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苦岁月——奉天平暴斗争片段的回忆
回忆中的人：廖隆吉
走上正途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到了初秋季节，但依然灼热的太阳即将到来。
1950年8月16日，我从广州南方大学第一期毕业，被分配到当时的中共西江地委所在地肇庆市候命。20日，我奉命到西江山区封川县工作。就在往封川途中著名的花尾渡“新利航号”上，认识了中共封川县委书记赵本仁同志，他热情地欢迎我和陈景棠二位同学来工作。深夜轮船抵达封川县城（不是现在的江口镇），赵书记帮我俩提行李上船，带我俩到县委，安排住宿。四处漆黑一片，山风呼啸，松涛滚滚。
次日，我们才看到了封川这个山区小城的真容。所谓县城，其实只有一条宽数米的街道小巷，两旁是些低矮残破的小民房住户，没有百货商店、电影院、茶楼酒馆，只有一两间小食店；没有电灯、自来水、车站；没有公路、汽车、自行车，从县委书记、县长到平民百姓，全靠两条腿走路。四周全是大山，县委县府建在半山腰上，开门见山。
数月前，这里除县城外，下面各区乡发生了震惊全省的反革命大暴动。国民党特务、溃退后留下的反动军官、地主恶霸、反动富农、惯匪、流氓地痞等，勾结在一起，煽动、欺骗、胁迫大批农民，攻打区乡政府，抢粮站烧粮仓，劫银行、砸税所，残杀干部、解放军和下乡工作人员，女同志被强奸后杀害；有的历史惯匪凶残到吃人肉人心人肝，惨不堪言。当时，有100多位男女同志壮烈牺牲。渔涝区是重灾区，干部极缺，急需要人。县委便决定我俩到渔涝工作。
8月22日，赵书记介绍了渔涝情况，鼓励我们一番。下午四时，他派了武装大队长带领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一挺轻机枪，各战士均带长短枪各一支，护送我和陈景棠上路。那时夕阳西沉，苍山似海，残阳如血，松涛呼啸，山区的绚丽美景我们也无心思去欣赏了，只有急急脚地赶路。因为当时尚有戴娇、孔德两股悍匪还未消灭，他们常在深山密林出没，伏击杀害我下乡干部和解放军。所以我们选择夜间走路，以免暴露目标。我们在重峦叠嶂崎岖山路羊肠小道，脚高脚低地赶路，每个人不得讲话，不准吸烟，怕被土匪发觉。我大汗淋漓，从头湿到脚。入夜到一村庄，队长命一战士找来农会长，让他带来了开水和一些饼干给我们充饥后，又继续赶路。近午夜我们才赶到了罗董区政府，这里连水也没有，加上腿如灌铅，疲惫不堪，满身臭汗倒头便睡。这里距渔涝区才一半路。次日吃过早饭又赶路了。这段路更为艰险，近中午在仁里村吃过稀粥即上路，进入白马大山与麒麟大山交界处，这两座大山巍峨耸立，乱云飞渡，草高林密，我们从山下的羊肠小道小心翼翼通过。战士们子弹上膛，持枪警戒着前进。我紧张到心都几乎从喉咙里跳出来，大家屏着呼吸紧跟行进。就在10多天前，几位解放军战士在这里遭到戴娇股匪伏击，两死一伤。走出山谷后我们才松了一口气。下午三时才抵渔涝区府。
在崇山峻岭土匪出没的山区
8月24日，我从渔涝区府分配到河儿口乡，再分配到莲都工作队，和王斌、欧石、康强、符汝蓉、林卓英几位青年干部一起，日以继夜地计征公粮，支援前线。人手少，任务重，每天一早工作到午夜十二时才能休息。但生活愉快，晚饭后稍事休息即和驻军打场篮球过瘾。9月中旬，驻军调走了，我们6人只有三支驳壳和两支左轮手枪，子弹很少。而戴娇匪帮却拥有一挺轻机枪、四支冲锋枪，10多人每人都配有长短枪各一支，力量悬殊。当时还未及组织民兵队伍，为防匪帮来偷袭，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便撤回到河儿口工作队部一起联合工作。
