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煕宁
一直以来总想写写我的老父亲。他生于1944年，没有兄弟姐妹，12岁丧父，与寡母相依为命。他心思细腻、心地善良、待人宽厚，对周围的孩子、邻居都非常亲切和蔼。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爸爸14岁冒充16岁，进入早期的西安电动机厂，后来被单位派送到西安绝缘材料厂培训。由于他聪敏伶俐，勤奋好学，跟随王敬选师傅学习一个月就能独当一面，之后就留在绝缘厂当了一名工人。不料1960年左右，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苏联专家撤离中国，西安电工城许多工厂被迫下马。爸爸响应党的号召返乡生产，回到农村。直到现在他还保留着西安市劳动局发的职工返乡生产证，欣慰的事是他目前还享有国家每月18元的生活补贴。回乡后，在21岁，他和邻村的我妈组成了家庭，之后由于坏人作梗，我家被补划为地主成分。在那不堪回首、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我们姊妹四个逐个来到这个贫穷但温暖的家里。由于缺衣少食，日子实在艰辛，我爸在我刚上小学时就投奔他舅舅家的表兄们去了。他去了青海西宁，先后在西宁毛制品厂和西宁钢窗厂大展身手，展示了自己过人的才智和本领，受到当地领导和同事的一致好评，只要提到赵师傅，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他把自己的青春年华，人生最好的阶段奉献给了青海。1987年，由于老奶奶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不好，她思儿心切，连发好几封电报，催促爸爸从西宁返回！从此，我们一家人才真正生活在一起。三世同堂，补划的地主成分也得到了平反，那间被“侵占”的旧房子也归还了。我留意那房子建于民国16年。我对父亲深刻的理解和懂已经是我不惑之年了。
① 善良，心思细腻
爸爸是独子，在他那个年代，没有计划生育，但他依旧没有兄弟姐妹，他孤独长大。他对自己的母亲特别孝顺，受传统文化熏陶，他谨遵孝道。我家有些事特别讲究，比如：平日里尊老爱幼，不叫人不算打招呼;待客，客人上桌吃饭，孩子们不可以的，客人未走，不允许摸客人的包包;邻里相处，信奉远亲不如近邻;吃饭，嘴不能吧嗒，筷子不可以插碗里;穿衣，可以有补丁但不能脏;打扫卫生，天天早上擦桌子扫地是头等大事等等，就是不能坏了规矩。奶奶爸爸一直在教我们做人做事。今天再谈到老奶奶去世，爸爸说他做到了他该做的事，满足了老奶奶生前所有的愿望。我记得那是1988年夏季，正逢夏收季节，老奶奶在院子帮忙收麦子时摔倒了，当场脑出血，一侧瘫痪，当时也没有送医院，可能是奶奶年纪大了或是家里没钱，亦或是当时对脑出血认识不清不敢擅自挪动奶奶。奶奶在炕上躺了一周，父母尽心尽力照顾老人，奶奶特别想吃冰棍和醪糟，爸爸专门去西安西大街回民处给奶奶买到了她最后想吃的醪糟和冰棍（去西安时拿着电壶放冰棍）。他昼夜伺候在奶奶的病床前，当时自己太年轻体谅不到父母的辛苦和不易。一周后，奶奶走了。爸爸尽到了做儿子的本分和责任。也为孩子们树立了榜样，我的弟弟们弟媳们都非常孝敬老人。
爸爸对妈妈也是体贴入微。年老时，妈妈是村里许多妇女羡慕的对象。据我妈说，爸爸和她是村里最后一对坐轿子结婚的人。当年我家被坏人诬陷，被补划为地主，其实孤儿寡母，那里是富人，只是人心叵测，故意陷害，图的是我家的房子。在我的记忆中，我们一家七口挤在十来平米的厢房里，里面盘了一个炕，支了一个床，几乎没有剩余空间。我奶奶爸爸妈妈在那特殊的岁月历经磨难和贫穷，穷到揭不开锅，看不起病。迫不得已我爸爸离开家远赴青海投奔他老表去了。一家七口人就指望爸爸每月寄回的那点钱度日。也就是说他们二人一直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只有麦忙的时候，爸爸可能会回来待几天帮忙收麦子。然后过年过节都不回来，就为了省钱。