“你就别卖关子了!”
“不是卖关子,我是为你着想。毕竟你现在的情况不方便马上抛头露面,免得落人口实。”
清扬心里不由拱出无名火,莫非自己还要做那云家大公子的未亡人?真是笑话!
魏曼丽又说,“要不这样,我们去参加明晚的假面舞会吧,你尽可以大胆出场,反正戴上了面具谁也不认得谁。”
假面舞会源于西方的万圣节,清扬在国外经常参加,想不到雍南的社交场合也有如此形式,不由期待起来。可是做什么样的装扮好呢?明眸婉转间,计从心来。
华灯初上,两位袅娜的少女相携进入会场。舞会由魏曼丽的堂嫂陈安妮在自家府邸举办,筹备得颇为盛大。不仅专门从国际饭店枫丹白露餐厅订了餐点,满台的粉红香槟也特意从法国订购,宾客名单更是遍邀各界名流。
“清扬,你真叫人耳目一新!”魏曼丽脱口道。
瞿清扬不语,只是骄傲的挺直腰杆,嘴角微微上扬。她身着一条芽绿色的抹胸收腰长裙,层叠、不规则的薄纱裙摆上铺着许多细碎的水钻。一头青丝随意盘起,挑出几缕碎发细细绕于颈间。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并未戴任何面具,而是画了浓重的昆曲脸谱,衬得耳边的金镶玉坠子愈发明媚妖冶。
这样中西结合的非主流装扮,怎会不惹得女士们新奇,男士们流连。舞曲还未正式响起,已有好几位等候在清扬的周围了。
“您好,我能请您跳支舞吗?”说话的人声音略带磁性,燕尾服下玉树临风,戴着骑士假面,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动作。瞿清扬礼貌性的颔首,便将柔荑交到他的手中。
两人轻轻滑进舞池,翩然起舞。清扬挺秀的下巴微微仰起,莹白的小手扶着男人的左手和右肩。他们并未交谈,时间随着音乐一分一秒悄悄划过,唯有身上散发出的幽幽甜香,缕缕撩人心魄。
一首熟悉的音乐响起,清扬凝神听了听,想要停下来,对方揽过腰肢的大手却似乎紧了紧。清扬有些不悦,他赶忙解释道:“陪我跳完这一曲就好。”
“先生喜欢这么忧伤的曲子?”清扬笑道。
那人点点头,这首《绿袖子》传说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写的,为了怀念一段求之不得,转瞬即逝的爱情。”
清扬漫不经心地接话:“亨利八世娶了六个王后,都没有好结果,有两个还是被他自己处死的。若传说是真的,我倒为那位离开的姑娘感到庆幸。”
那人并不接话,自顾自道,“中国的美人都被称为‘红袖’,亨利八世却念念不忘绿袖,倒与小姐今日的妆容相得益彰。”
清扬嫣然,陪他继续舞动,直至曲终。
后来也接受了其他男士的邀请,但不论舞技还是风情都不及那位骑士假面。
舞会散后,自有瞿府的侍从来接清扬。刚出大门,就听身后有人问她:“你要走了吗?”回头望去,声音来自刚才的骑士假面。卸掉面具,柔黄的灯光下是张英气逼人的脸孔,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大相符的沉稳内敛,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
“有事吗?”尽管他颜值动人、舞技撩人,清扬还是忍住,未多看一眼。腹诽并告诫自己,舞会上认识的不过是寻常的纨绔子弟。
那人倒是直接:“敢问小姐芳名?”
清扬顿了顿,一本正经道:“顾婉兮。”
侍从开了车门,她刚要上车,后面又飘来声音:“是‘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婉兮吗?”
清扬没有答他,咣地关上了车门,脸颊不知何时浮出两抹绯红。她的名字是已故的母亲取的,取自《诗经》中的《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她从懂事起就长在国外,对中国古典诗词知之甚少,这首诗几乎是她唯一会背也懂得意思的。尽管此次回国后,父亲特意请了私塾先生帮她补习国学,自己却只当作消遣。
回到家还未来得及平复小鹿乱撞的心情,就被大哥堵在门口。“瞿清扬,你今晚去哪了?”
