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荆隆
来源|城市切片
抖音(抖音)热潮不能突然阻挡，但因为“快手”成熟和成功的基于用户的短视频模式领先。
抖音只需照葫芦画瓢把自己的用户定位在一个比较空白且在短视频上有强烈需求的群体，它的成功是可以预见的。在综合端 快手仍然是下载量最大的短视频App
iOS端 抖音已经成为全球下载量最大的App
壹：短视频是应需而生的新媒介
很多人都说短视频是一个风口，但是我觉得它是一个即将一触即发的火山口，因为它在释放人类最原始的表达欲和接受直观信息的快感。
显而易见，相对于其他传播介质，文字、图片、声音等，视频是更为鲜活的媒介，人类的视听系统天然是接收音画语言的，文字和部分读图，需要阅读、思考和逻辑能力，接收起来也会更累一点。视频是天然的娱乐媒介。
当然还有技术赋权，4G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普及，拍摄和简单的视频剪辑门槛越来越低，创作一个短视频，比写一篇文章要简单和随意的多，甚至我们连朋友圈、微博里那几句文字都懒得写了。
移动媒介的显著特性是“短、平、快”，短内容适合在各种场景中使用，平就是无深度，快符合大聚居时代人类的生活节奏。短视频具备这三个要素，这是它快速爆发的基础。
还有刺激。长久以来，人类从来没有像这个时代一样每时每刻要接受那么密集的信息刺激，现代人是“嗜信”动物，要时刻接受大量信息的给养。
在快手、抖音平台上，被推荐的内容一般都富含“刺激点”，即使单个内容没有多少“刺激点”，在不断的刷新中，短则十几秒的视频也会在单位时间内给你足够的刺激。
这也就是你在刷抖音、快手时停不下来的原因。就像你在涮滋味老道的四川火锅，辣味不断刺痛你的味蕾，这种连续不断的刺激，令你呲哇乱叫，但却欲罢不能。
所以，并非单纯的像麦克卢汉说的那样媒介“影响了我们理解和思考的习惯”，媒介事实上和我们的生活是相互的，技术并非“魔弹”，是我们根据需要选择了我们想要的媒介，媒介才有可能在更大的尺度上改变我们。
又或者说我们从来没有被改变过，现在的人类，或许在起点处，都被设定好了，没有人能控制自己的需求，也没有人完全知道自己会有什么需求。
那么，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在精神层面勾勒出现代人的“自画像”：肤浅、纵欲、粗鄙、聒噪、嬗变、焦虑、包装精美、过渡透支自己的注意力......
说到现代人的精神，我并没什么好词。
贰：快手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
在快手还是快手的时候，它的内容相当丰富，也相当庞杂，它在映照这个世界，但又是不完全真实的世界。
快手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一个窗口，窗外的景致活色生香、光怪陆离、赤裸、粗暴、不加修饰，如果说世界总是对人封闭其最真实的一面的话，那么“快手”式的敞开是前所未有的。
在早期的快手上，表达很少被包装，至少这种包装相对较为粗糙。
所以你会看到是帝王将相、娇女戎马的反映底层朴素理想的“喊麦”；恣意释放自我、癫狂出丑的“尬舞”；猪脚大肠、满嘴油腻原始食物崇拜的“播吃”；节奏强烈、韵律粗糙的突出音乐基本共振功能“社会摇”；丰乳肥臀、长腿扭胯，卖弄色相的网红；粗制滥造、小人物逆袭主题的“尬演”；摸鱼捉虾、探洞盗墓的“野趣”；猎奇、边缘化的异域……
快手播吃
典型快手社会摇
包装是一项技术，是需要训练的，要有一定的审美能力，至少，要有较为清晰的叙事能力。事实上，快手和抖音上的很多用户并不具备这个能力，他们所呈现的是没有包装，或者很少包装的内容，也看起来更加真实。
这种真实甚至看起来有点赤裸裸，在早期的快手上，有大量未经加工只是用户渴望表达的内容存在，这些内容毫不遮掩的呈现了五花八门的世态，让我们看到更多不同生活方式的存在。
然后抖音要看起来精致得多，对口型、段子、音乐模仿、搞笑模板......在形式上，帅哥靓女、美颜长腿、宝马香车......抖音将易于传播的内容简化，模式化，再加上抖音用户普遍受教育水平较高，他们或多或少地具备一定的传播技能。
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用户的积累和平台固化，内容也会越来越同质化、套路化，短视频这种新的传播形式在初期会带来很多新的玩法，但是时间久了，受众对于这种重复的刺激也会脱敏，会慢慢失去新鲜感。
所以，总有新东西来颠覆旧东西。
有人说快手的发展策略是“平等赋权”，快手上大V不多，而是通过相对平等的传播机制制造大量草根、甚至是是社会底层“野生大V”，野生并野蛮生长的东西自然有其肥沃的土壤和生态，在共生的社交性内容传播体系中，也必然会有大量的受众愿意接受这些内容的精神豢养。
总之不管是快手还是抖音，都是自媒体的一种脱变，短视频加上基于用户的内容生产，娱乐属性一定是第一位的，自媒体娱乐属性的不断加强，宣告了现代人一种非常真实的诉求，注重感觉与精神的享受。
叁：快手怪现象
快手的出现定义了很多传播现象，或者是通过传播“挖掘”出社会人“本欲”（本有的欲望）或者“隐欲”（隐藏的欲望）。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没有人能逃脱欲望的掌控，人们也总是对欲望充满着巨大的无知。人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欲望，直到你的欲望被“诱发”出来......
