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公彭朋在三河县公正不阿、政声鹊起,大受康熙皇帝赏识。康熙二十六年,他调任入京,补兵部尚书一职。
这年四月初,大同总兵傅国恩私招兵马,聚草屯粮,图谋不轨。康熙得知后大怒,下旨命彭公带着尚方宝剑前往查办,一路体察民情,三品官以下可先斩后奏。
四月初九一早,彭公坐了八人大轿,彭兴、彭升、刘芳、高源、徐胜、石铸等一群左右侍卫各骑骏马,威风凛凛,出了德胜门,沿大道直往大同而来。
两个时辰后,他们已到了昌平地界。彭公正欲停轿休息一下,忽然前方钻出许多乡民,齐刷刷地跪在轿前,叫道:“青天大老爷,天大的冤枉!”“求老爷施恩……”
彭公猛地掀起轿帘,问道:“你们究竟有何冤枉,不妨说来。”
跪在前头的一个乡民仰起头,哭诉道:“小的吴昆,是昌平县北关外人。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小名桃花,今年才十八岁,已许给东关吕家为妻。二月十六日那天,小女不知被何人先奸后杀,那凶手还在墙上留下一朵白如意,旁边还写了四句诗,说什么‘背插单刀走天涯,秉性生来爱采花,白日看见姣美人,黑夜三更定会她。'小的清早发现,忙到县衙报案。县老爷传我问了口供,验过死尸,只叫小的先把女儿殓葬,候拿凶手。可到今天尚无任何消息……”
“老爷,老爷,我等也冤啊!”后面几个也接着话茬:“过了几天,村里左邻右舍一连有七个闺女少妇被贼人奸杀,墙上均留下白如意。七条命案啊,至今没破……”
彭公听到此,不觉血往上涌:“那么,知县如何办案的?”
吴昆忙说:“知县查不出来,却怪小的刁顽。今日听说钦差大臣要从这儿经过,便串联被害的人家,一起前来喊冤。冒犯大人,只盼大人可怜可怜,替小的女儿申冤!”说罢,磕头不止。
碰到如此大案,行色匆匆的彭公不觉犯愁了。沉吟再三,他断然地一挥手:“带吴昆等人到昌平县衙去!”
昌平县衙,知县刘仲元等人得知彭钦差一行驾到,连忙出来恭迎。
彭公板着脸,下轿步入内堂。刘仲元毕恭毕敬地陪在身边。彭公问:贵县到任几年了?”
刘仲元行了一礼:“卑职到任一年多了。”
“本境地面清净否?”
“回大人,还清净。”
彭公双眼一瞪:“哼,清净?有一采花贼白如意,连杀多名女子,为何至今还不认真缉拿归案?”
刘仲元忙跪下磕头:“大人有所不知,卑职也曾全力缉拿,只是那采花贼来无影、去无踪……卑职无能,望大人恕罪。”
彭公见他如此,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下去吧,快派得力捕快侦拿凶手,务必破案。”
“遵命!”刘仲元乖乖退下。
午饭后,彭公调阅了所有被害人的卷宗,细细阅读了一遍。然后唤上高源、刘芳:“先将吴昆善言安慰回家,尔后你俩换上便衣,分两路到城外各村庄店铺去寻访打听一下这‘白如意’的行踪,见有可疑之人,不可轻易放过,不得有误。”
两人应声而去。
“酒保,快给我拿两壶酒来!”昌平城北门外路边的一个酒馆里,一个壮汉刚跨进门槛,便扯着嗓子喊道。
“来啦”。酒保忙笑嘻嘻地端上两壶酒。
壮汉闷闷不乐地坐在靠窗边的桌旁,边喝边不时地朝外张望。有时还拍拍脑瓜,挠挠耳,仿佛心事重重
“当当”,忽地,窗外传来一阵钟声,还杂夹着争执声。壮汉霍地站起,将银子往桌上一放,扭头就往外走。出了酒馆拐弯,见那粮铺前围了十多人,七嘴八舌地指着一个僧人议论纷纷。壮汉一看那僧人,身材颀长,披着一头散发,头上戴着一道二指宽的金箍。面如紫酱,两眼暴出,眼珠滴溜溜地转。肩上挑一扁担,前头放着一口约莫二百斤重的大钟,后面有一个铁如意垫着。僧人手拿木槌,正边敲钟边叫:“阿弥陀佛,金钟一响,黄金万两,施主慈悲吧!”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给了僧人几文,僧人摇摇头。再添,直至一百钱,僧人还是嫌少,非要五两银子不可。粮铺内的掌柜慌了,说道:“化多少是多少,你这和尚怎么如此强化?”
