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成为教师多年来,与家长的交流很多。
最常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你们班的×××,人家咋教育的呢,再瞧瞧我们家这个,唉!”
“你们班的×××,一考试最差也是前三,我们家这个按说脑袋瓜也不笨,可就是不好好学。唉!”
……
不用过多列举,反正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有一种好孩子,叫“别人家的孩子”。
遇到这种情况,我常常对家长说,别着急,其实你们家孩子也有很多优点,要多看到自己孩子的优点和长处。
如果家长还是不住地感叹,我就对他说,退一万步说,哪怕是孩子再差,那也是自己家的孩子。您如果炒股赔了,实在不还可以行割肉清仓,抛掉就是了,可孩子不行啊,他要跟着您一辈子,还是需要多想想办法才是。
早些年,我还没有孩子,某种程度上,我对家长的这种心理,很难感同身受,所讲的种种道理只是纸上谈兵。或许甚至在某些家长看来,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然后呢,然后,我就有了儿子。尤其是等儿子上小学之后,再回想起当年我对家长说的那些话,什么感觉呢?用一句歌词来说,那就是“痛苦着你的痛苦”,当然,也有“快乐着你的快乐”。
下面记录有关我儿子的几件小事。
一
儿子拿回来语文字词测验的小篇子,打开一看,到处都是叉子,“祖国山河一片红”,真的有一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这些,不是之前帮你复习过了吗?怎么还错这么多呢?”
“我们班那×××,比我还多错好几个呢!”他非但不觉的羞愧,甚至还有一点儿理直气壮。
“你咋就要和那些差的比,为啥不能和学得好的比比呢?”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没什么底气。想想自己小时候,“还行吧”,“凑合吧”,这样的词也是考试之后自我评价时的口头禅,也常常因此被爸爸妈妈教训。
“来,我们把这些错都改一改。你先改,然后爸爸帮你检查。”
“爸爸,cháng tài 怎么写啊?”
“什么cháng tài?”
“就是那个平常的样子的意思啊。”
“哦,是这么写的,常态,经常的常,状态的态。”我一边在草稿纸上给他写一边给他解释。心里想着,居然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考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如果前面再加一个“新”字,就可以上《新闻联播》了。
“来,写完了我给你检查一下。”
What?看到拼音之后,我才陡然发现,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常态”,而是“chuāng tái”,是“窗台”!
“来,我教你拼,ch-u-āng,窗。”我尽可能慢一点儿,把每一个音节都拉长一点拼出来。
“ch-u-āng,常。”
这回我知道抖音中的那些录制小孩学拼音的小视频不是完全为了搞笑而编造出来的,而是真的来源于现实生活了。
二
“来,爸爸把你刚刚出错的一些词的拼音都写在黑板上,然后,你把相应的词写在你的田格本上。”
我把一堆拼音写在黑板上,这其中就包括了“chuāng tái”,结果呢?发现在他的本子上写的依然是“常态”!
霎时间,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迁怒,不贰过,可谓好学也已”等等,都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在想着怎么批评他,让他真正记住。但这些文绉绉的话他不一定能听得完全明白,还是要讲点儿浅显易懂的道理。”
“儿子,你听爸爸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着,duang的一下子,忽然撞到前面的柱子上了,他后退了几步,然后又向前走,duang的一下子,他又撞到柱子上了,而且是同一根柱子,你说,这个人是什么人啊?”
“爸爸,我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这个人勇于克服困难,挑战自我。”儿子想都不想,一脸坏笑一遍比划着回答。
“好吧,你这不断犯同一个错误,也是克服困难,挑战自我是吧?”我已经有一点无奈了。道理上不是不明白,就是不用心。或者更准确说是“存心”。
三
接下来是给数量词补充上合适的名词。
结果,我发现,在“一块块( )”,“一盘盘( )”,“一片片( )”后面的括号里,都填写的是一个字“肉”。吃货的本质显露无疑。
“难道你就不能写一点而别的东西吗?”
