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发现者曰:跟随民国学者薛子中先生,看普通教师眼中的民国。平民的历史,不一样的角度。喜欢的请评论,关注,点赞,谢谢!
一、到个旧去
“到云南无论如何总要往个旧参观全国第一大锡厂”,脑子里很早就如此决定。到昆明后,虽然疟疾不时发作,精神终日萎靡,但往个旧去的观念仍然打消不了,经过了几天的优豫,最后决定是要负病前去。
在往个旧的前一天,我们到滇越铁路昆明站向一位华人站长交涉往返优待票,该站长以此处驻有法人总办及会办,未敢擅自作主,乃导之至总办办公室与一法人会办晤谈。该法人来华甫七月,而操华语极流利,人亦和蔼。关于优待车票事,彼谓“四等车无优待票,三等车则可以半票优待”。所谓三等车半票,即系四等车整票价,其三等车设备,实与四等无大差异,优待与否,均无若何关系。
由昆明往个旧是由碧色寨转车。昆明往碧色寨的车是每日早七时南开,我们因欲至宜良温泉浴,乃于先一日下午二时搭开往宜良之短票车,五时至宜良。下车后适遇中华职业教育改进社农村考察团诸君。前在南宁时彼此曾有一底晤谈,不期在此又相遇,晚间同宿一店,彼此谈至深夜十二时后方就寝。
二日上午九时,农村考察团诸君搭车赴昆明,我们十一时搭车南行。铁道所经尽山,盘旋曲折,过山洞无数,经羊街、狗街、婆兮等站,下午五时半抵开远。此处系宿站,车停,旅客均下车宿旅店。我们所住为双安旅店,尚清洁,一宿两餐,每人旧滇币七元。
开远原为阿迷州,境内多山,地瘠民贫,车站因系宿站,有大小旅店十余家,法人及安南人留居者颇不少。城内则仅有居民及小商店,冷落异常。
三日早六时半,由开远南开,路多系上坡,九时抵碧色寨,下车转登个碧车。碧色寨在半山坡,除一海关及铁路人员外,居民及商店甚稀少。个碧铁路系三十磅之轻便道,其修筑时原为便利锡之运输,后由鸡街展修一支路至建水,改为个碧临铁路,今又西展至石屏,并拟将来修至思茅。其资本全为商股,如全路告成,滇南交通既便,于国防上说亦有莫大补助。
由碧色寨至个旧计程八十五华里,车价三等票每人为旧滇币十四元合国币约一元五角,此恐为国内任何铁路未有之高价。不过购三等票者,头二等车亦可随便坐,惟购四等票者,则不得越雷池一步。车身宽约五尺,长二丈余,每列车挂十余辆,每小时速度为十五里。上午十时由碧色寨开车,下午四时抵个旧。所经尽山,过大小山洞六七个,中途较大之车站为蒙自、难街,可购零星食物。
个旧街市颇热闹,但旅店却是没有一家,所有往个旧去参观的人,多借宿于锡务公司或其他机关。我们在昆明时承省党部杨镜涵委员介绍,乃借宿于个旧县党部。
二、个旧锡厂参观记
四日早九时至锡务公司访协理钟希竹君,钟君湘新化人,见面颇示亲热,谈话后导之参观总公司本部。该公司成立于宣统二年,地址建于个旧谷中南山下,初资本为国币二百万元,历年屡有增加,现有资产约三千万元。其组织最高为董事会,总公司日常负责有总理、协理各一人,下设总务、工程、开采、制炼、营业五部,每部设经理人一、股长若干人。开采部下设三矿厂管理处,第一管理处在马拉格,第二管理处在老厂银洞,第三管理处在古山,三处距公司均在十五里外,其中以马拉格为主要矿厂,蕴藏及产量均为他厂所不及。炼制部设炼炉于公司内,三厂所开采之矿砂,均须运来淘洗制炼。