妈妈一人干农活，照顾奶奶，还要养育我们姊妹四个。等到爸爸再回到老家，他们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妈妈心里稍有委屈，爸爸一直迁就她，屋里屋外的活他都干，也许是想弥补年轻时没有陪伴妈妈的遗憾和缺失。其实细想，他一个人背井离乡，客居异地，他曾经遭遇过什么样的难处，我们都不曾去想。妈妈一生不易，爸爸也是备受艰辛，但他从不抱怨，从不乱发脾气。奶奶走后，他俩携手辛苦赚钱养活儿女们。偶尔有点争执，也是因为爸爸太过善良仁爱，总是把别人及别人的事放在首位。比如，饭做好，盛在碗里了，爸爸还在忙，妈妈叫过几遍后就生气了，她用心做的饭真的被糟蹋了！妈妈爱打麻将，爸爸就包揽了做饭、蒸馍等等所有的家务，这让村里其他女人羡慕不已。他们和谐地过了三十多年的中老期。2016年正月初八，妈妈突然永远的离开了我们，没有任何征兆，没有嘱托，只留下难过和思念！爸爸一个人要走过一年365天。从那时起，我每天会给爸爸打一个电话，几乎没有间断过，我只想让他感受到没有了老伴，还有女儿的牵挂，不至于内心太过悲凉和孤单。
爸爸没有兄弟姐妹，故他对娃们特别好，对我们姊妹四人没有打和骂，对姨家舅舅家的孩子都非常亲切有耐心。逢年过节孩子们都喜欢到我家出门，一是姨伯姑伯人好，二是我爸做的饭菜好吃。他们没有拘束感，玩的很开心！后来孩子们长大了，成家了，女婿媳妇侄子侄媳妇外甥外甥媳妇都是他微信粉丝。再后来爸爸当爷爷了，对他的孙子们更好，爸爸真是宠孙狂魔！亲孙外孙都粘爷爷，有事没事都找爷爷，感情都超越自己的爸妈！76岁高龄了，爸爸耳背，然视力和反应力都很好，心态也年轻，他买了一辆三轮电动车送这孙子上班接那孙子放学回家！偶尔我回家，他也去镇上接我。整天忙的不亦乐乎，看着儿孙绕膝，享受中国传统文化传承的天伦之乐，老人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看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安安，他笑的最灿烂！
② 勤劳，心灵手巧
打我记事起，我就记得爸爸啥都能干！他能干的事太多了：当工人是一名好机床工，当大工提瓦刀盖房子，当厨师给过事的村民烧菜，当医生给我们姊妹注射B12，当农民种一手好庄稼，当压面师面条劲道，当修理工啥都摸索，当电焊工吸引方圆几十里的村民，当妈妈助手啥心都操，他还会缝缝补补等等。他几乎无所不能，村里有人叫他12能，有人叫他16能，还有人说他能行人是不能行人的奴才。他确实心灵手巧，永远先别人后自己，一生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在这大好时代，一切都在变，唯都他一如既往。家里有个压面机，镇上收费一斤五毛，他收一斤三毛；给人焊东西，别人收二十，他只要五块等等。别人以为他很有钱，其实贫穷一直绕着他，不是他不勤快，而是他一直在做自己，不易捞钱为目的。后来，我自己麻烦爸爸好几件事，我从心底认为我们一家所有人的智慧加在一起不及爸爸，我也深深为爸爸感到遗憾和憋屈。他是一位被时代耽误的工程师、建筑师、机械师、大学教授、外科医生或大厨、高级焊工等等。如果我爷爷不是那么早离世（据说爷爷是一位皮货商），也许他的人生会大大不同！
1997年，那时刚刚兴起煤气灶，我公公单位发了一个，这灶在家里放置了一年，打不着火。我和爱人俩人把灶费力地拿到蓝田县城，好不容易找到华帝燃气灶专卖店，但店主看过以后说他修不了，我俩顿感失望。我记得那是夏季，回家后我直接去了我家（公公家和爸爸家在一个村），我满脸不高兴，爸爸问怎么了？我如实回答。他说“你拿上来我看看”。就这么一看，他修好了专业专卖店修不了的灶头！
2008年，我一个人带娃上班装修房子，那是我最难忘最艰辛的一个夏季。世间真正爱我们的人是父母。爸爸一直帮我看着工人铺地砖，一块砖一块砖过关，我家地砖十年来没有任何问题。让我更难忘的事是我在西安国美买了一个滚筒全自动洗衣机，售后安装工人来了，我说了我的想法和要求，他直接说他不会。当下我懵了，没了主意，只好求助于爸爸。他说“不怕，我马上坐车下来”。我上课去了，爸爸拿一小板凳坐在旁边，指点工人干活，他说咋弄，安装工照着做。上完课后，我匆匆回家。All things are perfect!工人已经走了，爸爸坐在滚筒全自动洗衣机前，像个小孩，左看右看，再用手摸摸玻璃滚筒，感觉这东西太神奇了！那一刻，爸爸的好奇心又被激发了。同时，爸爸忒威武高大！他总帮我解决生活难题，总在我背后支持我！
