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童《妇女生活》

草食苏东是《米》，苏东是导演喜欢的强有力叙事的苏作家。

《米》是黄健中导演下饥馑时代的《大鸿米店》、《妇女生活》是张艺谋导演镜头下的三代人的《茉莉花开》、《妻妾成群》是张艺谋导演镜头下庭院深深的《大红灯笼高高挂》。

《妇女生活》中共有三位女主角，或者说是三代人。在苏童的笔调下，紧凑上演各自的生活。

娴

娴出现时，苏童用的年代词是1938年，正是抗日战争时期，文中讲到，战乱纷飞，娴家的照相馆是生意一落千丈，冬天的大街上是裹得臃肿的行人和漫天飞舞的梧桐树叶，远处隐约听到远处的几声枪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环境中，颇有姿色且及不安分的娴天真地做着她的电影明星梦，果然，她注定是天选之人，年轻的美貌和出众的气质让她很快走上圆梦路途。

导演携款潜逃时，她的电影明星梦也像飞上天的泡泡球，无情被戳破了，无奈只得挺着肚子回到照相馆去，面对母亲的责问，她吃着炉上的烫手的鸡腿肉，吮着手指头毫无所谓坚定地说：他死了！这个细节简直太精彩，娴骨子里是刚烈的，血液里是坚韧的，她总会小心翼翼的悉数敛起自己的尊严，面对人生的大起大落，总是一副傲慢超然的姿态，在人前（甚至是自己的母亲）总是强装淡定无所畏惧，脑子里那些人性中最原始最本真的意念只留着和自己对话。

母亲被理发店老王欺骗，颜面尽失，抱痛跳河自尽。次日，娴抱着孩子去夺回母亲被骗的两只戒指，直冲进理发店，毫不犹豫火力全开地狠狠扇了老王两巴掌，并从他手中抢过来一只手表，两巴掌换两只戒指，老王，你占大便宜了！干净利落，手起刀落，杀得人措手不及。

对于女儿芝的出现，娴是爱答不理的，放任自流，恣意生长的，或者说她根本还没准备好做一个母亲的角色转换，一头沉湎于昔日的做明星辉煌中，一头暗自悔恨自己当初不应该怕疼而错失掉做人流的机会，落得个短命“女星”的结局。娴的性格和生命曲线就在苏童清冽的描述中，立体饱满起来。

芝

芝出现时，时间词是1958年，正是大跃进时期。芝也生得俏丽，在水泥厂工作，和心仪的男生走在了一起，男生是工人阶级，是党员，在当时无疑是好家庭好男人的选择，迫于和母亲娴的矛盾和冲突，芝选择了和邹杰快速完婚。

但是婚后的生活并不是芝所想，窄小的房屋、别样的生活习惯、婆婆的说三道四，刻意挤兑，让芝难以忍受，最终选择了回娘家，邹杰也妥协，在一个下雨天抱着被子来到芝家，打算和芝在照相馆二楼生活。芝却不能生育，她选择自杀立马被邹接杰抢救过来，此后，芝就整日涣散度日，直到邹杰提出领养一个小女孩潇，才开始慢慢有了完整的家的感觉。好景不长 ，邹杰被芝发现他深夜跑进潇的房间，“好啊，邹杰，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了”，家里就这样发生了一起无法挽回的悲剧，邹杰卧轨自杀了，母亲也疯疯癫癫，最后也随邹杰去了。芝就在这样的怪异变态的家庭里成长起来。

潇

潇的时间词是1974年，正是文革时期。潇执意要下乡接受再教育，最后纤弱的身体受不了大荒漠的劳苦的强度，终日用冰块摩擦自己的膝盖，终于如愿以膝关节炎的病由返回了城市，在城市里当一名肉贩，很快，潇也结婚了。

