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来自《丑女无敌》剧照
莫瑞里第一次进入销售部时，我正站在二楼走廊观看案发现场。她穿着男子运动服正装，一双白色运动鞋，最酷的是她的发型。就像头上塞了盆一样，沿着边缘剪了一圈。从远处看，好像戴了黑帽子。
置业顾问站在前台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陈经理，面试的。”
一
莫丽丽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说：“进来吧！”
她进来后，站着。我说：“坐吧！”
她坐了下来，我说：“自我介绍一下吧！”
她突然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叫莫丽丽，24岁，女，毕业于XX食品职业技术学院，大专，以前在食品公司上班。今天应聘的岗位是置业顾问。
我说：“之前干过吗？”
“没有。”她的声音小了下来。
“为什么突然想干置业顾问？”
她低下了头，不说话，我以为她在思考，于是静静地等着。半晌，她没有抬起头，我才知道，她并没有回答我的打算。
我说：“那你对置业顾问了解多少？”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只知道是卖房子的。”
“你知道置业顾问需要具备哪些素质和条件吗？”
她又低下了头，选择沉默。
从形象上来说，她与置业顾问的标准相差太远。所以，我从侧面委婉地拒绝她。我说：“你对置业顾问的了解太少，你不清楚置业顾问压力很大，既要有优秀的沟通能力，还要有较强的抗压能力。每天要接待形形色色的人，如果客户一问到你无法回答的问题，你就选择低下头，那你如何实现成交呢？这样吧！你先回去吧！如果我们需要了，我会让工作人员给你打电话。”
她低着的头，往下又点了点。
我以为她转身会走，没想到她说：“其实，我也不想来，不过，谢谢你。”
二
很快，我便把莫丽丽忘记了。直到有一通电话打来。
集团负责营销的赵总打来电话说：”“昨天上午是不是有一个叫莫丽丽的女孩去你那里面过试。”
我说，“是。”
“通过了没？”
“没有。怎么了？”
“让她通过吧！集团这边同意了。她爸是教堂的。多她一个不多，实在不行，回头给她调岗位。”
那段时间，项目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项目与教堂之间的冲突。项目位置很好，雄踞市中心，又一线临河，直面宽阔河景，项目被打造成全市最奢华的高端住宅小区，但是距小区不足10米便是一座有德国人兴建的百年教堂。古老与现代的碰撞，没有产生正能量，反而产生了较大的刺眼火花。客户普遍诉求是教堂阴气重，看着瘆人，每周唱歌、活动，噪音太大。这些诉求严重影响了销售工作的推进。而教堂一干人则认为小区施工破坏了教堂了主体结构，导致了教堂出现裂缝，并且楼层过高，影响了采光，所以，在项目施工过程中，教堂一干人隔三差五去售房部拉横幅。
一方面是全城仰望的豪宅，一方面是历史遗迹百年教堂。项目已经施工，各类规划审批完成，不能停工。教堂不可拆又不可移，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但是，事情终归要解决。后来，我才知道，开发商拿出一笔资金重修教堂，并在小区与教堂之间建设屏障，保证教堂和小区之间的相对独立性。还有一条就是帮教堂牧师的女儿解决工作问题。
莫丽丽便是牧师的女儿，集团将她推到了我这里。
三
集团在招聘上有一个硬性指标，置业顾问之外的所有岗位学历最低本科，大专学历的莫丽丽只能选择置业顾问。
她入职的第一天，我问她：“有信心吗？”
她说：“有。”
我说：“有信心就行。工作去吧。”
我安排了个人带她，教她相关的细节。她转身走之后，我坐在沙发上，脑海中一直存留着一个东西，但说不清楚是什么，我想了很久，突然我想明白了，是莫丽丽的眼神。说实话，她形象一般，但她的眼神很坚定，像狼，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站在一群靓丽的置业顾问中间，莫丽丽显得十分另类，个子不高，五官模糊，性格上大大咧咧，像个男孩。
我很少和她说话，刻意回避对她的关心。因为，我想过段时间，她肯定会知难而退。起初，除了背销讲，她没事干，跟着保洁一块打扫卫生。或者是别的置业顾问忙的时候，她跑前跑后给别人的客户倒水、拿礼品、送户型图等。
后来，我发现，她和保洁混的很熟，有时候保洁带的早餐会分给她一半。置业顾问也并不讨厌她。
用了很久的时间，她的销讲才勉强过关。我决定让她上岗接待客户试试。
她上岗那天，我依旧站在二楼走廊位置，看着案场的一举一动。
她的客户是一个中年男子，腋下夹着包，大腹便便。