僧人白了他一眼,声若宏钟:“洒家这口钟永不空打,刚才已响了五下,就一定要化五两。你若不肯施舍,我的钟再响,你还要多出。”说罢,举槌装着要敲的样子。
围观的人显然被惹怒了。“你这僧人,太不讲理了,给你一百尚嫌少,非要人家五两银子,天下哪有这等道理?”一个白发老人愤愤不平。
“不给他,看他怎的。”众人起哄道。
僧人一看众人指责,脸一沉,忽地放下担子,瞪着那双凶煞神般的大眼,举起手中的木槌朝那白发老人脸上击去!
“啊——”众人吓得惊叫,四处散开。
说时迟,那时快。壮汉一个箭步冲上去,奋力一掌,将僧人手中的木槌击得歪在一边,大喝:“哪来的野和尚,竟敢如此撒野!”
僧人冷不防半路会杀出程咬金,被那壮汉的威严吓得愣了一下,尔后迅速挑起担子,迈开大步,一溜烟地跑了。三拐两弯,便没了人影。
“好功夫!”壮汉没想到这僧人肩挑如此重担尚能健步如飞,蓦地一惊,仿佛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追了下去。
这一幕,只看得众人惊诧不已。
静谧的夜。县衙的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彭公端坐在椅子上,正在倾听高源的禀告。
奇怪,那刘芳怎么还不回来?彭公心里暗暗焦急。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满脸污垢,手臂上渗滴着鲜血的刘芳出现了:“回禀大人,在下今天有所发现,只是可惜,让那贼胚跑了。”
“呀,你受伤了?”彭公一见这情景,料到定有情况,忙唤人:“彭兴、彭升,快来给刘芳包扎伤口!”
众人忙乎了好一阵,才把刘芳的伤口包扎完毕。侍众人退下后,刘芳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经过。
原来冲上去挡开僧人那一槌的壮汉便是刘芳。他见僧人逃逸后,忽然感悟到此僧面露凶相,绝非善良之辈,莫非就是那采花贼?于是便奋力追了下去。
那僧人轻功过人,刘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渐渐追上。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僧人忽地一闪不见了。刘芳赶近一看,原来是座破庙,料想那僧人一定是藏在里面。一时犹豫不决:回去禀告吧,僧人逃了怎么办?思索再三,决计先观察一下再说。他悄悄地伏在寺庙门外的杂草丛中观察,好长时间也不见僧人露面。这时,天色渐渐黑了,刘芳急了,便一跃而出,翻过围墙,看到上厢房似乎透出亮光,便匍匐到厢房的窗沿下,屏息倾听。
果然,里面传出两人的对话声:
“老兄,我劝你今晚就不要出去了。你听说没有,那彭朋奉旨察办大同府,正住此处。据说正要捉拿你呢。”一个人好像在劝说谁。
瓮声瓮气的粗嗓子不耐烦地说:“宝林兄,洒家一生就好采花,玩几个女人算什么?彭朋怕他个屁,凭洒家这点本领,他能奈何了我什么?”