交流是互动传播的内核，交流是人类意识存在的形式，意识只有流动才有其意义，快手式的表达与接受，是强烈、直接、高效率的交流，信息在“粗糙”“浓烈”的声色语言中快速发酵，所产生的化学反应，足以产生很多人类社会前所未有，或者复活、复刻历史社会图景的现象。
1-快手式播吃
“播吃”早已不是一种新鲜的网络现象，最早出现于日本互联网，后日本播吃UP主“日本大食少女”进驻微博，国内网络上也开始大量出现播吃视频。快手上也存在很多这样的视频，甚至成为一种类型化的内容。
但是“快手式播吃”和其他的播吃还有一些不同。快手播吃侧重于审丑，特点是油腻、重口、爆浆，主播一般形象并不佳，肥胖者居多。所以我们经常能看到一个大胖子提着一根大肠，或者抱着一个大猪肘子一顿啃，再配上浓重的东北口音，毫无美感，但是很多人却看的欲罢不能......
我觉得这是一种对食物的原始崇拜，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历朝历代以来，普通民众满足温饱一直以来都是盛世的标准，我们对食物有一种天然崇拜，类似于“生殖崇拜”。
“吃”是一种酣畅淋漓的事情，对于特定人群，它还能减压、愉悦心情，“看吃”也会在生理上产生一种“快感”，活色生香的食物，大口吞食，流淌的汁水......这些可能就是让我们欲罢不能的刺激点。
另外，进入现代社会，物质极度充裕，伴随而来的便是营养过剩，大量五花八门的美食充斥着市场，但不加节制的吃，也成为很多人忌惮的事情，甚至会成为一种很强烈的心理负担。
而“看吃”就不一样了，欣赏一个胖子毫无顾忌的大快朵颐，虽然不能真的吃到，但是还是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功效，类似于看Tokyo Hot的感觉。
宫崎骏动画长片《千与千寻》中千寻父母贪吃变猪
“播吃”的使用满足来自于人的动物性本能，“快手式播吃”则更加毫不掩饰的呈现这些，它赤裸裸地展示着人面对食物时肆无忌惮的贪婪本性。
佛教讲“贪嗔痴”，其中“贪”指的是“染著于色、声、香、味、触等五欲之境而不离的心理活动”，而代表食物的“色、香、味”有三，在宫崎骏的动画长片《千与千寻》里，千寻的父母因为贪吃而变猪。
事实上，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一直在和“贪”做斗争，而互联网却给了这些原欲一个出口，释放这些欲望，谁也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
2-快手式的小镇青年
在喜剧当中，倒霉是一种幽默方式，动作滑稽、处处碰壁的卓别林，四处招惹是非、弄巧成拙的憨豆，伴随着苦难和悲惨成长的流浪三毛......甚至是周星驰的《喜剧之王》，都将最深的悲剧幻化成喜剧。
在“快手”中，也有这样的化学反应，虽然手段拙劣、粗糙，甚至有点尴尬，但是其内核还是一样的。
“快手式作死”，其场景一般发生在农村或者城乡结合部，并且大部分是在南方，一群闲散青年将自己设定成农民的角色，然后设计一些巧合的糗事和倒霉事，藉以制造笑点。
随着受众对类似刺激的脱敏，在形式上又无法有更多的创新，只能加强“糗”的强度，所以就出现了“花样作死”，通过自残来博取关注。
人的劣根性之一便是喜欢欣赏别人的苦难，就像是近期在网上抄的沸沸扬扬的崔永元手撕娱乐圈事件，民众喜欢吃瓜看戏，“神仙打架”则更具观赏性。
3-侏儒、肥胖和残疾
不知大家有没有在县城中看到过这样的“街头博物馆”，“美女与蛇”“三头怪婴”，甚至是“侏儒”或者“畸形”主题的，东西方历史上，这种表演长盛不衰。
快手则像是一个“网络博物馆”，在这上面，侏儒逆袭成土豪，拥有人人都羡慕的香车美女，残疾人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的残肢，肥胖症者窘态百出、惹人发笑......
