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门|卢蒙
编辑|安然王山
文章摘要:今年夏天运动鞋几乎成了疯狂的商品,投资热潮在原来的鞋圈里翻滚。
经济学家为它创造了一个专有词汇——Sneaker-nomics“球鞋经济”。从热爱到“冲鞋”,当炒鞋成为潮流,当一双球鞋超出其原本功能性成为一种消费符号时,其背后年轻人的观念也在发生转变。他们和品牌、投资者们共同塑造了这个消费时代的特殊景观。(三里屯一家球鞋买手店,一位年轻顾客在球鞋展示墙前选购球鞋。)
北京三里屯太古里一家潮鞋专卖店前,近500人的队伍几乎将整个店铺围成一圈。人们三五成群坐在地上刷手机、吃着简单的早餐,嘈杂的交谈声让整个商场比平时热闹许多。
陈佳伦雇佣的40名农民工提前三天就到这里占位,为的是能在8月25日Undefeated x Nike Kobe 4 Protro(以下简称Kobe 4 Protro)联名系列球鞋发售这天抢到更多的鞋。
一双球鞋原价1199元,经陈佳伦转手卖出,每一双可以获得1000元左右的利润。
Kobe 4 Protro这天限量40双,现场按照抽签方式获得购买资格,最终,因为排队的人认为抽签结果不公平,与店员发生了争执,发售活动在混乱中取消了。
这种场景陈佳伦屡见不鲜。从高中起,陈佳伦就开始做球鞋行业生意,排队抢购限量版球鞋,再转卖给球鞋爱好者。这种倒卖模式最初只在小众的鞋圈中流行,且每双鞋的价格涨幅不大,“2010年的意大利纯手工限量款Air Jordan 2 Bin23只要加六七百块钱就能买下来。”陈佳伦说。
(随着球鞋生意规模的不断扩大,陈佳伦获取球鞋的渠道也变得越来越多。从最开始排队抢购,到国外卖家为他提供货源,一些在国外提前发售的球鞋,陈佳伦都可以第一时间拿到。)
(陈佳伦在仓库中寻找顾客想要的一款球鞋。)
(合伙人郑翰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复几十个和球鞋相关的微信群信息。鞋盒、动漫模型占据了他卧室的大部分空间。在微信朋友圈发完信息,郑翰霖起身准备将今天卖出的十双球鞋打包、发货。)
(在三里屯的买手店前,陈佳伦将打包好的球鞋发送物流。因为货源充足,很多买家会在陈佳伦的手中批发球鞋再转手卖出。)
原本属于亚文化的球鞋收藏,如今成了资本争相追捧的对象。“毒”“Nice”等互联网球鞋贩卖平台不断崛起,大量社会资本涌入,鞋价不断攀升,甚至开始具备一定的期货和股票特质。有人总结:“70后炒股,80后炒房,90后炒币,00后炒鞋”。
在陈佳伦看来,现在的球鞋市场是他入圈8年来最火热的时候。“今年5月,原价只有1299的耐克‘倒钩’,一晚上就涨到了1万多。”
陈佳伦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冲鞋”的出现——这是炒鞋的其中一种投机方式。
“不要问,问就是热爱,热爱就是冲”是最近鞋圈中流行的一句话。在微信的“冲冲群”,金主带散户,在互联网平台大量购入特定一款相对低价的鞋(在这些平台上,一款鞋不同颜色、不同码数标价均不同),导致市场上剩下的都是标价高的鞋,形成鞋涨价的“假象”,等待别人接盘。
陈佳伦也尝试玩过几次,“有一次冲了20万,挣了点钱。”他说得轻描淡写。
(陈佳伦家中有两面墙的鞋盒装着他平时穿的鞋。客厅的架子上摆放着陈佳伦妻子收藏的盲盒玩具。)
2017年,陈佳伦和几位朋友在三里屯soho合开了属于自己的球鞋买手店。随着球鞋市场的火热,类似的买手店越来越多。26岁的郑翰霖是陈佳伦的发小,也是买手店的合伙人之一 ,“最近两年鞋市特离谱,离谱到睡一宿价格就能涨三、五千的样子。”他说。
郑翰霖至今保留着初中购买的第一双Nike鞋。那是一双黑红配色的板鞋,540元,打工赚来的,母亲资助了一部分。虽然不能穿着它在球场上打球,也不是联名、限量鞋款。但在郑翰霖心中却十足珍贵。“那时觉得,哎,能有一双就挺棒挺开心的。”
“当时总看NBA比赛,就开始关注每个队员脚下的鞋。”从乔丹系列到科比系列,郑翰霖会研究每一双鞋的故事和历史。
郑翰霖觉得,以前买鞋的人更注重的是鞋背后的文化,如今的年轻人更多是受到潮流的驱动。
在鞋圈,陈佳伦和郑翰霖属于二级市场。在一级市场,品牌制造源源不断的故事和神话,限量发售、联名球鞋等营销策略让球鞋供不应求。二级市场才是资本的主战场,陈佳伦他们只能算是普通玩家,在他们之上,是一群实力更雄厚的投资人,陈佳伦将他们称为金主。“有一些投资人开始砸钱之前,会找我们这些二级市场的人了解行情,或者我们给出建议哪些鞋更有价值。”和“冲鞋”相比,这些金主有更大的定价权。
最终,这些溢价过程传导到终端的普通消费者身上,他们共同缔造了这场消费盛宴。
(在球鞋展示台前选购球鞋的初中生。)
(一些顾客在买手店选购球鞋时也会和网店比较价格。在陈佳伦看来,“毒”“Nice”等互联网球鞋贩卖平台的兴起也会对实体鞋店的销量造成冲击。)
(14岁的绍锋在母亲陪同下购买球鞋。“自己的压岁钱都买球鞋了。”绍锋说。)
(球鞋爱好者李康昊是北方工业大学大四学生,他选择理性消费。“很多炒上去的鞋,现在不适合购买。”李康昊买鞋都会把价格控制在1500元左右。)
(球鞋爱好者杨皓童有时会去美国买球鞋,她认为,一个人穿什么鞋能反映出他的审美。杨皓童会买一些特殊配色的球鞋“我不会去看流行什么就买什么,撞鞋这件事情比撞衣服更可怕。”)
王雨洲自称“北京鞋鬼”,经常在视频中带着些许骄傲的表情为大家讲解鞋的细节和球鞋背后的故事。现在,他在抖音上已经有211万粉丝。
有一次,他给奶奶展示了一双Nike air mag,“我跟您说,这鞋还能亮灯呢,高级吧,您觉得这个鞋多少钱吧?”