刘芳细细辨听,这声音就是刚才那僧人,此刻,真相大白。果然他就是那采花贼。刘芳惊喜万分,心里怦怦直跳,正思忖怎样擒拿这淫僧。
蓦地,里面的灯火熄灭了,霎时一片漆黑。还没等刘芳反应过来,一个粗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哪方毛贼,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找死!”话音未落,一把大刀呼呼生风,倏地直往他脑门劈来!
刘芳一个着地滚闪过这一刀,一个鲤鱼打挺忽地跃起,顺手抽出护身兵刃相迎。“砰”火星四溅。
这秃驴好大的劲!刘芳一交手,心中不觉吃惊不小。他强打起精神,刀法使得出神入化,将僧人的气焰压了下去。一时间,两把刀上下左右翻飞,杀得难解难分。不料,刘芳身旁又闪出一条黑影,挥着大刀加入团战,二对一,刘芳顿感压力倍增,愈来愈难以支撑。心想:这样下去,非但捉拿不到那淫僧,反而会丧命此地。丧命事小,让那淫僧跑了,岂非误了彭大人的破案!想到此,刘芳情急之际顿生一计,突然高声大叫:“高源、徐胜,快来擒贼!”
这一奇招果然灵,僧人吓了一跳,虚晃几刀就逃。刘芳大急,舍下宝林追赶,冷不防左臂被宝林划了一刀,顿时鲜血直冒。刘芳大怒,返身便是几招杀手锏,将宝林砍倒在地。尔后越上墙头,四处瞭望,野外一片寂静、漆黑,僧人已逃得无形无踪了!
刘芳忙回头去看宝林,想从他口中问出些口供来。不料一探鼻息,宝林早已咽了气。此刻,刘芳又痛又饿又累,只好悻悻而返。
刚刚露出一线曙光,一下子又被乌云遮蔽了。彭公喟然长叹,安慰了刘芳几句,便让他好生去休养。
第二天,又四处派人侦访,淫僧杳无音讯!彭公好生烦恼,越想越不对劲:这样守株待兔、消磨时光,不如先赴大同查办完圣上公务,回来再缉拿这淫僧。于是,次日天刚蒙蒙亮,彭公一行就出了昌平,急急赶往大同府。
日上三竿,彭公等已到了保安县境,这时耳畔又传来一阵喊冤声。彭公掀帘一瞧:有人在后面边跑边喊冤枉。
彭公叫彭兴等人将告状人一起带到公馆发落,然后进了保安。到了公馆,文武官员纷纷上前参见。彭公应酬了几句,便传告状人上堂。
这人二十多岁,书生模样打扮。彭公见之,问道:“你姓什么,何方人氏,有何冤枉?”
这人跪下,泪水潸然而下:“小人刘凤岐,在昌平城做粮行生意。家住保安县东门外,家有老母,娶妻周氏。四月初二这天,母亲被北新庄一财主的管家花珍珠请去接生,整天未归。第二天母亲一回家,家门洞开,我妻周氏咽喉内插了把剪刀,躺在地上死了。便马上报官并送信叫我回来。可等小的归家,县老爷已验完尸埋了,迄今未捉到凶手。小的不服,上衙门几次鸣冤,却遭到辱骂。今日得知大人来到,便舍命求救。望大人开恩。”说完,伏地大哭。
又是凶杀案!彭公且惊且怒,不由朝坐在一旁的保安知县刘通一瞥了一眼。刘通一领会,忙趋前禀道:“回大人,卑职已审过花珍珠,连审几堂,都没……证据,只好将他放了……”
彭公心烦了,手一挥,示意刘通一住嘴,然后对刘凤岐说:“你先回去,待本钦差查到真凶,再替你申冤。”
连日劳顿,彭公十分疲倦。眼前又被这刘凤岐一案羁绊,真是欲速则不达。彭公很想安静一下,让众人退下后,一人便伏在案头迷糊起来。
忽地,从门外进来一人,一身古装打扮:头戴卍字逍遥巾,身穿灰色逍遥衫,腰系黄丝绦,足蹬白袜云鞋,面如古月,白须飘逸。见了彭公,点了点头,垂立西边。接着又走进一人,乃古时官员打扮,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蟒袍,腰围玉带,四方脸,几绺黑胡须飘洒胸前,他与刚才进来的那老人一起向彭公拱手道:“先生不必心烦,要问刘凤岐的妻子被谁人所杀,看看那鬼魂便知。”
彭公不觉且喜且惊:“两位从何而来?”
