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安十二时辰》中的静安寺豪贞大人吟诵《咏柳》时,谁都可以推测他的原型就是祝贺印章。
剧中,何执正貌似正在“黑化”,可历史中,谁都不会黑贺知章;剧中,何执正貌似已经失去圣宠,可现实中,贺知章却一直是玄宗皇帝的大红人。
01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写咏柳时,贺知章已经是个80来岁的老爷爷了。
但是这位老爷爷可和老态龙钟毫不沾边。
甚至不能用“夕阳无限好”形容。
他在长安各类“朋友圈”里遨游的那叫一个high啊。
《唐才子传》用“当时贤达,皆倾慕之”来形容他。
因为贺知章的朋友圈范围实在很广。
左拥王昌龄、严挺之、李邕等朝中名臣;
右抱李白、李泌、孟浩然、杜甫等后辈书生;
甚至唐明皇本皇也宠他宠得不要不要的。
贺知章在朋友圈受欢迎的程度超乎想象。受欢迎到当他决定告老回家时,出现了一幕奇观,那可能是无数中国古代文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画面。
唐玄宗不仅赐他镜湖,还亲自出面召集太子、百官为他饯行,甚至写下了好几首送别诗。
皇帝用诗句表达着自己的感情,节选两句:
独有青门饯,群英怅别深。
悄然承睿藻,行路满光辉。
翻译成今天的歌词,就是:“当你背上行囊,从此一个人走,我只能让眼泪流在心底,用力的挥挥手,最亲爱的朋友,祝福你一路顺风。”
皇帝送别臣子,情绪搞得和组合解散了一样,这感情,太深!
02
贺知章为什么会这么受欢迎?
他是个极有趣的人。《唐才子传》评价他“善谈论笑谑”。
一次贺知章恳请玄宗为他的小儿子赐名。
玄宗一本正经地说:“你爱修道,信乃道之核心。孚,信也,你的儿子就叫孚吧。”
贺知章想着想着觉得不对劲:“皇上,‘孚’字是‘爪’字下面加‘子’字。你怎么给我儿起名叫爪子呀。”
作为长安朋友圈不可或缺的段子手,他的有趣还是才华的霸气侧漏。
比如很多人巴不得贺知章喝醉酒。
有人喝醉了会变成麦霸,有人喝醉了会冲到花街柳巷潇洒,而贺知章喝醉了则会完全失控,霸着桌子狂写书法,边上那可围着一堆一堆的人等着抢呢!贺知章的书法是书法吗?!不,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抢字场景,像极了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唐府门前捡漏的人群,甭管是唐府的干垃圾还是湿垃圾,有唐寅兄字的就是宝。贺知章的字,就是这个水平。
他的有趣也是任真率性真名士。
晚年的贺知章被任命为太子宾客,一般这种身份的,都是要摸着八字胡,跺着八字步,给未来君王大讲特讲治国道理,可他丝毫没有打算朝这个人设靠,不仅“黑历史”不少,还喜欢“自黑”。
杜甫的《饮中八仙歌》,第一句就留下了他的光辉形象: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醉就算了,还骑在马上招摇,怕全长安看不到?
这简直是醉驾开敞篷,还放着音响炸街。
坐都坐不稳,摇摇晃晃就算了,还一个眼花掉到井里。
掉到井里就算了,长安那么多熟人总要照顾下贺官长的面子,赶紧救他一下吧,但估计类似的事太多,大家已经丧失了救他的热情,他只能在井里睡起来。
贺知章晚年自黑为,不对,自号为“四明狂客”,抖音神曲《狂浪》可能能表达了他的风格:大摇大摆,漂在人海,随着心情放肆HIGH……
03
除了有趣,贺知章提携后辈的故事,则让我们看到他的胸襟和真诚。
众所周知,宝藏男孩李白就是被贺知章的慧眼发现的。
现在造星节目爱包装艺人,“草帽姐”啦、“大衣哥”啦,可识星、造星方面,贺知章才是鼻祖。李白可以说是被贺知章一手推到“网红”位置的。
当时的非主流才子李白,带着《蜀道难》前去拜谒八十老臣贺知章,也许李白当时并没有抱很大希望。
谁知贺知章的反应完全超乎想象,他一口气读完全诗,(一拍大灯,座椅转身,确认眼神,你是我欣赏的人)连连感叹:“此谪仙人也!此谪仙人也!”