“瞿清源,你一身酒气,又去哪了?”清扬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这对兄妹是瞿锦胜唯一的子女,一起长大,一起留学,又为了婚事一起回来。
“瞿清扬,你不为自己和我,也该为爸爸的处境想想,现在这个时候,你适合出去玩吗?”虽然只大了两岁,他仍喜欢摆起一副长兄的嘴脸教训人。
“桂宝,快扶你家少爷回房休息。怎么喝多了也没人伺候着?”清扬说完便踩着高跟鞋蹬蹬地上楼了。
清源肚子里的话还未倒完,径直追入妹妹的房间,继续道:“南新毕竟是云家的天下,回美国之前莫要节外生枝才好!”
“哥,我是大人了,你快出去!”她只顾着拉起自己脱到一半的连衣裙,哪里听的进清源的劝告,“好了,我注意低调就是了。”
没过两天,她又悄悄约曼丽一起打网球。那种挥汉如雨,恣意畅快的感觉太让人想念。大门口停着辆陌生牌照的汽车,看到她后,车门突然开了,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晚戴骑士假面,对她颇殷勤的男人。
“你,不会是在等我吧?”清扬一贯大方,此刻也心直口快。
男人微笑道,“刚才不是,现在是了。”相请不如偶遇,他也没料到那晚的舞会皇后、娇俏丽人居然从这座府邸走出来,虽然那晚浓装裹面,灯光昏黄,但他确信自己不会认错人。
他看了看少女今日的装扮,道:“小姐要去打球?不如带上我,一定不会另你失望。”
“当然,如果你的球技也似舞技一样棒。不过,我还有个女伴,你得再找位男士,我们可以混双,更有意思。还有,你穿着华丽的西装恐怕不行,我叫侍从去拿哥哥的运动服来,你不会介意吧?”面对只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清扬如此毫不遮掩的寒喧、夸赞,热情的另自己也有点吃惊。毕竟这是在中国。
“多谢小姐美意。不过不用了。嘉明,帮我回国际饭店取过来……”他淡淡吩咐,侍从立即跑过来应声,颇有几分禁行立止的军人姿态。然后,他伸出了右手,直视清扬的明眸,“鄙人廖栩宸,很高兴认识瞿小姐。”
清扬想到那晚自己随口编的名字,脸不由热起来,尴尬地重新介绍自己:“我叫瞿清扬。”
“清扬婉兮,非常适合小姐。”他温言道。
果然不出所料,廖栩宸不但舞技一流,网球、赛马、射击、斯诺克甚至票戏,样样都是行家。即使在美国,清扬也很少能找到玩得如此投契的朋友。廖栩宸虽未出过国门,但见识广博,谈吐非凡,寻常人家绝养不出这样的乌衣风流。他们频繁相约,一起寻找雍南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尽管每次回家清扬都会为自己的不矜持、不低调深深自责,却总也抑制不住对再次见面的满怀期待以及神不守舍的丝丝甜蜜。
清扬从不乏追求者,对于爱情,却是懵懂的,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也许会遇到一位眼神忧郁的美少年,陪她念着莎士比亚的情诗,自己那落满玫瑰花瓣的裙裾悠悠在风中翩然……也有一段时间,她将这种寄望放在云天鸿身上,毕竟从各方面,云都是上乘的夫婿人选……直到遇到廖栩宸,她才突然明白,有些人虽然只见过几面,却像认识了好多年。
事实上她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来自江北的军阀家庭。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就算再不关心政治,对于各方势力的纷争还是略有耳闻的。眼下南新政府偏安一隅,但这样的安稳到底能维持多久?
