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车门后,初夏的山野气味湿润清新。
猛吸一口,有淡淡的花香。放眼望去,石磡砌成的梯地,层层叠叠,从山脚到山顶。除了褐色的石磡如墨痕,漫山尽是葱绿,好像这从山坡流淌下来的阳光也是绿色的。“药姑山上百药全,只缺甘草与黄连。黄连苦了半世人,没得甘草水不甜!”从山坡上流淌下来的,还有飘渺的山歌,直漫过心坎。
村主任小戴指着半山腰上采摘金银花的人说:“唱山歌的老汉就是戴日光,是咱詹桥镇余湾村的建档立卡户。”药姑山,是湖南与湖北的界山,有着“天然药库”的美誉。余湾,地处药姑山腹地,是湖南的一个贫困村。
我一听,立马来了劲,早就听说过戴日光的传奇故事,今天竟然真的就碰上了。戴日光今年六十八岁,据说认识三百多种草药。山里人有个蛇虫咬伤,头疼发热,他都会找到合适的草药,药到病除。
我们沿着梯地间的小径,循着山歌盘旋而上。山有些陡,攀在麻石铺设的石级上,腿已酸胀,背上也渗出微汗,但手扶一把爬满青苔的石头,身心又一下子沁凉起来。石缝里钻出绿油油的芭茅与蕨菜,一丘丘梯地弯弯曲曲地向两边伸展。地里的药苗正蓬勃地生长。山风拂过来,黄精、白芨、虎杖、射干、金银花,在风中摇曳,身姿曼妙。
小戴说,这一丘丘梯地都是老辈人留下的,以前梯地里种的都是苞谷与红薯。早些年,村里大部分年轻人都外出务工,这些梯地就抛了荒,漫山遍野全长满了一丈多深的芭茅与荆棘。前年,村里招商引资五百多万元,流转土地一千多亩,并依托湖南、云南两家药业公司,成立了农林开发公司和中药材种植专业合作社,采取“公司+合作社+农户”的形式,将这些荒地全部种上中药材。
黄精与虎杖我是认识的。这是湘北山地常见的东西,特别是虎杖,田头地边,山野沟谷,一片片,一蓬蓬。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挣钱的好东西。
“今日又摘了好多金银花哟?”爬到半山腰,小戴扯起嗓子喊道。见有人招呼,戴日光停下嘴中的山歌,放下手中的活儿,直起腰,扭身答道:“不多不多,才采半箩!”
戴日光一听说我们是来了解野生药材种植的,脸上笑开了花,一手叉腰,一手向山坡一挥,得意地说:“这山上,全是药!只是很多人不认得!这是句句阳(黄精),这是酸蒌根(虎杖),看,你脚下踩的那草,是白花蛇舌草,治蛇伤的药!”我见他说得神乎其神,随手从石缝里扯一把草问他:“您说,这是什么药?”戴日光笑道:“这是井栏草,又叫凤尾蕨,用来治痢疾,止泻的。”戴日光果然是一个识药高手,我对他心服口服。
戴日光又说,这半边山的梯地,共有两百多亩,全部流转给了农林公司,现在都种上了黄精、虎杖、金银花等药材。这些药种,都是他带着村里一些未出门务工的老人与妇女们从山里挖来的,质量有保证。
“现在是自己种药,还是帮公司做工呢?”
“也做工,自己也种黄精,闲时还到山里挖些药种药材卖给公司。”
“那一年能挣不少钱吧?”
戴日光不好意思地笑道:“像我这样的半劳力,以往全靠政府救济,总觉得脸上无光。从前年起,靠自己每年也能挣不少钱,心里舒坦啊。”
戴日光似乎对自己还不满意,说:“去年湾里吴家坡的天龙,听说挣了三万多,这真是个致富的好门路啊!”
小戴告诉我,余湾村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非常适合中药材的种植,但规模化种植才刚刚起步。如果按这条路子走下去,村民们完全不用外出务工,在家门口就可以奔小康了。
戴日光忙抢过话把子:“今年村里好多后生家都已留在湾里跟我学种药材啦!”
小戴笑道:“戴日光,那你徒弟这么多,酒可有得喝喽!”
戴日光有些腼腆,又有些得意地哈哈一笑,好像春风拂过山坡。
果然,又起风了,金银花的清香在山坡上流淌,阳雀子的叫声从花丛中飞来,声声清脆悦耳。我们沿着石级说说笑笑下山,山坡上再次响起透亮的山歌:“药姑山上百药全,只缺甘草与黄连。没得甘草不要紧,山里的日子比蜜甜!”
我回望梯地,戴日光早已融进了漫山的药香里。
封面图片来自影像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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