五日赴马拉格参观,由锡务公司至马拉格计程十五里,须翻越山岭,山路崎岖异常,矿砂之运输有空中索道。钟协理告以如乘索道铁兜,则二十分钟即可到达,如徒步而往,则非两小时不可,问我们是否胆大敢坐索兜,我们慨然答之以“敢”。钟君即派一勤务,导之前往索道处。索兜由马拉格来系装运矿砂,返时则空,惟兜内满沾湿泥,索道处特使人于内铺垫以草,我们二人合坐一兜。索兜由锡务公司倾斜上山,索道上之污油,因索兜转动多下滴落于衣帽上,但又躲避无地,只有任其污秒衣帽而已。行约二里至山顶与公司之间,于索兜震动前进中,俯瞰百丈下之深润,不禁心为之寒,如索断兜坠,则必粉骨碎身矣。约五里至山顶,须转换索兜,该处驻有索道处职员周某,已接钟协理电话,乃为另换索兜。周君又另自乘一兜,陪之前往。前行又经深涧二,越山岭一,约二十分钟到达马拉格。
个旧马拉格之锡厂
下索兜后,周君导之至厂外各洞口游览一周。在天良洞口遇新由洞内负矿外出之工人数十人,其年龄均在十五六岁左右,每人均以麻布小袋装矿负于肩上,胸前各系有一小煤油灯燃之引路,均赤脚,头上皆覆有厚麻布一片,因为在洞内洞道低矮,头部不时触石,必覆此以护头。其面孔及周身皮肤全被矿泥染为红黄色,至洞口都是呼呼作喘。当时我即开相机对之摄影,被他们发觉后,都大惊而逃,后我向他们招手解释道:“请你们不要跑,照你们的像不是什么坏意思,实在是想把你们的痛苦情形,叫外边人都晓得,将来好设法救一教你们。”周君也再三代为解释,不过仍是不能得他们十分谅解,就在他们走动中拍影一幅。
个旧两山之索道
天良洞为个旧锡厂中最大之洞,为锡务公司与一私人矿商合开。洞深约三千余尺。我们曾匍匐入洞,行约十余丈,因泞滑潮湿,黑暗不辨咫尺,即匆促而返,不知三千尺以下之工人,其生活将何以堪。出洞后,回顾洞内之潮湿黑暗,仰视洞口之“天良”二字,再看到负矿工人之形状,心里不禁说道:“天良,天良,资本家真乃是有天良!”
由天良洞北行,遇一工人,脚上钉以铁镣,于矿堆旁行走,问周君以“此工人何罪被钉以镣”周君告以“此为工人多骗用工资潜逃被获者,乃钉以脚罚其在洞外工作,公司待工人颇宽,如系其他矿商,则给其钉脚镣后,仍须罚下洞负矿。”听周君言后,心中不禁替个旧工人暗发一声长叹!
后周君导至管理处,有工程师谢君(?)等接待,进以牛奶饼干。时遇云南大学铁道工程实习团数人,本日系由个旧徒步前来,脚上都是满沾黄泥他们已参观完毕即作归计,问我们乘坐索兜有无危险,我们当答以“只要胆放大,便可无危险”,他们乃决定于返时亦冒险作空中行。
少憩,谢君告以如欲由竖坑下洞参观,须先更衣,我们乃换上工人衣服每人提一炭化钙之小灯,谢君导之先行。竖坑有升降机,一如普通之机器煤井,由坑口下至第一层洞,约数分钟,询之谢君,则谓已千余尺了。洞内潮湿异常,滴水哗哗之声,相继不绝,脚下所踏多为水与混。洞内有小铁道电话、电灯,不过电灯太晦而不明。工人工作分掘、拉、负等工作,掘矿系包工制,负矿者系以重量计算,每月能负二万斤出洞者,可得工资旧滇币一百元(合国币十元余)。推拉车之工人,系雇工制,每月除伙食外每工人可得工资国币三元至七元。第二第三层洞与第一层洞大致相同,全洞共有工人约一千七百余名。第三层洞深约三干余尺,空气不足,而潮湿尤甚,我们停留仅数分钟即觉头疼胸焦,大有如再少待,肺部行将炸裂之势,乃请求谢君导之出洞,至洞外重见天日,愉快莫名,这时才知道阳光空气,实在是人类无价之宝呢!下午四时返个旧,仍乘坐索兜。六日本拟赴老厂参观,因雨阻乃止。
三、个旧锡厂概况
1、历史