“您好，先生，看房的？”莫丽丽先给客户打招呼。
男人瞥了她一眼说：“不看房，来你这干啥？”
莫丽丽说：“之前来过没？”
男人说：“之前没来过就不能看了。”
莫丽丽显然是紧张了起来。她有些颤抖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莫丽丽话还没说完，男人说：“你话咋那么多呢！赶紧给我讲讲吧！我事还很多哩！没时间给你瞎耽误工夫！”
莫丽丽把他带到了沙盘旁，开始讲区位、体量、绿化、容积率等细节，不到三分钟。男人突然大声吆喝道：“哎哎，能不能出来一个业务熟练的美女啊，别给我安排一个保洁糊弄我中不中？”
我赶紧下了楼，让置业顾问小A顶了上去。
莫丽丽低着头跟在小A和男人后面，亦步亦趋。男人和小A聊得很开心，时不时奉承小A漂亮，会说话。转头看见莫丽丽就变了脸：“你一直跟着我们干嘛？能不能干点正事去！”
莫丽丽尴尬地离开了。
我又上了楼，一直观察莫丽丽的一举一动。她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盯着小A和客户交谈，足足有一个小时。
后来，小A拿下了那个中年男人，交了定金，并把男人送了出去。
四
男人走之后，莫丽丽上楼来到我办公室。我以为她会大哭一场，然后对我说她不干了。可是她说：“陈经理，我觉得我没做错啊，我都是按照流程来的。为什么客户对我那么不满意呢！”
我总不能说男人都爱美女吧！
我说：“没事，丽丽，万事开头难，慢慢就好了。”
她说：“好吧！”
我说：“多跟小A学学，她干了好多年销售了，有很多经验，每一个细节都要学，譬如说话的语气，节奏，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静下来给客户分析问题，等等吧。在你还没有经验的时候，先模仿。模仿总会吧？”
她呵呵地傻笑，说：“我会。”
没多久，莫丽丽又自信满满地站在了接待客户的吧台前。那一天，他接待了仍旧是一个中年男子。
她按照流程原封不动地给客户介绍了项目的总体概况。那个男人性格看起来相对柔和，不是太在意谁给他讲，目光都放在了项目本身。可是，当他们算完价格，坐下来长聊，准备拿下客户的时候，客户突然就爆发了。
售房部很静，男人的声音异常的刺耳。
“干什么呢？卖房子还是卖……”
后面的话男人没说出来。但是男人接着说：“要脸不要脸，为了卖一套房子脸都不要了！”
我从楼上冲了下来，我看见莫丽丽脸涨的通红通红的缩在沙发里面，锅盖头快要缩到脖子里面了。
男人了解到我是领导，气小了一些，说：“她不停地用脚蹭我的腿，蹭一次又一次。你说恶心人不恶心。啥意思啊这是。女孩家不知检点。”
我道了好几次歉，男人才拿着礼品气哄哄地走了。
我把莫丽丽叫到办公室，大声地呵斥她。
“你怎么回事？”
她低着头不说话。她越是不说话，我越恼火。
我说：“不想干，滚。客户都被你流失了。案场业绩这么难，集团月月考核我，我容易吗？给你锻炼的机会，你屡次不知道珍惜，竟然还做出这种事情来，让同行知道了，我们脸面何存？”
“说话啊！”
她支吾地说了一句。
“大声点，我没听清。”
“你不是让我多学学小A吗？”
她这句话让我愣住了。小A是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她十分清楚什么样的客户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上次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一看就是个色色的人，小A可能略施伎俩把他拿下了。但是，我知道小A的分寸。我万万没想到，我一句多跟小A学学的话，竟然让莫丽丽学到这一点。
“真是笨。小A那么漂亮，你呢？”我终于还是没忍住。
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过分了。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对她说，“你坐下，我们聊聊。”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给她举我当初的例子，我吃过的苦，我受过的委屈。我还举了另外一个形象不太好的置业顾问如何成为销冠的例子，无非是想表达，坚持、努力、忍，最终都能成功。但是，我表达的最核心的思想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但是无论如何都要在分清是与非的前提下，做自己，做最好的自己，勇往直前。
那天，莫丽丽也向我敞开了心扉，讲她的小时候以及她经历过的伤痛。她说，从小别人就嘲笑她长得丑，所以，她始终像个男孩一样地活着，因为如果是男孩，别人就不太会在意她的长相。后来，她发现，把自己像男孩一样地活着，身边的小女生会依赖她，甚至崇拜她。她享受这种崇拜感，所以，从青春期开始就一直以大大咧咧的形象示人。