谪仙的称号,分分钟传到了长安各个角落,甚至流传了千年。这个称号,也是李白最爱的个人标签。
没有文人相轻,没有倚老卖老,贺知章对李白只有毫不吝啬的真诚的赞扬。除了给李白打call,做形象包装,他更用实际行动帮助李白——直接把他“推送”给了一把手唐玄宗!于是才有了李白的奉旨入宫,和那句著名的“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次,贺知章在长安道观紫极宫偶遇李白,拉着李白喝酒却发现兜里没钱,便将象征三品以上官员身份的饰品“金龟”取下,换酒为乐。“金龟换酒”的佳话,千百年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如此对待一个后辈,这份豪爽和温度可见一斑。
他毫无架子,和孟浩然、杜甫等后辈相处时,同样一派悠然自得,清谈风韵。除了举荐李白,贺知章还举荐了李泌等人,对,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的易烊千玺,迷妹们感动不感动?
04
如果评选最好命诗人,贺知章绝对榜上有名。
论寿,活到八十多;
论才,当老贺还是小贺时,就已经是全国高考状元了——唐武后(武则天)证圣元年乙未科状元!
论贵,一生贵人连连,谁都帮他,一辈子当官只有升、升、升,甚至告老还乡有皇帝亲自饯行;
论生活质量,一直和好朋友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盛唐繁华;
论运气,他学成时,恰逢武则天为削弱唐初建国老臣势力,大力选拔士子;而他八十多仙逝却又恰在安史之乱之前。
05
回到《咏柳》,就连贺知章的诗都似乎特别“好命”。
如果把唐诗比做一个比武擂台的现场,我们能看到各类神功层出不穷,顶尖高手不可胜数:李白诗讲究剑气飘逸;杜甫诗内功深厚,厚积薄发;李商隐擅长心有灵犀,主攻移魂大法;李贺诗是以少年血炼成的暗器……
而《咏柳》,简简单单大白话,带着一点童趣,好像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孩儿,只会一“招”——就是玩。
可在这唐诗的擂台上,却又没谁能把这个小孩儿“撂倒”。
千百年来无数唐诗选集,不论编者口味偏好如何,却几乎没有选集”敢“忽略《咏柳》,就连小学语文书也是一样态度,不管改到第几版,也没人动一动把《咏柳》改下去的念头。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有人也许想,不就是把柳树比喻成玉,把春风比喻成剪刀嘛,太简单了,贺知章就是占了生的早的便宜,我也能写出来!
真的吗?同样看过春天的柳树,别的诗人却写成这样……
怀才不遇文艺男中年李商隐写柳:
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 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风暖景美时他偏不想写,偏得等到秋天才想写,还为柳树哀叹,你落魄喽,只有夕阳和秋蝉陪你喽。
耿直男孩曾巩写柳:
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犹如站在高处,对着势小人喊话,你们可别学柳树狂妄,自有天地之道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叶嘉莹说,“作者用心未必然,但他的学问,他的修养,他的经历,不知不觉会流露出来。”
这样看,也许只有那个在长安尽性遨游的老爷爷贺知章,才能写出《咏柳》吧。
这一定是一个晴天,柳树在光线下,如碧玉发光;
这一定是棵大柳树,“一树高”、“万条”,大气的字眼,正是盛唐人眼中明朗阔大的样子。
最妙的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春风。
犹如造物仙子,裁出美丽柳叶,更改变着大地。
在他笔下,春风是多么慷慨,多么美好的事物。没有刻意“奉献”,却不知不觉中,温暖着别人,成就着别人。
是不是很像贺知章本人?
他不拘细行,清谈或饮醉,像春风一样自然;
他对皇帝从容谈笑,对年轻学子毫无架子,像春风一样温暖;
他善识人才,提携后进,像春风一样慷慨。
贺知章想到这些了吗?
答案绝对是,没有。
不过,对春风的理解,对春风的感恩已化入他的人格,这是存在于中国传统的,极宝贵的人格之一。
那么多人写春风,或惆怅,或得意,或欢畅。而贺知章写的春风,在世世代代蒙童的心中,吹出小小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