9月20日吃过早饭，区委穆树茂同志带我出发去地处大石顶山脉崇山峻岭中的第十一行政村工作。在崎岖的山路走了数小时才赶到麦洞村，稍事休息后再向深山进发。一路上山高林密，草高过人，荆棘遍地，古树遮天，悬崖峭壁，几十里渺无人烟。在野兽走过的山路翻过一山又一山。当准备再爬上一大山时，走在前面的老穆突然趴下，并示意我立即俯卧草丛中。他小声对我说：“山顶大树下，戴娇匪帮大队人马正在休息，快撤！”我这是第一次从学校出来正面遇上敌人，顿时吓得脸青手抖腿软走不动，竟然还尿了裤子，昔日的革命豪言壮语顿时烟消云散了。老穆是南下大军的营教导员，身经百战。他当机立断，拉着我连滚带爬撤下山脚，连跑带走，至下午五时多才撤至三洞村。这是由于力量过于悬殊，为避免无谓牺牲才这样做的。那时又饥又渴，疲倦不堪，只有在村长家住下。这时区武装部长班良甫带着一队武装战士追踪匪迹路过，大家会面交换情况后，估计戴娇匪帮就在附近活动，他即带队往白石村赶去。
虽然我们已疲惫至极，但吃过晚饭后即召开群众会议，发动群众，宣传党的征粮支前、和平签名、劳军、剿匪等各项政策和任务，登记各户的田亩、人口、家畜、工具、计征额等入册，午夜12时许才休息。我们在禤村长家过夜，估计戴娇、孔德匪帮就在附近山头活动，我们用大杉顶住大门，手枪上膛，打开保险，放在枕边，虽困倦不堪但难以入睡。整夜松涛呼啸，蛙鸣鸟叫，狗吠鸡啼，虫声唧唧。如在平时，倒是很浪漫惬意的，但此时此刻，心提到嗓子眼上了，何来情趣？天快亮才朦胧地合了一会儿眼。天一亮我和老穆即赶往白石村。班良甫和武装战士已在等候我们。随即布置好岗哨，村头村尾、路口、山头制高点都由武装战士把守，以防匪帮突袭，村干立即到附近各村通知群众来开会。各村距离十里八里很分散，以致到下午2时才开会。宣传发动群众完成征粮支前、中秋慰军、和平签名、清匪反霸等各项任务，老穆讲话，我当翻译。散会后我们立即动身翻山越岭，在崎岖的羊肠小道急行军，天黑时才赶到林榃村。该村只有两间泥房和几间茅草房，八户人家。我们开会宣传和布置工作后，78岁的老山民徐进盛，向我们哭诉了历年的苦难。以杨叔棣为首的惯匪，每年都到村里烧杀抢掠，强奸妇女；他儿子就是被土匪杀害的；猪牛鸡鸭、粮食统统抢光，妇女儿童被抓去贩卖，无恶不作。真是句句血泪！次日，我们又翻山越岭到了根竹坪村。这是广东人民解放军绥贺支队叶向荣司令员和封川县长何涛打游击的革命根据地。我们召开群众大会宣传和布置各项工作后，又跋山涉水走了80多里山路，晚上8点多才返河儿口工作队部吃饭休息。月明星稀，银光遍地，不觉已是1950年中秋节的前夜了。想起近日来的山村之行，感慨万千。山区农民遭受到旧社会国民党反动政府、恶霸地主、惯匪悍匪、农村黑势力等的行政管理压迫蹂躏，地租、牛租、高利贷三把杀人刀，把农民逼上绝路。许多人被迫卖儿女卖老婆，卖田卖地卖祖屋。18岁的姑娘没有衣服穿，全家人轮流穿。终年以野菜“黄狗头”、“冷饭头”充饥，三荒四月难见米面。山高林密，山路崎岖，土匪野兽出没，山里人要买一点盐油、火水、火柴、毛巾等日用品，也要跋山涉水五、六十里来到河儿口圩镇，苦不堪言。
缴黑枪抓匪徒建政权
