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圣殿”的帷幕：韩国新天地教会探秘

在基督教文化中，疾病和治疗有着重要的隐喻性内涵。以色列人出埃时在旷野中通过仰望“蛇杖”治愈蛇毒，身患麻风病的亚兰国元帅乃缦在约旦河沐浴七次后得以痊愈，血漏妇人因触摸了耶稣的衣襟而彻底摆脱了夙疾。从身体的病痛到灵魂的伤痕，“医病医身医心”无疑是基督教的核心文化密码。然而，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最近韩国新天地教会却成为了新冠肺炎疫情大规模爆发的“震源地”。从2月18日31号确诊者（新天地61岁女教徒，被称为“超级传播”患者）出现后，该教会成为将韩国推向疫情深渊的重量级杀手。在堪比中国武汉的韩国大邱地区的确诊患者中，有80%以上和新天地有关。连韩国总统文在寅都在28日的国会上表示，目前最紧要的问题是新天地，而非全面禁止中国人入境。这些自诩做光做盐的信徒，成为了病毒的代名词，而原本就被传统教会定性为异端而饱受质疑的新天地，在疫情之下更是被舆论推上了风口浪尖。

新天地大邱教会防疫消毒场面（图片来源：《联合新闻》）

日光之下无新事：新天地的前世今生

新天地全称“新天地耶稣教证据帐幕圣殿”（简称“新天地耶稣教会”）。“新天地”出自《圣经》启示录21章1节中的“新天新地”，而“证据帐幕圣殿”则典据15章5节（中文和合本圣经译为“存法柜的殿”）。新天地和统一教、全能神（亦称“东方闪电”）、耶稣基督后期圣徒教会（即摩门教）一样，都属于基督教系列的新兴宗教，大体有宣扬末日论、排他性、神化宗教领袖等共同特点。值得注意的是，在崇尚信仰自由的韩国，上述教派并不存在“邪教”的说法，它们在韩国的法律框架下均属于合法宗教。当然，由于这些教派和传统的基督教，尤其是新教有着密切的联系，且在教义、教权、教势上存在竞争和冲突，因此，传统的基督教界将其定性为“异端”。而事实上，不少新兴教派的确会以宗教之名，行控制信徒、诈骗钱财之实，这样的教派也常被视作“疑似宗教（即伪宗教）”。

一些人动辄会说韩国是基督教化或基督教国家，其实这一提法并不准确。根据韩国统计厅2015年的人口住宅调查显示，在韩国总人口4905万人中，有2155万余人表示有宗教信仰（占比约43.9%），其中佛教信徒为1058万（占比约21.6%），基督宗教即新教和天主教徒分别为844万、501万，合计占比约27.4%。其余为圆佛教、儒教、天道教、大倧教、萨满教等宗教信徒。其中，圆佛教、天道教、大倧教同样属于新兴宗教。由此来看，佛教和基督宗教（包括新教、天主教）在韩国的势力其实不相上下，这从佛诞日和圣诞节同为国家法定假日就可窥见一斑。不过，目前韩国是向海外派遣宣教士人数仅次于美国的第二宣教大国，这的确会使人产生一些误解。

除此之外，新兴宗教众多、各个宗教内部派别林立，是韩国宗教的另一个重要特点。

新兴宗教一般是指近代以后创立的宗教派别。韩国的新兴宗教发端于19世纪末，但是如下表所示，其大规模兴起是在解放之后。其中，一些新兴宗教以神秘体验、祷告治病等神迹奇事、共同体生活为特征，吸引了广大民众。例如，1955年朴泰善（1917-1990）创立的天父教（也称“橄榄树教会”）就是典型的例子。该教的集会人数数以万计，最多一次曾高达500万名。

韩国新兴宗教数量增长表（1900-1975）（出处：《이른바 新興宗教》，《东亚日报》，1976年2月12日）

作为新兴宗教之一的新天地，由现任教主（对外称“新天地耶稣教总会长”）李万熙于1984年创立，本部位于京畿道果川市。不过，细究一下李万熙的来历，便会发现新天地只不过是此前相关新兴宗教的翻版而已。