个旧原名个厂,隶属蒙自,民国二年设县治,改名个旧。至于矿厂开办自何时,则无从稽考。大约在明末清初时,当地曾发现银矿,有两湖赣粤等省人,投资采银。海禁开后,始有锡之开采,银矿则因蕴藏不丰,逐渐停止。光绪二十八年,法国驻华总领事某,鉴于个厂锡产之丰,大起垂涎,乃与外务大臣瑞良订约,由中法合组隆兴公司开采个厂锡矿,后滇人起而反对,由官商集资,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成立官商公司,奏准立案,宣统元年(1909年)改名锡务股份有限公司,购买机器,于宣统二年(1910年)正式开采。当时建水石屏等县绅商,亦纷纷投资从事土法开采。现除锡务公司外,尚有私人矿商干余家。
2、矿厂
个旧矿地周围约百余里,昔时开采多在县之西北,其屈指可数者,计四十八厂,今虽时有增减,仍以四十八厂称之,又因今之东南方面多新开之厂,乃将西北之四十八厂统称老厂,其中以黄茅山、花扎口、耗子厂、银硐等厂为最著名。其在东南者有马拉格、尹家洞、瓦房冲、松林脚、古山等,统称新厂。两厂蕴藏之锡皆量丰质佳,开采的也不过是江河之水仅取一勺罢了。
3、矿质
个旧之锡系冲积矿层,产于石灰岩间,矿质为养化,多成砂土状,亦有成块状者,其纯锡之成分,自千分之一至百分之八十不等,普通为百分之一以上,百分之十以下。
4、矿业种类
个旧锡矿业可分为三种:一日洞尖,即在山地掘洞取矿。二日草皮尖,即在地面上除去表皮,逐层取矿,又称明槽。三曰冲硕尖(土称矿之未洗者曰磺,已洗者曰硔,称岩石曰硖,矿之如石状者曰焦头)。此种冲磁尖之开采法,系于冬春两季时,掘取地面之百分之一以下干分之一以上之硫,堆积于水沟两旁,俟夏秋雨水多时,将硫投入沟内,任水流冲,至数里或至十里,硫之含锡成分质重下沉,土石之类,则被水冲去,复经石坝数道,至磺尽为止,此法颜省人力,惟采得之锡不丰。个旧全厂中之冲硫尖,以自砂尖,卡房尖,为最著名。
5、矿主
个旧全厂除锡务公司外,余则全无组织,作辍盈亏,无从稽考。私人矿商资本大者有国币数百万元,小者则仅数百元。全厂矿主大约有千余家,多系建水石屏等处人。一块矿地竟有数家甚至数十家矿主,各自为政,从不通力合作,且因洞内错综复杂,纠纷时起。
6、矿工
个旧矿厂工人之多,为国内任何工厂任何矿山所不及,工人待遇之非人道,亦为任何地方所未有。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前,工人最多时有十三万余,二十三年减至六万余,二十四年(1935年)尚不足此数。矿工多系十岁至十六岁之童工,工作为由酮内向洞外负硫。洞道高仅二三尺,成年人身材较高,来往不便,即童工亦不得伸腰而行。洞深普通为三千尺(1米=3尺)以下,来往一次约需二小时,工人负疏,大约每日最多六次,所得工资,高者合国币三角余,低者则仅角余。洞内既黑暗且潮湿泞滑,来往均须燃灯引路,工人所用全为小煤油灯,以绳系之挂于胸前,而所用之油又为工人自备。矿工多系由滇东各县募来,当地人则甚少,原因为当地人均深知矿工所过之非人类生活,宁愿饿死亦不愿来当沙丁(本地俗称矿工为沙丁)。滇东各县地瘠民贫,矿商在滇东各县招募矿工时,先骗之以好言,诱之以金钱,谓当矿工如何可发财,且应募报名后,即可先领得若干安家费。可是到矿厂后,工人的自由是完全失掉,其所领得之安家费,常三五年偿还不清,所谓安家费,无异卖身钱。矿工如潜逃被矿主抓获,先是一顿拷打,再是两脚钉以镣铐,但钉僚铐后,仍须下洞工作。年来工人死亡率颇大,病时休息且不许,医药当锡矿工人更谈不到,一息尚存,仍须下洞,直至死而后已。死后恤金分文全无,如每个工人死后都有恤金,那么矿主对工人的性命或许稍知道注意一点。近来滇东各县人民,大都已知道当矿工的滋味,虽招募的人花言巧语,说工资已增加,待遇已改善,但应募的仍是寥寥无几,以致矿主深感招募工人为最难解决的问题。在全世界闹失业恐慌的现在,而个旧锡厂反雇不到工人,其中的原因,当可不言而喻了。