白胡须说:“我乃本处城隍。”戴乌纱帽的说:“我乃本地土谷神。”
“太好了,可将那鬼魂带上来。”彭公抚掌大笑。
城隍、土谷神用手望外一指,一个面色惨白,脖子上插着一把剪刀的女鬼,跪在彭公面前哭泣:“冤枉啊。”
“你被何人所害,不妨向本官道明,本官一定替你雪恨。”彭公说。
女鬼说:“大人要问害我之人,现正在门外,请大人一看便知。”
彭公一听,忙起身随女鬼往外走。走到门外,忽然那女鬼不见了,回头看看城隍、土谷神也消失了。彭公好生惊讶。这时,一阵冷风吹来,直吹得彭公紧闭双眼。须臾,风渐渐小了,睁眼一看,咦,面前是个百花争妍的园林,白牡丹、红牡丹竞相开放,煞是好看!尤其是正前方的那朵牡丹,鲜艳无比,含苞待放。彭公不由趋前细细欣赏。
突然,天下起豆大的雨水,哗哗地淋在牡丹花上。那朵牡丹花逢到雨,化成片片花絮,满天飞舞。
“可惜,可惜。”彭公禁不住叹息。冷不防,眼前的几许牡丹花瓣,如箭射一般向彭公额头飞来。彭公吓得大叫一声,睁开眼,呀,却是一梦!揉揉眼,已是中午时分。
彭公连声称奇,越想越蹊跷。忽然心中一震:刘凤岐之妻被杀,正是因为花珍珠接他母亲去接生才引起,难道是神灵托梦,告诉我某种信息不成?那梦中的牡丹花逢雨满天飞,是什么意思?
“大人,中饭已备好,请用膳。”刘芳、高源两人进来禀道。
“哦,正好要找你俩。本官刚才做了一个怪梦,一时猜不透,想邀你俩圆圆梦。”说罢,把所梦情节细细述说了一遍。
刘芳、高源一脸惊讶,对视了一下。高源说:“大人梦中情境,依小的所见,仿佛是在说花得雨。据小的所知,这一带确有一个叫花得雨的人,也住在北新庄,还是雍王府的管粮庄头呢。”
“果然有此人?太好了,这样吧,吃好中饭,你就随我去探访一番,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北新庄村口,有大片竹林,穿过竹林,有几株参天大树。西边的一树下,有两位老人正在弈棋。
扮成生意人模样的彭公走上前:“两位请了。请问这儿有一位叫花得雨的,住哪儿?”
两位老人面面相觑:“哦,客官找他?呶,前面大院便是。此人架子大、脾气大,客官须小心才是。”说罢又埋头弈棋。
彭公沿所指方向一看,果然,前面有一座高大的瓦房,门前有一对石狮子,煞是威严。彭公悄悄对高源说:“你去觅个酒馆坐下,我先进去察访。”
“大人岂可轻易冒险,还是小的进去为好。”高源不无担忧。
“别争了,若我一个时辰不出来,你速速回去调动兵丁来。”交代完毕,彭公便朝大门走去。
精致的书房里,一个三十来岁,保养得很好的白净男子正逍遥自在地斜躺在太师椅上。他便是花得雨。
“庄主,有位客官求见。”仆人禀告。
“让他进来!”他傲慢地一挥手。
彭公跨了进去。花得雨睨视了一眼,慢悠悠揶揄地说:“先生贵姓,找我有何贵干?”
