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网友都认识我们
一个星期三的中午，大侠的传呼机上出现了这样一段留言 : 如果你想倾听一个关于 " 网上爱情 " 的故事，请你回电话 …… 大侠打通电话后，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子兴奋而又夸张的声音—哇噻 ! 你真回电话了 …… 而当她讲起自己的故事时，那声音又一下儿变得郑重深沉，语调也降了八度 ……
我和他是网上结识的，如今已生活在一起。但我不清楚将来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我今年 25 岁，家住哈尔滨。我在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后在一家公司上班，有一份比较高的收入。我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一位医生。我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也一直生活得很优裕。在我读高二的时候，有一位男生曾追求过我，我没同意。在我读大学的整个期间，他也没放弃对我的追求，而我对他一直没感觉。但我的母亲对他非常好，认为他老实本分，而且也有一个比较稳定的工作，所以毕业后，在母亲的说服下，我们确立了恋爱关系。他经常到我家去，我也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有时跟他出去喝点儿咖啡或吃吃饭。我从来没主动约过他，在我们的关系中，我一直充当一个被动的角色。我想如果我们将来结婚了，也一定是那种比较和睦的家庭，不会打架争吵，但也决不会有更大的快乐。
我对我的爱情比较悲观，不像别的恋人那样，有时间想方设法同恋人在一起，而是有时间，喜欢干点儿我自己喜欢的事。也可能是我从事的专业的关系吧，1998 年末，我忽然迷上了上网。开始我还特别重视一些新闻或是文学等内容，后来，我无意间进入了聊天室，这里轻松而别具一格的朋友交流形式和气氛，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热烈。1999 年，就是在上网期间，我结识了他。
他在网上的名字叫大方，我叫 ECHO。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网上名字神秘地连在一起、我们成了朋友。在聊天中知道，他今年 28 岁，生活在天津，在摩托罗拉公司任职。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像着了魔一样，天天盼着上网时刻。每当我晩上洗漱完毕，坐在电脑前的时候，都止不住一阵阵激动，打开电脑甚至不舍得轻易上网，而他的名字跃然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都止不住颤抖 …… 一个月后，我们已经离不开对方了，终于，他给我打来了电话，我们第一次电话竟谈了 4 个小时。
ECHO 说到这时，中间又一次使用了 " 哇噻 "，她的开心，使她的语调再一次上扬起来。
他在电话里让我猜他的样子，我猜他一定是高高的个子，身材很健美，他笑笑说基本差不多，并补充说自己的眼睛不大，戴着眼镜，梳平头。这样，我的生活里，这个被我在意念中不断丰富的大方，就十分立体地存在着了，并且让我感到是那么活生生的，一点儿不觉得抽象。
这期间，坦率地说，我几乎忘记了男朋友的存在。他有时给我打电话，我愣愣地拿着电话，总觉得这个电话是大方打的。
有几次跟男朋友的对话，令他莫名其妙。他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他约我到他母亲家，并希望我能给他的母亲带去一份礼物。
我当时答应了他。他很高兴，说他将在我生日的时侯，加倍送我一个生日礼物。我当时还跟他客气了一下儿，并约定好了到他家的时间。
我放下电话就去了商店，给她母亲买了一件羊毛衫，准备晚上带去。那天正好是我休息，回到家里，我没事可干，不自觉地打开了电脑。
我的精神不觉地陡然大振，我给大方打了电话后，我们就开始了网上倾谈。
当我男朋友的电话铃突然响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忘了祝贺生日这件事。
我男朋友第一次有些抱怨地对我说了几句话，虽然比较委婉，但我还是感到很没劲，就索性告诉他我不去了。他问我为什么 ? 我说公司让我去加班。
我男朋友听了，犹豫了一下儿，也没再说什么，最后希望我晚上能给他的母亲打个电话，问候她一声。
我再次答应了他，但我也再次失约了，当我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到 12 点了 ……
我当时潜意识里感到，自己可能走入了某种误区。
但我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不承认生活中有 " 正区 "" 误区 " 之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我感到我在上网时和大方的交往令我愉快或说快乐，这就够了。