锡矿工人
7、矿地
个旧所有矿主,全未领有矿地执照,私人矿地,犬牙相错,同一矿地,恒有多数矿主,同一洞内,上下纵横亦分若干矿主,界限从未精确划分,以致争执时起。争执时双方因候官庭解决,均得暂告停工。
8、开采
开采除锡务公司用机器外,余则全用土法。洞尖之开采者,洞口矮小,坑道窄狭,空气不流通,支柱系径约二三寸之小木,点灯有用煤油,有用炭化钙(土称煤药),装入铁制圆灯内燃之。洞深,最深为五千步(1步=5尺),五千步以下,锡之蕴藏仍多,但因空气不流通,人即难以存在。草皮尖之开采,其矿质不如洞尖之佳,不过进行困难较少,工人亦较安全。其开采法甚简,即掘取地面之硫,堆积一处,以备雨天淘洗,是为开明槽,亦有深二三十丈者,则为草皮洞。至于冲硫尖之开采法,已详前述。
9、淘洗
矿砂均须淘洗,其质之粗者尚须碾磨。洗矿砂之床称为洗槽,有平槽、陡槽、砖槽之分。其洵洗须使锡之成分达百分之七十以上,方能入炉制炼。
10、制炼
制炼除炼锡公司用机器外,余则仍全用土法。个旧锡业有采、洗、炼一手经营者,有仅采洗而将锡砂售于炼锡公司或其他炼炉者。炼炉多设于个旧县城附近,其法甚简,即以锡砂投入炉床,上盖以松炭,用手扯风箱,灌以烈风。熔解后,由炉床下之小口流出,由一木条导其畅流,以免阻塞。俟其流出若干,然后用铁瓢挹入铁锅内,再挹入沙制模型,遂成锡片。普通土炉每日可炼锡三十片,每片五十斤,炼费约合国币四元五角,每吨炼费约合国币一百五十元。
11、运输
炼成之锡,由个碧轻便铁路运输至碧色寨,再由滇越铁路运输出国。各厂至个旧之矿砂运输,除锡务公司由马拉格至个旧一段为索道运输外,余则全用人力或骡马。道路崎岖,往来不便,而运费一项,已使成本加贵(每日每人运费约须国币三角,骡马须六角余),矿商本见及此,现拟由老厂至个旧修筑一公路,由汽车运输矿砂,不过路近虽仅二十里,但因尽系崇山峻岭,其修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由
12、销售
外商购锡以成色为标准,个旧之锡因成色不一,不能直接销售外洋,须由粤商运至香港,提炼改装,再运销欧美,因之锡价恒为粤商所操纵。民国二十一年炼锡公司成立,用机器制炼成为洋条,使成色划一,可直销欧美,粤商的一层剥削,已可逐渐消除了。
13、产量及锡价
个旧锡之统计,以张为单位,每张二十五块,每块二片,每片五十余斤,每张约计二千六百斤。最近三年产量,二十一年度为四四九六张,重一一六八九六零零斤,每千斤平均市价为新滇币一五六三元,总值为一千八百二十七万余元。二十二年度产量为四九五四张,重一二八五七零零零斤,市价为每千斤新滇币二七六三元,总值为三千五百五十三万余元。二十三年度产量为四六三一张,总值新滇币三千六百六十万余元(以上均以新滇币计算,新滇币一元,约合国币五角余)。锡价之涨落,多由外人操纵,伦敦金镑之变化,直接影响到个旧之锡价。
14、锡税
锡税为云南大宗税收之一,个旧锡税,由特种消费税局按市价征收百分之五,计二十二年度为新滇币一百七十七万元。二十三年度为一百八十四万余元。
锡工业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