快手红人陈某
猎奇和审丑一直以来都特别吸人眼球，他人身体的残缺和畸态，往往是普通人在烦琐生活中自我慰藉的良药。
4-边缘异域非洲
非洲也是快手类型化内容的一部分。在快手上，存在着很多专门制作非洲内容的播主，这些播主的数量虽然不多，但是粉丝、浏览量、影响力都是很大的，也足见用户对这类内容的喜爱。
某快手知名播主的主页
在快手上，非洲是作为一个“边缘化的异域”存在的，在二次元视频网站上有一种说法，玩游戏时如果运气好就是“欧洲人”，叫“欧气”，如果运气很差就叫“非洲人”，称之为“非气”。
我们对非洲的认知大多来源于动物世界和少的可怜的国际新闻，野性、原始、贫穷、落后、战乱、疾病饥荒横行是我们对非洲的符号化认知，而真正的非洲是什么样呢？
神秘和未知仍会增加很多人对非洲的想象。非洲内容播主一般生活、工作在非洲，有的甚至专门跑到非洲拍快手，他们正是利用受众对于这个神秘异域的好奇，而仅是将非洲人的生活日常展示出来，就已经满足了很多人的猎奇心理了。
后来，非洲内容甚至迅速发展出一种经济模式，非洲小孩表白、非洲人拜年、非洲人送祝福......在淘宝上有价格不等的服务。
快手非洲类内容衍生出的服务经济
非洲代表了我们对于未开化大陆的想象，对于未知大陆，人类一向都是十分狂热的，15-18世纪地理大发现时期的欧洲，对于航海的迷恋，和我们此时在快手上对于非洲的迷恋也许一样。
5-被“尬”支配的东北
自从视频类自媒体出现后，哦不，是自从电视出现后，东北籍人群一直活跃在广大电视观众和网友中间，他们以绝佳的口才、天生的段子手天赋、自带喜感的东北口音Buff加持、以及大胆的表演，迅速成为视频媒介的宠儿。
特别是直播、快手等出现以后，东北籍主播更是如鱼得水，甚至网上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东北的三大经济支柱是烧烤、直播、二人转，足见黑土地人民在视频直播领域内不可撼动的地位。
在快手的东北大V中，MC天佑无疑是最出名的一个，如果不是广电总局的“截杀”，也差点就洗白走上主流舞台了，MC天某火起来是因为喊麦式的“尬唱”，王侯将相、娇女抚琴、戎马生涯主题的歌词看似中二，却特别契合郁郁不得志底层青年的心境。
喊麦
“尬演”也是在快手上迅速火爆的一种短剧形式，主题一般是被歧视小人物的反转，以简单叙事为主，表演粗糙、剪辑手法低劣、毫无美感的画面，但却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贴近感和代入感。
这些表演者看起来就是我们周围的闲散青年、送外卖的、卖煎饼果子的摊主、小个体老板之类的阿猫阿狗，不像是遥不可及、精致剔透的影视明星，也没有唯美的灯光和舞美，但却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如此贴近，似乎触手可及，拿起手机我们自己也可以来上一段......另外，尬也是一种笑点。
快手上充斥着粗糙的“尬演”短剧
“尬舞”更是在一段时间成为一种网络现象，也在现实中成为一种公园式社会活动，“尬舞”是一种在线上和线下都能产生互动的“表演”形式。
在线上，尬舞一出现就会成为带有负面色彩的网络热点，在线下，尬舞热烈的氛围也会迅速成为公园大妈大叔的焦点。
尬舞流行于底层小人物之中，其中，大多是无业游民、曾经的个体老板、理发师、甚至是乞丐，他们通过癫狂、无序的舞姿表现和释放自己，并博取关注。
“尬舞”现场
事实上，“尬舞”的火爆并非在东北，而是在河南郑州，郑州人民公园是策源地，后来甚至形成了“郑州网红一条街”。
“尬舞”缘何会有这样的吸引力？
相信很多人都有四周无人时在自己房间里随着音乐肆意摇摆的经历，事实上，有节律的舒展肢体是人身体和精神的某种原始需求，我不能在生物化学上给出诸如“释放肌体毒素”“促使某种激素产生”的解释，但是，轻松无拘、毫无负担的随音乐扭动身体这本身就有减轻压力、放松心情的功效。