就在清扬沉浸于对爱情的甜蜜回味,芳心悸动之时,更让她感到惊喜甚至幸福的消息到来了。
可惜快乐只有一瞬间,父亲是这样说的:“清扬,你年纪尚小,爸爸还舍不得让你这么早就嫁出去。”
“爸爸,如果是嫁给云天鸿,我的年纪就不小了,对吗?”清扬着急反问道。
瞿家是新式家庭,瞿锦胜一向坚持民主,至少在形式上。今天的家庭会议,议题正是如何应对廖栩宸的求亲。在一般人眼里,廖栩宸绝对年少英才,所辖的江北四省,兵力强,武器装备一流,是目前军阀中的实力派。而这也正是瞿锦胜最为担忧的,彼时廖栩宸如果做大称雄北方,自己不能和女儿因为南北对决,隔着烽火连天。
更有甚者,一旦与廖家结亲,南新政府还会信任自己吗?然而从长计议,能搭上江北军阀这艘还算大的船,无疑是多了一条退路。从前想让女儿嫁进云家,除了自己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也因对云氏家族以及对云天鸿本人的了解,凭借云家于国内外的声望,就算有一日在权力更迭中失败,也不会委屈到女儿。可是自云天鸿遇刺,之前的想法发生了些许改变,他重新考虑让女儿远离政治甚至远离中国,嫁到真正安逸的地方去。
此刻,瞿锦胜的心里闪现过无数个念头,可面对自己倾注全力遮风挡雨的小女儿,无法说出这些隐忧,也从未想过要让她去烦心。
瞿清源开口道:“这桩婚事我持保留意见。一则因为现在的时机不好,云大公子出事不久,我们不要给云家添堵,更不要给有心人弹劾爸爸的由头;二则廖家是旧式家庭,也不信耶稣基督,妹妹从小在国外长大,可曾想过日后如果家里三妻四妾,受得了吗?听说廖之信生前就有六个姨太太,廖栩宸本人也早有内宠。”
不得不承认,瞿清源一席话说得颇有道理。当清扬听到“内宠”两个字时,好似冰水浇身。虽然她知道在别人家里,姨娘呀、庶子女呀这些事情稀松平常,但父亲从没有将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带到他们面前。母亲去世这些年,父亲不可能没有别的女人,他的这一做法,令兄妹俩深深感动。
廖栩宸此次求亲,除了请出江北和南新有名望的遗老作为媒人,更亲笔书写一封长信转交给瞿锦胜。瞿锦胜身为南新政府要员与江北从无任何交集,上一次廖栩宸想要拜见也被他婉拒。可万万没想到这封言辞恳切的信里竟提到爱女清扬与廖某人早已两心相悦,南新政府一贯倡导人人平等和自由恋爱,瞿家又是新式家庭,想必会尊重子女的个人意愿。
清扬归国才几个月,是如何与这位江北军阀两心相悦的?可看看女儿刚才激动的样子,瞿锦胜心中已了然。
雍南三面环江,眼下正值春江水满的季节,夜色中细浪粼粼,芦花摇曳,皓月明光无遮无拦地泻在江面上,宁静悠远。两人泛舟江面,廖栩宸接过渔家刚出炉的艇仔粥,香气四溢,连忙一边吹凉了一边喂给清扬尝尝鲜。
瞿清扬嘟着小嘴,“爸爸似乎不太满意你。哥哥还说,你在家中早有女人。”
廖栩宸放下手中的碗,将她揽到怀里,轻声说:“清扬,这个问题即使你不说,我也不想瞒你。记得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带兵包抄了吴敬江的一个团,父亲就差人送来两个伶倌人。如今我已二十六岁,如果我说自己从没碰过女人,你会信吗?”
清扬凝看水中的倒影,情不自禁地溢出两行清泪。她感到心疼,可是又不愿失去这样的疼。
廖栩宸却薄唇舒展如春风吹过,弯了弯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宝贝,我可以当作你是在为我吃醋吗?”