但是，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是个小女生，她也需要呵护和疼爱。她也想小鸟依人。但是，她只要一温柔，别人就受不了，朋友半开玩笑地说：“长成男人的模样，还装清纯小女生，恶心不恶心。”
所以，她从来不穿裙子。
“在卖房子之前，我在食品公司杀猪。带着帽子和口罩，全身武装，别人都以为我是男人。哈哈，好笑吧！”她苦笑地说。
我突然特别心疼这个女孩。我说：“让我冷静一下，我想我能帮你。”
她突然抬起了头，眼睛中透着光。
我说：“让我理一理。你先出去吧！回头我叫你。”
她激动地说：“谢谢，谢谢，谢谢您。”
五
后来，我把她叫到办公室，只强调了两个字：真诚！并且，我把话也挑明了。
我说：“你不聪明，也不漂亮，学历也不高。你身上唯一的优势就是真诚。所以，你就拿真诚去打动客户。实实在在的，不要玩一丁点的虚的。要让客户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你是在为客户着想。”
她笑着说：“嗯。好。我能做到。”
我说：“我相信你。加油。但是……回去换个发型，上班稍微涂点妆。”
她哈哈大笑，笑的肆无忌惮，带着痴痴的憨厚。
没多久，开晚会，我发现莫丽丽竟然不在场。问了其他人，有人说，不知道啊，但是见她带着客户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晚会开到一半的时候，她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我问她干啥去了，她说带客户看房了。
我说，这么晚了去哪看房。
她竟然说了一个另外项目的楼盘。我顿时火冒三丈。我说，你带着客户去看别的楼盘，你怎么想的，带脑子来上班了没？
她说，我只是想让客户更清楚整个市场。但是客户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不懂，所以，我讲完我们项目之后，就带他们把周边的几个项目全看了一遍。
所有人都惊得哑口无言。半张着嘴看着傻子一样的她。
我小声地嘟囔：无药可救了！
可是，临下班的时候，莫丽丽接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看莫丽丽一筹莫展的脸渐渐地像一朵花绽放开来，我就知道是好事。
她挂掉电话说：“陈经理，那对老年夫妇说让我在这等他们一会，他们马上过来交钱。”
我说：“好，好啊！”。
我竟然忘记刚才我还在说她无药可救。
没多大一会，那对老年夫妇来了。一次性买下了一套120平左右的河景房。临走的时候，大爷拉着我的手说：“感谢你们培养出这么好的员工啊。这一天，可把她累的不行。是她的真诚打动了我们。所以，我们相信她。”
锁大门的时候，我想向莫丽丽道歉，但是话说出口变成了：“继续加油，丽丽！”
她大大地笑着说：“我会的。”
后来，没多久，我调离了项目，去了别的城市。
但是，听说，莫丽丽的业绩渐渐有了起色。那对老年夫妇又陆续跟她介绍了几组客户，都成交了。老年夫妇带客户来的时候说：“这是我侄女，你们放心买吧，有啥事找我。”
我还听说，莫丽丽一直用近似傻乎乎的真诚对待客户，譬如，一天四五遍爬楼梯到30楼带不同的客户看房子，譬如，帮客户看孩子，再譬如，开车把看房的老人送回家……
一年后，我听说莫丽丽升职为主管，又过了一年，我们开集团大会，无意间碰了面，我看签到表上显示她的职务是销售经理。
但是，她的谈吐、气质一点没变，还是大大咧咧，真真诚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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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兮兮陈，1985年出生于河南许昌，目前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任职。曾出版青春疼痛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散文、纪实文学散见于《80后》《爱格》《读者》《青年记者》杂志，曾获全国散文作家大赛一等奖，全国《读者》征文大赛二等奖，全国新闻学子奖三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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