③ 幽默，心胸宽广
爸爸的幽默无处不在。2016年，妈妈突然离世，为了舒缓爸爸的情绪，阴历正月25，我和外甥带着老人去逛了水陆庵庙会。当天，天气晴好，可谓人山人海，人们在人群中穿梭。我们一行三人正走着，爸爸突然说“有人咋给我把鞋脱了！”一边说一边笑一边蹲下身子穿鞋，也没有回头。我扭头一看，后面是三个美女。听到老人这么说，看到老人这么做，美女们都笑了，连连说对不起。气氛一片和美，我不由地佩服爸爸的机智、幽默和大度。他身上的亮点一直指引着我！
没有兄弟姐妹就意味着没有亲人和帮扶，爸爸从小在村里说话做事都很谨慎，从不与人争吵，村里人有求必应，能帮忙都给帮忙，修个锁子，焊个锄头等等。他在方圆几公里颇有名气，大伙叫他焊匠，因为他焊的活结实还收费特低，很多人宁可多跑几里路也要找他焊东西。几年来，他还交了不少忘年之交的好友。他的慈悲更令我肃然起敬。有一次我回家看望他，他骑着电动车来接我，路上碰到一位曾经对我家满怀恶意并蓄意欺负我们的坏人，那人年龄也大了，艰难地拉着车，车上放着面，背驮着，吃力地走着慢上坡路。爸爸骑到他跟前，停下来，示意他把面袋子都搬到我们车上，帮他拉回村子。走远之后，我悄悄问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可是我家的仇人。爸爸笑了，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他也老了，拉车吃力啊！”瞬间，我没有吱声，我甚至不知道说啥，只觉得爸爸是超人——像神，面善心慈，说真的他笑起来真有点像弥勒佛!
④ 祥和，与时俱进
爸爸今年76岁了，由于岁月的艰辛，看起来嫣然一老头了，其实他内心却住着一个小男孩，好奇心重，学习欲望强，从不拒绝新生事物，还要跃跃欲试。微信刚刚在农村普及，老头就想拥有一部智能机，我却认为他上了年纪，更适合用老年机，就自己做主给他买了老年机。他没有多言，看到别人玩微信，他表现出很眼馋！后来，过了几年，我弟弟给爸爸买了一部1000左右的华为智能手机，给他安装了微信、支付宝、淘宝、等等。他玩这些软件比有些年轻人还利索。拼音、手写汉字、发语音、发图片、打开各种链接、网购、微信支付、支付宝收钱等等，他无所不能。后来，外甥给家里装了一台台式电脑，他有空也打开看看，甚至学习智能手机和电脑的链接。看到这些情形，我心有惭愧，不应以自己的思维来想当然老人的想法和心意。此后，他有疑问或不会的或想学的，我都耐心给他讲或教。最近，他又学会了看抖音，发抖音，拥有自己的粉丝和关注度。他和三十多年前青海的亲朋好友加上了微信，经常相互通过微信问候和关心。他堪称时代达人！
他年纪大了，免不了病痛的骚扰，腿疼，上厕所蹲不下去；腿沉，上不了楼梯，走不了远路；夜尿频频，晚上睡不好；有冠心病，床头常年放着各种药；耳背，听力很差；手脚发麻，有神经末梢炎；尤其是老年哮喘，无法根治，却始终伴随，冬季更是受罪。作为女儿，我看在眼里，愁在心里。真正体谅老人的不易，是我自己身体慢慢有了各种不适和病痛。我开始重新思考人生，主动了解点中医，影响爸爸用艾灸和刮痧的方法自我调理，他欣然接受，愿意配合尝试做艾灸和刮痧。自己的健康自己做主。同时他还有一个小心思，那就是不给儿女添任何负担。最让他欣慰的事是党和政府推行脱贫攻坚政策，他家近乎100年的老屋子换了新貌，老人家对党和政府及领导们心怀深深感激之情。他常说现在生活真好，你奶奶没有福气，当时就稀罕冰棍和醪糟。爸爸尽管经历了诸多不顺，但对美好生活的信心一直不减，对新兴事物从不说“NO”。我很欣赏和敬重这样的老爸。有人云：有十八岁的老朽，也有八十岁的顽童。爸爸是一位很通透很睿智很善良的老顽童。我爱这样的老爸！愿他晚年内心平和，身体少病，笑口常开，过好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