但就在她怀孕期间，发现了丈夫的出轨，某日，丈夫以参宴会为由出门去，潇便尾随而出，发现丈夫果然与一名女性手挽手走在一起，她冲上去，把瓜子壳仍在丈夫小杜脸上，“家宴参加完了吗？完了就赶紧跟我回家，外面流行性病，别惹回家！”女性被伤害的愤懑、被蹂躏的自尊、被激怒的情感被她架在这一字一句上，携枪带炮地，电石火光地喷涌而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潇不得不面对离婚的局面，面对小杜的离婚请求，她坚毅地说：你不知道，在女方怀孕期间，男方不得提出离婚要求。又打了一记漂亮的回旋踢。

两人常日分居，一天，潇召回小杜，并做菜深情款待小杜，温柔地说今天再做最后一晚的夫妻，明天就再无瓜葛，小杜应声答应。深夜，潇拿出藏回家的菜刀，临门时，怎料自己却难以下手，就在此时羊水破裂，小杜赶紧把潇送进了医院，潇诞下了女婴，小杜说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醒着，但我也知道你下不了手，潇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文章最后说，这是1987年，这一年有很多的青年离婚。至此，完。

苏童笔下多女性，把女性的生活写得极致。我好奇他怎样做到对女性这种细致入微的刻画，每一个情绪、行为、都在情理之中，有血有肉，代入感极强。此文中的三位女性又是那么鲜明，个性突出，面对生活的责难，从不隐忍，有一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快感，闪耀着生而为人的女性光辉，苏童的命运之手，也从来没有放过笔下的女性，从娴的母亲、娴、芝、潇，都遭受丈夫的背叛，欺骗，人生都被不留情面地撕裂开来，整整50年，悲剧的色彩像梦魇一样缠绕着照相馆这三代人，让人不得不认真思考婚恋、家庭等实质性问题，或许婚姻就是磨合的痛，小痛就是吵吵闹闹、摔锅砸铁，大痛则是恩断义绝、势不两立。伤痕必定是是婚姻的题中之义，哪怕是平淡如水的生活也本是一种伤痕。

《茉莉花开》电影中中章子怡肩挑主角大梁，从茉到莉到花，在荧幕上精彩演绎了三个不同时期的角色，精准拿捏三个女性的不同味道，活生生的演技大赏。张艺谋的镜头导演+苏童的编剧+章子怡的演绎，简直就是黄金绝妙搭配，电影的情节与小说文本大同小异，但在电影最后，是这样交代花的结局：花深夜报复小杜未果，过上了独居的生活，在孩子临产之际，她算好时间，多次反复做着从家打车到医院的最短时间的预演，够她做好一个孕妇只身到医院生产的万全之策。

万万没想到，上天总是那么喜欢开玩笑，生产当日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晚上，路上人车稀少，之前所有的预算、计划全都淹没在这哗哗的大雨中，花挺着大肚子，揪着最后一丝希望，哪怕就算走，也要咬牙淋雨走到医院去，肚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她倾倒在马路的大树旁，难忍的剧痛，啪啪打在脸上连续的雨水，她赶紧撕下裙子，为自己做生产的准备，雨水和汗水让她的头发胡乱紧贴在脸上，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后，女婴诞生了，而唯一陪伴她的只有这漆黑的夜。这段画面，叫人心隐隐做疼，又有一种摇旗呐喊的揪心的胜利，这就是伟大的母亲，这就是伟大的女性。这段结局相比于原著结局，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迭代出了高潮，让这部电影作品更脍炙人口、更活色生香。

我一定程度上相信性格决定命运，反观这三代女性，恋爱上时幸福初现，结婚后矛盾重重，仔细想想与自己的性格脱不了干系，她们在生活上都表现得过于强势，肆意妄为，不向生活低头，不向任何人低头认输，在生活上能像野草一样野蛮生长，充满韧性和生命力，但一旦投射到婚姻中，这样钢铁般强硬的性格，会显得凌势蛮横粗野，眼里揉不了一点沙子，让男人喘不上气，一手捏造自己婚姻和家庭的悲剧。总之婚姻需要妥协，需要包容，需要信任，凡是不必太执拗认真，人生偶尔也需要一点作弊精神。

最后，这部电影里的女性形象不自觉让人自然联想到另一部电影。《万箭穿心》，这样的国产剧情片，去看，会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