李万熙于1931年9月15日生于庆尚北道清道郡丰角面，这个毗邻大邱广域市的清道郡，即为此次韩国疫情期间的“网红”城市（大南医院所在地）。李万熙17岁时寄居首尔的哥哥家，从事建筑业工作，其间在一名传道士的带领下接受了洗礼。此后回到家乡教会（丰角长老教会），开始信仰生活。据说，1957年，他曾看到过异象，异象中一位男子让他跟从自己。

经历过这一神秘体验的李万熙此后前往首尔，一开始，他在上述朴泰善的天父教信仰团体（传道馆）中活动，其间，遇到了对其产生最大影响的柳在烈。柳在烈曾是好生祈祷院院主金终奎的追随者，此后，由于金卷入了和女信徒的性丑闻，柳便带领部分成员离开好生祈祷院，创立了自己的教会，即为“帐幕圣殿”。1967年，李万熙和柳在烈因钱财问题发生矛盾，随之离开了帐幕圣殿。1975年9月，柳在烈因为诈骗罪被捕，这使得帐幕圣殿的势力受到冲击。原本追随柳在烈的一些人士，纷纷带领信徒离开帐幕圣殿，各自新立门户。李万熙创立的新天地即为其中之一。

关于帐幕圣殿教会诈骗罪的新闻报道（图片来源：《新興宗教단체 ‘帳幕聖殿教會’수사》，《东亚日报》，1975年4月3日）

由此可见，新天地并非异军突起的新兴宗教，而是在源流上和帐幕圣殿教会存在继承关系，并且其谱系可上溯至好生祈祷院、天父教，乃至更早的以色列修道院。这种源流关系也直接反映在新天地的教义上。

新天地相关新兴宗教系谱图

和宣扬末世论的其他基督教新兴宗教一样，新天地最为重视的经典就是《圣经》的《启示录》。启示录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约翰被流放至拔摩海岛后记录所见异象的经卷，对末日审判、耶稣再临、天国的景观等进行了预言。由于这一经卷主要内容是对未来的预言，带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所以传统教会一般对此持敬而远之的谨慎态度。与此相对，新天地则仿照柳在烈的帐幕圣殿教会，对《启示录》进行了大胆、明确的解释，认为启示录中的预言正在通过新天地一一实现，以此为基础构建了一整套涵盖救赎论、真神论、末世论、圣经论、教会论等内容的教义体系。

李万熙自称是上帝差派来的“使徒”，认为自己就是启示录19章中所出现的那匹“白马”，而耶稣正是骑白马再临的。他认为自己是和使徒约翰一样的“保惠师”，是上帝的代言人，在如今的末世，只有相信自己才能得到救赎。正如摩西所建造的会幕一样，新天地是上帝差派的使徒根据所见的异象，在地上建立的天国。新天地宣称，只有在新天地教会内才能得救，而传统的教会是要最终灭亡的。基于上述教义，新天地在教会组织、礼拜仪式的运作上都比附了启示录预言的内容。例如，新天地继承帐幕圣殿的教派管理方式，根据启示录第4章，在总会长李万熙之下，设7名教育部长（“七盏火灯”）、12支派首领、24长老，又有四大信徒组织——传道会、壮年会、妇女会、青年会（“四个活物”），四大组织分别有6名管理人员（“六个翅膀”）。此外，根据启示录第7章中“14万4千以色列人受印”的说法，新天地认为一旦入教人数达到14万4000人，殉道者的灵魂就会与目前的新天地信徒神人合一，从而使他们身体发生改变，达到永生不死。为了凑足十四万四千，教会驱使信徒不断对外传教。当然，随着新天地教徒的日益增长，这一说法又不断经过了修正。

新天地耶稣教总会长李万熙（图片来源：《天地日报》）

病魔与心魔：新天地疫情应对背后的真相

由于新天地主张自身唯一的正统性，并且严重挑战基督教的经典教义和传统教会的权威，因此，新天地和传统教会之间一直冲突不断。自1995年以来，新教的各大教派曾先后发表多次声明，认定新天地是异端。不仅如此，由于新天地的一个核心传教策略就是面向传统教会的信徒，对他们进行策反，使其改宗，甚至派遣所谓的“秋收工”（也可译为“收割工人”）等卧底，打入传统教会内部，迷惑信众，制造内讧，最终实现变换“山头”的目的。因此，新教方面的CBS（基督教广播电视台）曾将其定性为反社会、反伦理的疑似宗教。这种势不两立的关系使得新天地教会长期受到传统教会的警戒和敌视。