“难道我这样写不行吗?这样写多简单啊,其他的我也会写,但是嫌其他的太麻烦。”
“也行吧,但我建议你还是换一些词去写。”
再看下面的给词语组成合适的短语。
“互相( )”后面他写了“关爱”,但“爱”写得有一点儿凌乱,我就对他说,你不如写互相关心,你看下面紧接着不就有“关心( )”这个词吗?你把“关心”借用过来,这样又简单又方便,还不容易出错。
“爸爸,那我写‘互相救命’行吗?”前面有一个题“喊着( )”,他在括号里填了“救命”一词。
“不好,一般不这么用,啥时候会有互相救命这样的说法啊,一般不都是一个人救助另外一个人吗?”
“不是的啊,在吃鸡游戏里面,不是就是两个人拿着枪你掩护我,我掩护你,那不就是互相救命吗?”
“吃鸡”这种网游我从没玩过,我也不带他玩网游,他不知道从哪个小朋友那里听到的,结果瞬间就把这个特定情形下的歪理邪说拿来当论据了。
四
再看造句。
用“我把_______”造句。
他写“我把小羊杀死了。”
而且“杀”字不会写,还用拼音替代了。老师在这个句子旁边写了四个字“内容不好”。
“儿子,我们换一个句子吧,不要写这样血腥的好不好?”
“爸爸,平底锅怎么写?”
“爸爸,煎肉的煎怎么写?”他神神秘秘地一会儿过来问我一个词,一会儿又过来问我一个字。
然后,过一会儿,他很得意地把卷子拿给我看。
原来,他又用“我把”新造了一个句子,这个句子是:
“我把小鱼扔到平底锅里煎了。”
好吧,这次他是一点儿都不怕麻烦,不怕复杂。
“那这样吧,你可以写‘内容不好’的,但你每写一个内容不好的,你就要配一个‘内容好’的,怎么样?”
“我爸爸的手机电脑砸碎了。”
“我把垃圾放到保洁车里了。”
……
他一下子用“我把”说出了好几组句子。
再看另外一张篇子上的造句。
“冬天,_____。”
“____真_____。”
这两个句子,他一个写的是“冬天,真美!”还有一个写的是“你真棒!”
唉,果然是不走寻常路。 但从前面那个“我把”的造句对话中,我知道,他有他的判断标准,除了懒,不想那么麻烦之外,他可能还要追求有趣,追求与众不同。
五
儿子和我一前一后往办公室走,他跑在我前面。办公室门锁着,他先用手用推了推,没有开,就用脚踢了两下门。
“哎,你在干嘛?怎么能这样,没素质,能这样干吗?”
“我在敲门啊。”
“敲门是用手敲,有用脚敲的吗?”我一边教训他一边拿钥匙把门打开。
“可以用身体的各个部位敲门啊,不是有声响就行了吗?”
“来,你过来。给你看看这‘敲’字是怎么回事。”我用电脑把“汉典”(我常用的一种网络工具书)打开。
“你看,这个敲字是一个形声字,右边的这个部分像是人的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一类的东西,所以,‘敲’只能用手。”
“如果用脚,那叫什么?”
“那叫踹。”
“还可以用什么词?”
“踢。”
“来,咱们看看这两个字,他们有什么共同点。”我一边在“汉典”上把这两个字找到,一边提问。
“这两个字也都是形声字,都是足字旁。脚就是足,所以和脚有关的动作,用足字旁。”
“没错!那如果用头呢,我们用什么动词比较合适?”
“顶!”
“那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顶’字,你看,它也是一个形声字,右边的‘页’就是‘头’,凡是和头有关的一些字,常常有‘页’这个形旁。”
“哦,原来是这样啊!”
“这回知道了吧,‘敲’只能用手,不能用‘脚’”。
终于,这次他不再反驳我,我用最强有力的论据压制了他的歪理邪说。
有时候看他作业做得乱七八糟,或者磨磨蹭蹭,心里也挺着急,也忍不住吼他。但更多的时候,依然会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要看优点!要看优点!
不轻易相信别人的说法,不轻易盲从别人的判断,有自己的主意,有自己的主见。这不也是很大的优点吗?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儿子不也是他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