彭公作了一揖:“在下姓十,名豆三,号双月,想和庄主谈笔生意。”
花得雨似笑非笑,盯着彭公:“十豆三?哈哈哈,世上哪有姓十的?我看你分明是冒名耍我?”他蓦地收起笑容,凶相毕露:“我早就知道尊驾是查办大同府的彭钦差,你前来私访,这又何苦?我与你无怨无仇,何必?”
彭公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戳穿,脸色微红。心想我小看这花得雨了,没想到此人如此厉害。只好一言不发,看他到底想怎么样。
花得雨得意万分,踱到墙边,将挂着的七星宝剑“唰”地抽出,上前一把抓着彭公的衣襟:“彭大人,我可没做什么恶事,你却来私访,这就休怪我无理了。”说完,照彭公兜胸就是一剑!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当”的一声,刺向彭公的七星剑被击飞。一条影子飞速上来,猛地将彭公往门外一推,大叫:“花庄主,不可伤害彭大人!”
花得雨一瞧,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家丁花进禄,顿时双目怒睁:“狗奴才,竟敢吃里爬外了。好,老子先收拾你,再杀那狗官。”说罢拾起七星剑刺向花进禄。
彭公正欲夺路而走。忽然,门口涌进好几个人,嚷嚷道:“什么事?什么事?”
花得雨忙大喊:“快,快把那狗官绑了。”那群人一拥而上,将彭公捆个结结实实。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村北的荒坡上,几盏灯笼如同鬼火,闪烁不定。
彭公嘴里被塞着布团,五花大绑地抬到坡前。几个人正挥锄挖坑……
倏地,几条黑影从天而降,寒光闪过,只听“嚓、嚓、嚓”几声,像切瓜似的,几个人应声倒地,头颅滚落一边。
彭公一看,原来是高源、徐胜、石铸一干众人,喜上眉梢。
“大人受惊了。”高源等忙上前给彭公松绑。
“快,快去捉拿花得雨!”彭公第一句话便下令逮人。
“是!”高源等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保安县公堂。彭公端坐中间,左边是知县刘通一,右边是高源等一众侍卫。
“带花得雨上堂!”彭公怒喝。
花得雨被带上堂来。他一见到彭公,浑身颤栗了一下,随即就恢复了“镇静”,歪斜着眼,一脸不认帐的样子。
“花得雨,你知罪吗?快把杀害刘凤岐之妻的经过如实招来。”
“彭朋,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不曾干那事,你却带了手下私闯民宅,擅自把我关押,咱们到都察院打官司去!”花得雨气势汹汹,颇有先声夺人气势。
彭公不听犹可,一听气得额头青筋直暴:“大胆犯徒,你谋害钦差,奸杀人妻,还敢咆哮公堂。来人,拖下去狠狠打八十大板!”
花得雨被拖下堂去“劈劈啪啪”打了起来。打完后,鲜血淋漓地被拖上堂来。
“花得雨,到底招不招?”
花得雨咬着牙,脸色煞青,一言不发。彭公见他这模样,皱皱眉,心生一计。便悄悄对高源、徐胜等耳语几句,高源等笑吟吟地下去了。
“将花得雨打入大牢,明天再审!退堂!”
