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没有希望的王朝,与其苦心维护,不如让它尽快腐烂。
河南卫辉,安静的中原小城,住在这里的人还在怀念他们的远祖3354秘干。
细碎的枣花纷落如雨,覆盖住一座高大的坟头,这里,便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忠臣比干的长眠之地。狰狞的铁与血锻打成一块厚重的阴霾,紧紧扣住宴饮笙歌的摘星台,麝香、脂粉香与酒香一起,混合成麻醉心性的气味萦绕在帝国的廊庑,置身恣情裸奔的人群中,形容枯槁忧心忡忡的比干是那样地不合时宜。这位殷商时代最后的王叔,无法相信曾经被他力排众议推上王位的帝辛,会从励精图志的治世之君迅速蜕变成一个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商纣王。商汤创下的六百年基业拷问着臣子的良知,比干不甘心因为自己在继承人问题上的失误决策而使江山社稷毁于一旦。他苦苦地劝说纣王放下手中的杯盏,推开怀里的妲己,在震聋发聩的乐阵中,比干希望纣王能够仔细听听来自岐山的马蹄声。“为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史记·殷本纪》)在声嘶力竭的劝谏中,比干以头抢地,用一声声钝响将朝堂的青砖染成鲜红,摘星台的每一片瓦当悉数收纳下这位末世皇叔的忠诚与执着。然而,纣王实在已经醉得太深,“殷辛帝天下,厌为天下尊。乾刚既一断,贤愚无二门。”(《吊比干墓》孟郊)此刻,他需要的不是败兴的谶辞,不是逆耳的忠言,他需要的只是一盘酒肴,一盘以血淋淋的心脏为主料的酒肴。当跪地哭谏的比干被剖心而死,摘星台上空的阴霾更加浓重,一心想撕开阴霾的臣子最终被阴霾撕扯得粉碎。毫无疑问,比干的以死相谏为后世的中国官僚阶层树立了一个无法逾越的“死忠”标准:批龙鳞,逆圣听,无道昏君置若罔闻甚至大开杀戒都不要紧,关键作臣子的必须要有慷慨赴死的决心和勇气。翻开尘封的历史卷册,我们能够看到不胜枚举的泣血故事,能够领略到一幕幕忠臣劝谏的独特风景。比干那只失血的玲珑之心高悬在庙堂之上,成为历代忠臣死士的行为圭臬;而历代君主也没有让比干的形象湮没于荒烟蔓草间,在富丽堂皇的庙宇和缭绕的祭香中,一朝天子彪炳着自己从善如流的胸怀,同时也在暗示着身边的臣子:象比干那样死谏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让我们再次回眸历史,真正能听进苦谏的天子又有几人?在拜谒比干墓的人群中,你又是否听到那些细微而沉重的叹息声?无心菜在墓冢周围茂盛地生长,人们希望无心的比干能象这无心的菜蔬一样,依旧保持生命的旺盛;然而,随着无心菜破土生根直至长成一片葱笼,历史的疑问也开始盘亘在这位千古忠臣的坟头:如果遇到一位治世明君,做臣子的当然要以死相助;但若所助非人,你面对的是一个昏愦致极的暴君和一个无力回天的王朝,这个时候,你还有必要对他以死尽忠吗?
记得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诤谏之臣魏征曾经请求唐太宗让自己作良臣而不要作忠臣,太宗不解,询问忠臣和良臣有何区别,魏征答道:“使自己身获美名,使君主成为明君,子孙相继,福禄无疆,是为良臣;使自己身受杀戮,使君主沦为暴君,家国并丧,空有其名,是为忠臣。以此而言,二者相去甚远。”太宗点头称是。追溯魏征的仕晋之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做一位“良臣”正是魏征的为官标准。早年的魏征曾是隋末农民起义领袖李密的智囊,后来又一度被太子李建成引为东宫僚属,当“玄武门事变”拉开大唐盛世的帷幕,魏征的服务对象已经换成了贞观天子李世民。如果用比干的死忠标准衡量魏征,魏征绝对称不上是一位忠心事主的臣子,但是谁又会去指责他呢?良禽择木而栖,没有唐太宗纳谏如流的胸怀,不可能成就魏征的治世之才;而缺少了魏征这面镜子,离开了魏征的犯颜直谏,我们真的很难想象在公元七世纪的世界版图上,唐帝国会成为万邦朝觐的轴心。
同样都是诤臣,魏征死后,唐太宗抚棺而哭,为失去一面治世之镜痛心疾首;而比干呢,当其被剖心而死,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末世之君扫清障碍后的狂笑。在中国民间,尊奉的财神有文武之说,武财神的原型家喻户晓,就是义薄云天的关羽,而文财神的原型则是比干,人们之所以供奉比干为文财神,取的恰是无心公正之意。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尴尬的误读!其实,在那个即将崩塌的时代,比干早已丢失了评断的准绳,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做一位挽狂澜于既倒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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