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BC掀起了奇异的区域性编辑风潮,悲伤的音乐配上了一些俗气的视频内容,形成了奇异的对比感。
并且,这种剪辑风潮还有一个魔幻又现实的名字——东北文艺复兴。
“念诗之王”赵本山、“辽北狠人”范德彪,以及“无处安放”树先生......
这些原本沉寂在历史长河中的影视角色,因为短视频的爆火,被人们挖出来重新娱乐大众。
其中“树先生”凭借无处安放的手和踩点抽烟的二次创作剪辑,刷爆了短视频平台。
还被人戏称:“先有树人后有天,抬手抽烟似神仙。”
但其实,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形象——配着神曲,活成鬼畜。
有人说,喜剧就像包着糖衣的药,不能看第二遍,不然就会尝到底下的苦。
就像“抽烟天王”树先生,披着破外套,成为了钢铁森林与电子荒原浪潮席卷下的遗落者,用我朋友一句更难懂的话讲:他是魔幻现实国度发展进程的时代遗孤。
甭管钢铁森林也好,魔幻现实也罢,树先生和许多人一样,被压在了历史车轮底下,始终翻不了身。
你不能说树先生是假的,他从生活里来,走到电影里去,之后又重新回到芸芸众生中,伴着酒一口喝下。
树先生成就了视频博主,也成就了王宝强,这是他的演技登顶之作,足以将他捧上影帝的神坛。
然而当人们津津乐道王宝强与树先生时,却总容易忽略这部荒诞写实佳作的缔造者——韩杰。
导演韩杰,这个亲手把王宝强扶上神坛的男人,其实早就是站在神坛上的人了。
有人说导演一辈子就拍一部电影,从第二部到最后一部电影,都是对于处女作的补充。
这话一点不假,早在韩杰的《赖小子》里,树先生就已经出现了。
《赖小子》虽是一部地下电影,拍得粗粝,但班底阵容却不粗糙。
贾樟柯监制、韩杰导演。
《hello!树先生》聊的是濒临崩溃疯癫的中青年,《赖小子》讲的则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退路也没有方向的少年们。
从内容和主题而言,《赖小子》可以说是《hello!树先生》的前传,简单来讲,当《赖小子》中的牛马青年长大之后,便活成了树先生,而片名中的“赖小子”,便是树先生的青春。
前几年有一句流行语很火——我的青春喂了狗。我不喜欢这句话,相反我更喜欢刘华强的那句——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要是太珍惜,太在意,青春就没意思了。
人一辈子能够有本钱挥霍的,全在这几年了。
所以,青春有时候少不了暴力、罪恶和叛逃。而《赖小子》,讲的就是这么点事儿,小归小,但真实、好看!
世纪之初的晋中,一个贫穷、闭塞、落后的煤矿小镇。穷山恶水不一定出刁民,但一定会出闲人。
少年喜平与狐朋狗友流流、二宝,就是闲人,早早辍学,无所事事。但荷尔蒙上头,也拦不住,于是喜平就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发泄方式。
和村头人妻偷情。
好兄弟流流也找到一个发泄方式,但一点也不隐秘,甚至有些畜生。
他强暴了邻村女孩光秀。
在度日如年的村庄里,暴力与罪恶的快感,成了对压抑环境的反抗唯一方式。
可在落后的地方也有法,杀人了得偿命,强奸女孩得坐牢。
村里面处理这件事儿用的是私法。
光秀班里的男生小四,带一队人马给流流打了。
要是树先生,挨顿揍也就挨顿揍了,抽根烟就好了。好死不死,这次挨揍的是青春,青春的规则就是,挨了打我得打回去,要不折面子。
于是年轻的,并且肆意横行的喜平马上纠集人马,杀了回去。
一棍子下去,小四倒了,喜平的青春结束了。
我相信当时一棍子下去之后,喜平也是懵的——
在动手之前不会想着自己真要杀人,更不会想到万一要坐牢,那种冲动的念头之下,人是不会有恐惧的。
但是棍子甩出去,对方一命呜呼时,这时自己的血也全涌进了头,过了很久血慢慢淌回去,大脑恢复理智,这时候,才知道怕了。
他们沉湎于血色幻梦中,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醒过来后三人迅速跳上了车,仓皇逃窜——当私法变成了公法,剩下的路只有跑了。
三个莽撞无知的少年,就这样踏上了畏罪逃亡的道路。
他们年轻,不知道有主犯和从犯一说,也不知道自首举报会减刑,他们知道的,只有跑!
即便是三人中最富有的流流——煤矿老板的儿子,他的第一想法也是带上大把钱,带兄弟们投奔县城的姨妈家。青春,总是不怎么会花钱~
姨妈家的三层楼房,与村庄迥然不同。
这是世纪之初的阶级分化,城镇与乡村,在经济水平上出现了割裂和鸿沟。
其实过了二十年,这鸿沟也没填上。
当然这时候的三人没想这么多,只知道远一点就安全一点,熟悉一点就方便一点。于是姨妈也成了“从犯”。
那时候,有钱的人大多都是暴发户,暴发户大多都不是多有文化的人。姨妈也是如此。经济地位的提高,并没有带来精神文化层次的提高。
这一点玩赛博朋克的小伙伴知道,等了老些年的游戏就讲了一句话:
“高科技,低生活。”
富裕的姨妈的生活,也是如此:“高物质,低精神”。
她仅有的一个文化和信念支撑,是一个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的算命 “大师” 。
大师是懂法的,他知道这仨人留下了,早晚被逮,姨妈也跑不了,那时候他又得成叫花子了。
所以在大师的“算法”下,他们只能离开姨妈家,再次逃亡。
一路上,光怪陆离又分外现实的事情,都让他们碰上了。
夜间路边嫖娼,却被小偷侵袭了车内,险些把钱丢光;
受不了风餐露宿,只好在饭店对面的煤矿公寝里住宿,浑身上下沾满肮脏的煤炭灰渣;
在铁盒一样的电视前,他们还得知了孟南庄煤矿爆炸时间,整整六十七人死于非命……
有些人只是走着,就经历了历史,对于这三人,这是属于那一代人的“在路上”。
中国底层社会的痛楚,被揭得一干二净。
矛盾堆积至此,终于爆发了。其中爆发的就是二宝:老子是从犯,为什么过着主犯的日子?