某教会门口的标语：“禁止新天地秋收工入内，违者将追究法律责任”（图片来源：）

为了规避来自传统教会和大众的敌视与警惕，新天地教会在传教时会采取伪装身份的手段，而一般信徒也会时常隐瞒信教的事实，甚至对家人保密。与此相应，新天地在传教时也采用障眼法。初级的传教场所就是所谓的“福音房”。福音房是新天地教会利用咖啡馆、地铁站休息室、大学校园的空教室等场所，以传统基督教会或宣教会的名义开展圣经学习的平台。在福音房里，新天地的传道士或宣教士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通过和传教对象的日常接触，慢慢对其进行一对一的渗透。传教对象在福音房接受两个月以上的教育后，会被引导进入新天地开办的免费圣经神学院进行洗脑。为了贯彻保密原则，这些神学院不许向外泄露教材、不许学员对外透露学习的信息、神学院领导一律使用假名。为期半年左右的神学院学习结束后，学员会被安排至新天地所属的教会，接受新信徒教育。新信徒出席教会一年左右时间，且传道一人之后，才会最终允许登记注册到新天地总会的“生命册”上。总体来看，这一传教模式带有很强的层级性、周期性、神秘性。

新天地神秘主义的倾向，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得到了充分体现。很多信徒被医院诊断为确诊患者时，才公开自己的教徒身份。由于新天地教会礼拜规模宏大、信徒之间的纽带联系强，教会内部的感染十分严重。31号确诊患者出现后，韩国防疫部门要求曾与该患者一起礼拜的千余名教徒自行居家隔离，但是教徒的配合情况并不乐观。

教会内部爆发疫情后，新天地在政府和外界的压力下，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根据新天地教会官网上刊登的一份落款日期为2月21日的声明显示，该教会已从18日起关闭了全国各地所属教会和附属机构1100个，21日完成了所有设施的防疫工作。并表示会应政府要求，提交全国信徒花名册，表现出了积极配合政府防疫的姿态。但是，其真实性却不断令人质疑。首先，新天地教会对内宣称拥有信徒30万名，但于25日提交给政府的名单却只有21万余名。在追查之下，才发现这一名单其实并未包括处于一年考核期内的新信徒。其次，新天地于2月22日在官网上公布了总数为1100处的全国下属教会、机构地址。但是外界指责，在此名单之外，其实还有1500余处伪装教会和秘密中心。虽然新天地表面上声称公开信众名单有恐引发个人信息泄露和侵犯人权，但是毋庸置疑的是，在严重的疫情面前，教会依然试图维持自身隐蔽性的传教体系。在众多质疑声中，2月27日，新天地才不得不追加了包括海内外新信徒和未成年在内，总数达31万人的信众名单。但是，鉴于该教会封闭性和神秘性的特点，这份名单的真实性依然令人怀疑。

而与此同时，由于新天地在导致韩国疫情大规模扩散上难辞其咎，加上传统教会和民众对于新天地的警戒，该教会信徒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疫情之下负面情绪的宣泄口。不少公司已明确要求解雇已公开身份的新天地教徒。而教主李万熙自2月2日参加完庆尚北道清道郡大南医院其兄长的葬礼后，就一直行踪不明。由于是教主兄长的葬礼，包括31号确诊患者在内的不少新天地教徒都曾出席，而其后大南医院大规模爆发疫情，这也不得不令人怀疑：李万熙本人是否身体无恙？见不得光的新天地，在要求公开、透明、迅速的防疫体制面前，就这样不自觉地暴露了其阴暗的本性。而随着舆论关注度的日益提高，李万熙的丑闻、新天地的政治献金内幕等陆续曝光。因此，此次新冠病魔，是否如李万熙所言将成为打击新天地势力的“撒旦”，不禁令人拭目以待。

新天地全球宣教网络（图片来源：新天地教会官网）

“无病的人用不着医生，有病的人才用得着。”新天地，是时候该治一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