大牢里又黑又潮,花得雨浑身伤痕累累,剧痛加气恼,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他发现面前已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脸庞,一个白脸庞,都是古时皂隶打扮:头戴高帽,着青布衫。一人手提绿灯笼,一人手拿铁链和一面小牌,上写“追命、取魂”。
花得雨蓦地惊醒。这两人便叫道:“花得雨,我俩是本地城隍衙使,现有冤魂告你,快跟我俩走一趟。”说完,一人上前铐住花得雨,拖了就走。
牢外一片阴森森的。拐了几弯,见前面有座大殿。大柱上挂着大对联,上书“阳世英雄,伤天害理都是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朝上一看,两旁昏昏惨惨,绿莹莹的灯火照射下,正中坐着位森罗天子,头戴盘龙珠冠,身穿衮龙袍,面如锅底。左边是判官,右边是牛头马面及鬼判。
花得雨吓得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这时,大殿一侧走过一穿红蟒袍的人,牵着一个女鬼往另一侧走去。经过花得雨面前,那女鬼大叫:“花得雨,还我命来!”女鬼狰狞厉色,可怕极了。
花得雨吓得双腿一软,便瘫倒在地,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花得雨的灵魂带到!”两旁阴差喊道。
“把花得雨的生死簿取来。”阎王吩咐道。鬼判奉上生死簿,阎王一边翻生死簿,一边对花得雨说:“今有刘凤岐之妻周氏阴魂告你谋杀,你须知恶有恶报吗?还不快快招来。否则将你扔进油锅里炸煎。”
花得雨睁眼仰头一看,果然大殿上陈放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油锅,霎时魂飞魄散:完了,真的在阴间地曹了,还是招吧。他便一一交代了犯案经过:
“那天上坟,路过保安东街口,见一家板门边站着一位美貌少妇,风流别致。便问家人花珍珠,是谁家妇人?花珍珠说是刘妈的儿媳。他儿子刘凤岐在昌平做生意,平时就仅婆媳两人。我被这妇人迷着了,怎么也忘不了。回家后闷闷不乐,一心想把她搞到手。
“花珍珠知我心意,便献上一计,说他这几天正要接刘妈上门接生,不如晚上让她住在府上,这样就可以由老爷随心所欲了。我听了大喜。等到那天晚上便悄悄地翻入她的屋内。
“摸到寝室,里面亮着灯火。我舔破窗纸一看,那女子竟仰天躺在床上,嘴里还在哼哼着什么。我再也按捺不住,利索地摸到床边,褪下衣裤便扑了上去。
“不料那女子见到我,顿时尖叫起来:‘你这天杀的又来了。'我好奇怪,我又没来过,忙笑嘻嘻道:‘心肝,想死我了。'那女子怒目圆睁,死命抵抗。她越挣扎,我兴致越浓,不料那女子恨恨地咬了我一口。我痛得怒不可遏,便扼着她的脖子,将她扼死。当我正欲离开时,忽然发现墙上印有一朵白如意。我才醒悟,原来有人抢在我前面已糟蹋了她。我仿佛受到羞辱似的,一时恨起找到一把剪刀插在她脖子上。”
阎王听了花得雨的供词,鬼判递上供单让花得雨画押。花得雨无奈,画了押。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惊得花得雨莫名其妙,他定睛一看,面前的阎王、牛头马面、城隍等人都“老母鸡变了鸭”。阎王变成了徐胜,判官变成高源,其余均是彭公手下的侍卫等人。花得雨气得浑身发抖,但已悔之莫及。
花得雨一案终于审清。但刘凤岐之妻周氏曾被白如意糟蹋,这一线索颇令彭公意外:“想不到这和尚也曾在这儿犯下罪恶,不擒着这和尚,岂能罢休。”
这时,知县刘通一惊慌地上来禀告,说昨晚城西富翁柳家小妾被人糟蹋,墙上也发现了白如意。
彭公听了且怒且喜,沉思了一会,妙计上来了,忙召唤高源、徐胜、石铸等一班侍卫,悄悄地耳语一番。众人听了,均抚掌大笑。
次日,是保安一年一度的传统庙会。
城东外的大佛寺门前广场,前来参加庙会的民众络绎不绝,热闹异常。大佛寺内,香烟缭绕,善男信女进进出出,烧香叩头,顶礼膜拜。
中午时分,一顶华丽的大轿一路吆喝而来,格外注目。大轿在寺前停下,轿帘掀起,一位绝色佳人在侍女搀扶下,莲步轻移,徐徐往大殿而来。
“瞧呀,这妞儿真似仙女下凡啊。”
“哇,光彩夺目,绝色呀!”