1950年12月6日，渔涝区委政府任命我为河儿口乡武装工作队队长，负责第六、七、八、九、十、十一等六个行政村的一切工作。我带领农干梁始榕、梁显彬、梁妹等数名同志团结奋战，日夜下村工作。强行收缴伪参议伪乡保长、恶霸大地主叶春园、叶仁庭，反动富农黎祥等大批枪支弹药。他们死不甘心，交出来的驳壳左轮子弹，表面金黄闪闪，实际都用盐水煲过浸过，结果一粒也打不响，狡猾之极。往往把他们抓起来扣押数天，才被迫交出。我们每个队员都配备了两三支长短枪和充足的子弹，其余的上缴区政府。我们胆子也壮了，日夜出发下各村组建村政权，改组旧农会，组建民兵队伍、妇女会。发动群众秋征秋减退租退押、清匪反霸、通报匪情；募捐寒衣、赈济难胞。发动青年参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防袭防钻，防止敌特破坏，巩固国防……。工作紧张艰苦，任务繁重，但心情舒畅，生活愉快。正当我们如火如荼地开展工作之际，一天傍晚，群众忽报戴娇匪帮要来偷袭河儿口工作队，要铲平我们。当时无电话，天已黑，距渔涝区府10多里，撤退不及，又怕路上遭伏击。我们只有横下一条心，与匪徒血战到底！我当即指挥队员们把所有台椅木头搬去顶住大门，分工大家各人把守临街窗口，所有长短枪口对准街上来犯匪徒，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森严壁垒，众志成城。大家集中精力，昼夜不合眼地等待着。半夜只闻两三声冷枪，之后便无动静了。我们坚守到天亮。群众来报，昨夜戴娇匪帮的确流窜到附近山头，准备下手，后知道我们已有所准备，戒备森严，又恐枪声引来渔涝区府驻军，故不敢来犯，流窜回深山去了。
有一次，据报六村有一匪徒，积极参加过暴动并杀过人。我即派人传到部队问话。他死口不认，我只有叫他到另一房好好反省坦白交代，争取从宽处理，之后我们全体下楼吃饭。忽闻楼上有脚步声，我们当即意识到这匪徒是去办公室夺取我们放在那里的枪支，大家吓傻了。慌乱之际，队员梁显彬立即放下碗筷，飞步上楼，喝令并扑上去抓住已到办公室门口的匪徒。下午，我们即将他押送区府，再上送县。后来查明此匪徒是暴动中的一个小头目，亲手杀害过两名解放军战士，并残忍地参与吃战士的肉，镇反中被依法判处死刑。我因麻痹大意被麦坚副区长狠狠批了顿，但我心悦诚服。如果枪支落在这匪徒手里，我们没命了。第十一行政村的深坑村，有个67岁的贫农老妇陈亚珠，她的参加游击队的儿子陈亚塘，于去年3月29日被土匪冯木养、冯亚水、冯全等杀害，其媳妇被抢去卖给佛子江郎平村的苏群弟做老婆。除冯全已被解放军击毙外，两个至今逍遥法外。我查实后，即通知农会长梁兆明传讯这两匪到部队问话。待两匪到达河儿口部队，我即将其扣押，解送区府转县公安局法办。同时吩咐梁会长在赈济物资中解决好陈亚珠的生活问题。
1950年12月21日，我们在河儿口镇召开了庆祝清匪反霸、退租退押、减租减息、废除旧债暨欢送青年参军大会。男女老少500多人从各山村赶来参加。我讲话后，即开始焚烧被地主恶霸富农保存多年的，贫下中农被迫卖儿卖女卖老婆、卖田卖地卖屋及高利贷的旧契约，熊熊烈火中，广大人民群众热烈欢呼共产党万岁！人民政府万岁！醒狮起舞，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飘扬，秧歌劲扭。接着分送参军慰问礼品，为参军青年带上大红花。场面火爆，群众情绪沸腾，经久不息离去。
数月后，戴娇、孔德两股匪帮，一个个饿得皮黄骨瘦，衣衫褴褛，有的下山投降自首，顽固的随同匪首先后在白马大山和麒麟大山被解放大军全部歼灭。戴娇、孔德两匪首在罗董区府的万人公审宣判大会上，被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决。广大人民群众欢声雷动，拍手称快。
之后，我们即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