另外，作为充分社会化的现代人，他者眼光和评价是我们约束和评价自己的一种机制，我们长期生活在被这种机制所塑造的“社会规则”中，压抑自己是一种常态。
“当你看着寥寥几人在数百人的目光中浑然忘我时，不论姿态多么浮夸，你都会感到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激发，甚至生出敬畏来。”，“尬舞”的癫狂与反常营造出某种场域，并不断地刺激到你那些确实存在但是被主流审美判定为“羞耻”“尴尬”的原欲。
6-构建的家园乡村
快手中的很多内容背景都是在乡村，并且大量关于乡村生活的内容关注度都很高，采摘、烹饪、捉鱼捉虾、捡海、乡村喜剧......这类内容虽然略显粗糙和同质，但是却反映了最真实的乡村生活图景。
乡村田园生活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内都是人类的主要生活形式，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所描绘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世外生活作为一种“文学化乌托邦”一直被向往和回味。
人无论如何现代化，都无法摆脱“自然人”的基本属性，土地、田园、宽阔的空间、犬吠鸡鸣、瓜果菜蔬......这些都是揉进我们基因里的家园记忆。
特别是在拥挤、污染严重、空间狭小、生存压力加大、充满诱惑、焦虑弥漫的城市生活下，“田园式”的生活图景更容易帮助我们拾起简单而纯粹的记忆，并排解、舒缓紧绷的身心。
快手内容较抖音内容更为丰富，庞杂，但事实上却和抖音一样，其受众和生产者的核心诉求都是“情绪刺激”“释放压力”和表达需要，以及经济利益驱使。
肆：快手，阶层赋权与反抗
所以，我一直认为未被阉割的“快手”是一个非常丰富而直观的当代亚文化样本库，它所代表的群体则更大、也更加接近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
那些受过高等教育，衣冠整洁，出入写字楼和办公室，这个国家的所谓“中产阶级”，他们总是蛮横而愚蠢的忽视这个群体，阶层间的平行线，从来都没有因为技术的进步有哪怕一次的交叉，他们时而接近，却永不交叉。
一旦快手开始变得光鲜和精致起来，丢掉了其乡土味、猎奇和光怪陆离的丰富内容，也就宣告了快手的失活和加速死亡。
所以我觉得研究他们很有必要，但是直到快手App被下架整改，我都没有做成这件事情，我想快手的观察和思考者也不在少数，但是缺乏在更大尺度的反思。
我试着将互联网世界中的我们分成几个角色：引领者、表达者、追随者、观察者和游客，前面四种群体，应该反思自己丢最后一个群体傲慢，很少发声的他们，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用手指做选择，快手、抖音等短视频的快速爆发就是例证......
在组织化的现代社会，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不可能野蛮生长，总会被道德和规则两把巨剪修整，人们也总是尝试说服自己：“我不是纵欲犯”。
事实上我们今天说的是抖音，抖音不像快手那么简单粗暴，它把自己包装的很好，恰如它代表的那个群体。而快手却袒露的很彻底、很真实、很粗糙、很浓烈，也恰如它所代表的群体。
无论如何，无论哪个群体，表达都已经是现代生活的基本诉求，接受某种格调的情绪刺激，也是现代生活的基本需求，我们无权评判哪个低俗，哪个高尚，更无权压制未触及道德和法律底线的表达。
或许在另一种文化氛围内，我们会产生更好的社会图景，毫无节制的释放和刺激我们的原欲，但那可能真的不是一种好的结局……
但无论怎样，互联网目前所发生的媒介巨变，都不是任何任何任何规则所能够左右的了，正如凯文·凯利所说，技术已经失控，我们只能随波逐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