清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脸上不由自主地热起来。还是定了定心神,认真问道:“那现在你家中可还有,有……”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
“可还有通房的丫头,如夫人,侍妾?”廖栩宸替她一股脑的倒完。
“哎呀,你,你无耻!”清扬娇俏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廖栩宸捧起她的小脸,目光平静,笃定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然后低头吻了下来,从眼眉一路到嘴角,温柔缠绵。清扬静静的感受着他在自己唇齿之间的匍匐,似乎还有许多需要了解的问题,一时间都化为浆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次日一早,廖栩宸直接来到瞿公馆再次拜见瞿锦胜。瞿清扬远远地看着那抹高大的背影进入父亲的会客厅整整两个小时,而后又与兄长一同出去。直到晚饭时候,廖清源来找清扬。
他单刀直入,“清扬,有些事爸爸不想让你烦心,我这做哥哥的必须跟你讲明白。也许你只看到了廖栩宸对你的殷勤,可是你得清楚他娶了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北线对俄战争已经胶着,扶桑虎视眈眈,西北、西南、东北、华北等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只有南新政府是国际上合法承认的。况且雍南大半的财富掌握在我们瞿氏族人手里,抓住瞿家,就等于筹到了军需钱粮。那廖栩宸当然不是吃素的。”
清扬慢慢地“哦”了一声,似有些怅然,继续认真听着,“我和父亲也看出你对他是动了真情,如若再拦着你,似乎不够人道。我已与他正式谈过,他愿意成为一名忠诚的耶稣信徒,遵守一夫一妻制;总统那边他自会想办法,至少表面上不能让云家挑我们的理。当然,从此以后与云家的芥蒂不会少了……算了,这不是你操心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廖瞿两家的联姻就这样敲定了。细想起来,自己认识廖栩宸不过月余,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得难以置信,清扬不知他对爸爸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就峰回路转了。
接下来便是开始筹备订婚晚宴,据说届时总统云世鹏会亲自出席祝贺,清扬无暇想太多,只是烦恼着该穿什么好呢?一边坐在沙发榻上听着外国广播,冷不防后面有人轻笑道,“想如意郎君呢?这么出神!”
“哎呀,姐姐,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儿的!”来的不是别人,是兄长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南新政府总理千金楚瑾瑜。“姐姐,你要是再调笑我,等到你和哥哥的婚礼时,看我让你好看!”
说到婚礼,瞿锦胜原本计划着双喜临门的,就是儿子与总理千金、女儿与总统公子的婚礼同时举行,这也算举国之喜事了。不想云天鸿飞来横祸,瞿楚联姻只好暂时搁置。
楚家姑娘自幼与瞿家兄妹一起留洋海外,是再熟悉不过的。清扬与她早已胜似姐妹,说话从无顾忌。此时楚瑾瑜落落大方,“原本想和你一起嫁人的,如今却只能作你的伴娘了。”
清扬为自己刚才的失语感到一丝不好意思,似安慰,似娇嗔,“等过些时日,你和哥哥完婚,就可以一起回美国了。而我,恐怕只能在这里想念你们。”
其实楚瑾瑜对于她突然要嫁给江北军阀非常不解,在她眼里,爱情甚至婚姻就应该像她和清源一样,两小无猜,知根知底。而清扬的选择,无疑太过冒险。
“清扬,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了解他吗?你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到底爱他什么?”楚瑾瑜道。
“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楚瑾瑜更加担忧起来,“唉!虽然我和你哥哥,你和云大公子都不是简单的婚姻,但至少在南新的地界上,大家总算熟知的。可是要嫁到那么远的江北,难道你不怕?那样旧式的大家庭,要怎么应对?如若有一天他变心,你该如何自处?”
“姐姐,亏你还是新女性,如今的中国难道我们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一个男人身上?先不说他敢三妻四妾,就是对我不忠,我必定离了他!”这样的话好似脱口而出,清扬的心却是不由地抽了一下。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说订婚宴上我该穿什么好?”
她拿出分别在洋行订制回来的西式礼服、中式旗袍,各种款式好几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楚瑾瑜何等聪慧的人,旋即帮她一一打量起来,巧笑着,“那要看你的白马王子穿什么了?如果他是西装,你当然配礼服,如果他穿中山装,你最好配旗袍。当然了只是个人意见,你向来喜欢标新立异!”
最终清扬只是中规中矩的选了一件银色闪缎的小福子织锦旗袍,衬得她白皙的脖颈,玲珑的身姿,更加楚楚有致。那一天,廖栩宸未着西装、中山装或是长袍马褂,而是一身浅灰色的简洁的军装。不用说,年少的清扬再一次被自己英武不凡的未婚夫所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