“撑死5000吧。”奶奶拎着鞋,撇撇嘴。
“我跟您说这鞋实际多少钱,真要卖出去10万元!”
(王雨洲和奶奶的对话。)
奶奶吓得摸了下胸口,在王雨洲的撺掇下上脚试了试,鞋底发出浅蓝色的荧光,“穿这个跳广场舞绝了,这个头一份儿!”奶奶笑着说。当天,这条视频的浏览量超过了一百万。
(王雨洲和朋友商量怎么把视频拍得有趣来吸引更多人观看。)
(假期即将结束,王雨洲准备回美国读书前录制更多的视频备用。)
(一个人的时候,王雨洲经常站在屋子里静静看着他的鞋墙。“什么都不想,看着它们我就开心。”)
21岁的王雨洲还在美国上学,是一个拥有近300双球鞋的收藏者。暑假,他回到北京的家中,层层叠叠的收纳箱占满了卧室的两面墙。每天睡觉前,王雨洲都会坐在床上静静地注视一会儿他的鞋。
王雨洲初中时因为篮球喜爱上了球鞋。用他的话说,球鞋就是他的青春。第一双鞋是哥哥送给他的乔13,他特别爱惜,一次也没有穿过。
此后,上了国际高中的王雨洲,因为课程紧张没时间打篮球,于是将精力放在球鞋上,同学之间也会相互比较,谁的鞋更贵。
(每天,大学生李康昊会花费两三个小时在网上浏览和球鞋有关的信息。李康昊更多关注的是球鞋的舒适度和性能,每个月李康昊会攒1000块钱用来买自己喜欢的鞋。“现在买实战鞋多一些。”)
“当时父母不理解我买球鞋,也特别不支持。”每月零花钱有限,王雨洲尝试自己挣钱买鞋。在学校住宿时,王雨洲在宿舍里开“超市”——通过向同学出售零食、泡面攒钱买鞋。高中毕业前,他已经拥有超过20双球鞋,但在王雨洲看来,这在鞋圈还算不上收藏。
(晚上十点鞋店关门后,陈佳伦和朋友到体育馆打夜场球。如今陈佳伦和朋友一起打球的机会越来越少,卖鞋几乎占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
(从高中的第一双乔11到如今经营鞋店,陈佳伦得到一双新鞋的喜悦度已经减少很多。“还是喜欢,但现在主要还是靠着鞋来挣钱。”)
对于刚到美国读书的王雨洲来说,球鞋是生活中唯一的陪伴。那时他住在一个寄宿家庭,房间不到十平米。在他的描述中,房主并不和善,加上没有亲人、朋友的陪伴,王雨洲感到莫名的孤独。
“感觉自己心理受到了创伤,而鞋子能给我一种心灵寄托,买回来特别高兴。”通过ebay平台和国外实体店,王雨洲在短时间内买了近百双球鞋,很多寄回国内了。平时和父母视频的时候,他都会通过摄像头看一眼自己的鞋。
如今,王雨洲尝试在社交平台上推广自己。他与一家文化公司合作,策划短视频段子在网络平台推广鞋文化,并以此挣更多的钱买鞋。
“鬼哥,看见你的鞋我就沦陷了。““还是嫁给你有前途。”在抖音平台上,很多人在他的视频下留言。
不可否认,年轻一代的消费力量正在不断崛起,一双潮鞋已经成为很多学生的标配,这是他们在校服之外寻求的个性标志。
“很多学生还是有攀比心。”身为一名文化公司职员,杨皓童了解球鞋是从初中开始,当时学校里正流行球鞋风潮。耐克Dank、乔丹系列几乎成为学校里的追风目标。如今,一些大学生也会用花呗分期付款买鞋。
“鞋还在不断出新,像00后或者10后,他们也会出一批喜欢鞋的人,再收我们现在的鞋。所以鞋的热度我觉得不会太下降。”杨皓童说。
在陈佳伦的买手店,中学生也是购买球鞋的主要群体。“现在小孩一进店里,一买就买两三双,家长带着孩子来买鞋的很多。”
2019年1月,美国一网站发布的二手球鞋行业报告显示,全球二手球鞋市场规模已达60亿美元,其中,中国作为后起之秀,二手球鞋转售市场规模已超过10亿美元。
法国学者让·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曾写道,当代秩序中不再存在使人可以遭遇自己或好或坏影像的镜子或镜面,存在的只是玻璃橱窗——消费的几何场所,在那里个体不再反思自己,而是沉浸到对不断增多的物品/符号的凝视中去。
周末傍晚,陈佳伦的买手店比平时热闹许多。橱窗里,一双双球鞋在鞋架上整齐摆放,颜色鲜艳,等待顾客打量。陈佳伦蹲坐在店门旁点燃一支烟,看着每一个经过他眼前的人穿的鞋。
“现在不看人脸,第一眼都会看鞋。”
(买手店的店员和他喜欢的一双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