大殿上有几位后生,一见到这佳人,顿时大惊小呼起来。
那少女回眸嫣然一笑,然后默默上香祈祷。
“啊哟,妞儿真逗人,还朝我们笑呢。”
“喂,求菩萨找个好老公,不如求我。”
“哈哈,嘻嘻——”这几个后生放肆地喧笑、调谑。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这时,从大殿偏门内走出一个高大的僧人,缓缓走到几个后生面前,打一合十:“各位施主,佛殿清净之地,不得喧哗。”
“大师说得对,我们这就告退。”后生们很“乖巧”地退了出来。
僧人阴恻恻地一笑,转过身,一双眼睛像馋猫见了老鼠一般,贪婪地盯着少女。
少女缓缓睁开眼,见到僧人火辣辣的眼睛,一阵脸红,低声对身旁的侍女说:“莲儿,我们走吧。”
“这位小娘子,如果不嫌弃,不妨到寺内喝杯清茶,如何?”僧人居心叵测地试探。
莲儿一笑:“我家小姐乃千金之躯,岂能随意滞留?”说完,两人欲待转身就走。
“慢,不知小姐是哪家千金?”僧人恋恋不舍地跟上一步追问。
“你这和尚,六根不净呐,问这干嘛?”莲儿满脸鄙夷的神色。
“不……不,贫僧只想多结交善人,化个缘罢了。”僧人慌忙解释。
少女微微一笑,朝莲儿使一个眼色。莲儿会意,说道:“和尚既然有心化缘,不妨告诉你,我家小姐住城南黄甲弄,问一下郭宅,没人不知晓的。”说完,两人快步离去。
这一切,被大殿外的那几个后生觑个真切。
入夜,郭宅的北厢房内,那绝色少女正坐在灯下若有所思,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蓦地,一条高大的黑影幽灵般地闪现在郭宅大院,直扑厢房。黑影在窗外伏着,一看窗纸上印出少女的身影,心中狂喜。
“小姐很晚了,早些睡吧。”莲儿推门而入,对少女说道。
“莲儿,你说那公子会不会来?”少女羞答答地问。
“嘻嘻,小姐,你不要呆想了,公子要来早就来了,快睡吧,奴婢告退。”莲儿扮了个鬼脸就掩门出去了。
少女幽幽站起,叹息一声,吹灭了灯,开始脱衣上床。
黑影等得两眼直冒欲火,见灯熄灭,便轻轻地上前推门,门慢慢地打开了,黑影险些笑出声来。他轻手蹑脚地朝床边摸去,手激动地微微颤抖,在床上摸索着、摸索着。
突然,床上的“少女”猛地一蹬,一脚重重地踢在黑影的下阴上。“啊哟”,黑影痛得惨叫一声,双手不由捂着。“少女”一个翻身,又是狠狠一拳,黑影眼冒金星,滚落床下。
这几下兔起鹘落,黑影被打懵了,一时尚没有反应过来。
“快,别让这条大鱼溜了。”这时,屋里奇迹般地出现几个大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尚在地上翻滚的黑影擒住。
灯亮了,黑影一看,床上的哪是什么少女,而是一个衙门捕快。抬头看看擒他的那几人,不正是白天在大殿喧闹的几个“后生”吗?他明白了。
“哈哈哈,大师,想不到我们在这儿见面了。”“后生们乐不可支。
“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出家人又没犯法。”黑影至此,还想作垂死挣扎。
“别再演戏了。”彭公、刘芳、刘通一等一干人走了进来:“你奸杀良家妇女多人,罪大恶极,人证物证确凿,抵赖不了。”
刘芳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上前狠狠撮着他的胸襟:“你,你这个淫僧,睁开狗眼瞧瞧,我是谁!”
淫僧白如意,这个犯下滔天罪行的恶棍,终于无力地耷下了那颗硕大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