于是夜黑风高,二宝趁流流拿着钱,开着车扬长而去。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叛变。
墙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黑社会老大
这个仿佛就是二宝隐秘的渴望与梦想。不被欺负不需要躲,要出头总是有小弟。
钱和车都没了,喜平和流流走投无路了。但二宝的叛变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有一个夜黑风高,俩人如法炮制,偷走了煤老板的钱包。
于是他们更有钱了,并且钱包里面还有一把手枪。
一激动,喜平当场放了一枪。
完全没有意识到深渊一般的未来在远处蛰伏着。
他们火速进了太原,逛夜店,玩舞女,花天酒地。
还调戏了友情客串的科长嫂涛姐。
那时候的一百块钱,还是很耐用的,更何况这俩人偷了一大叠。
很快,喜平已经不满足肉体上的消遣,转而去追求暴力崇拜产生的快感。
他与流流劫持了一个路边司机,二话不说将枪对准了司机,让他掏钱。
身无分文的司机做梦也没想到会被这样的人打劫,他不甘沦为鱼肉,一把抓住了流流。
将刀抵在流流的脖子上。
在张皇失措的混乱中,喜平的枪走了火,失手打死了流流。
很荒诞,也很现实。
流流最重义气,却被好兄弟打死。
二宝最憋屈窝囊,却在某个夜晚下定了决心,要偷老大的钱去实现梦想。
这样自相矛盾的心态,隐喻了世纪之交,国人的价值倾向:
追求道义沦为了自讨苦吃、为了利益不惜背叛亲友。要想过得好,还得靠自己。
前一句话是抒情,后一句话是真理。
在这样一个畸形的社会环境里,走投无路、孤身一人的喜平,只能去寻找早已遗弃自己的生父。一般孩子犯了事儿,最后总是会坑爹。
而且坑爹,已经是他仅存的希望。
然而,不是每一个犯了事儿的人都顺利坑到爹的。
到了目的地喜平才发现,他的生父也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人走茶凉的破旧房屋。这时候的喜平才发现,有一个好爹有多重要。
喜平如一直横冲莽撞的幼兽,在发现四处都是无可逾越的铜墙铁壁之后,终于还是回到了曾一心想逃离的樊笼。
但结局,就像是命运的玩笑。
回到村庄后喜平才知道,小四早就出院了,家属赔偿金也被流流父亲交上了。
所以费了这么大劲,仨兄弟丢了一个、死了一个,就剩下喜平。
这件事儿后,流流他爸成了最让人同情的那个人,钱被儿子偷了,赔偿金替儿子交了,到最后儿子却死了。
而唯一回来的喜平,也背负上了沉重的杀人罪孽。
一切的一切,无论如何追悔,都已来不及。
就像电影开头的那辆车。
他们在将夜的时候,奔驰在无尽苍茫的黑暗中。
不知因何而来,也不知从何而去。
他们的青春如同悬在车外的躯体,飘飘荡荡,无所附依。
最后劝大家一句:切莫乱杀人,逃跑需谨慎。青春很美,但要是出车祸了,就麻烦了。
和树先生一样,《赖小子》里的人物也抽烟,动作也不是一般烟民能抽出来的。
树先生的香烟,是时代错位者,对于割裂他魂灵的世界的反抗。
而《赖小子》里的香烟,则是命运十字路口的踌躇犹疑,和最终荒唐地走向希望的背面的抉择。
喜平会打人前的时候抽一根。
二宝在偷走钱财之前抽一根。
流流没抽烟,但要是他提前知道自己要被打死,估计也会抽一根。
抽烟这短暂的片刻抉择,造就了赖小子错位的一生。有时候,烟和酒一样,都壮怂人胆。
片中随处可见的煤矿,与被碾压在煤矿底部的生命。
承载着旧工业时代大厦将倾前最后的辉煌,那钢筋水泥的粉尘与冶炼厂刺鼻的硝烟,是无数个被忽略的魂灵的化身。
就像那张铁西区的著名摄影一样。
饱经跌堕落的人,满含心酸地回望这世界。
真正优秀的艺术作品,记录时代落水者的尊严,记录他们从水中扬起脸,无声承接飘落命运的样子。
贾樟柯说:中国最现实的就是超现实。
上面这一堆话虽然难懂,好在不怎么重要,作为观众,看得爽就行,但作为一个学电影的普通人,还是希望大家记住韩杰这个导演,毕竟对于大部分导演而言,这一辈子也拍不了多少电影。
韩杰,那个将王宝强捧上神坛的男人,从当初的《赖小子》到如今的《hello!树先生》,何尝不是在披露这种荒诞不经又苦涩无奈的超现实呢?
所以记住韩杰这个名字吧,毕竟拍出来这种电影挺不容易的。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刘俊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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