所以我并没为自己对男朋友的冷淡而感到有什么对不起他的，说到底，我们的婚姻成功与否，对我来说都不会很在意。
又是一个月后，大方执意要到哈尔滨来看我，而我正准备到北京出差，我告诉他等我回来时，请他到哈尔滨来玩。
他听后很高兴，并让我在北京的网吧跟他联络。我到北京办完事后，没有去网吧，而是给他打了长途。
这次长途，我们打了 7 个多小时当我们放下电话的时候，尽管我对自己的不可思议产生过怀疑，但并没影响我对他的追逐和好奇，也可能是我与男朋友之间的交往太平淡了吧，这种神秘的刺激真的令我很冲动。
我从北京回来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他突然在哈尔滨一家大宾馆，给我打来电话，让我第二天早晨去见他。这一晚，我怎么也睡不着，又激动又不安，在心中一遍遍地勾划他的形象。
这次奇怪的是，我想得越细，越弄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模样了，会儿把他想得很瘦，就像我小时候的一位老师一样；一会儿又把他想成是头发剪得精短，披着一件夹克的我们公司的一位中层管理，总之，想来想去，我发现我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忽而，他又以一种我十分熟悉的形象站在我的面前 …
这个晚上，我可以说彻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起来，跑到一家花店，想给他买一枝玫瑰花。
可我去得太早了，鲜花还没有到，有一些鲜花是一家结婚的提前订的，准备扎花车。我过去问能不能匀一枝花。
老板问我为什么要一枝 ? 我说表示一往情深。女老板笑了，说现在时兴送 14 枝，意思是一生一世。
我听了，就毫不犹豫地买了 14 枝。
当我走进宾馆大堂时，见到一个男人正倚在吧台打手机。
我不自觉地打量了他一眼，这一眼，就让我断定这就是他，他跟我在梦里见到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穿一件天蓝色 T 恤高高的身材，只是略略胖了点儿。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慢慢地转过身，不经意地向门外张望。
这时，他发现了我，那一瞬间，他忘记了对话，而是把手机拿到头顶，下意识地理了下儿头发，然后朝我走过来。
我们相视一笑，谁都没有说话。他跟我做了个动作，我就跟在他后面上了电梯。
当我站在他的身边偷着看他的时候，不由在心里叹了句：他真老啊，好像有 30 多岁了 …
还没来得急仔细打量他，他已打开房间的门，并回身把我拉了进去。
他微笑着先是对着我左右打量了半天，又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就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然后夺过我手里的花，拿到鼻子前夸张地闻了半天，故意说：" 怎么不香啊 ?"
我当时感到心里一凉，有一种委屈，也有一种失望。
正当我呆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把手里的那束花抬手扔到床上，然后猛地回身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
我只听他模模糊糊地说，你就该是这个样子 ……
ECHO 的声音突然缓慢下来，她似乎在斟酌该如何往下讲。过了半天，她 " 嘿 " 了一声，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 不用说你也明白吧，我们做了能做的一切。地我们成了真正的恋人。
他很坦白地告诉我，他有恋人，已经处了一年多了，准备在年末参加世纪婚礼，已经报完名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坚定地告诉我，一生最让他快乐的人是我，除了我，他不会跟别人结婚。
而我也向他表示，愿意跟他长相守。我们海誓山盟了 3 天。
这 3 天，他每天把我送到单位，又在我下班时，到单位接我。
可以说，我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等待，什么叫期盼。
我在单位工作得特别卖力，可一临近下班时间，就坐卧不安，老早就把包挎在身上，惹得同事笑我，说我是不是谈恋爱谈出第二春来了，他们还一直以为我跟我男朋友就要结婚了呢。
那几天里， ( 哇噻 ! ) 我真是太幸福了。
可他终于因为业务太忙，不得不离开我。他让我跟他一起去天津，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车上，我问他，如果我见到了他的女朋友怎么办，他说就像见到任何一个女孩子那样，只需对她礼貌一些，友好一些，其他的麻烦由他自己解决。
我又问对他的父母怎么说话，他说就像对任何一个同学的父母一样，对他们尊敬一些，亲切一些。我在路上作好了充分的准备，要大大方方地进入他的家门，获得他们家人的好感。
当我到了他家以后，才知道他们表是一个大家族，他的父亲和伯伯叔叔姑姑们共同办着一家大公司，他作为这个家族的继承人，在亲人的眼里，举足轻重。
当他们知道站在他身边的我，将成为他的妻子时，惊讶的程度不亚于见到了 UFO。
他的姑姑当时就跳起来说：" 我参加婚礼的衣服都做好了，现在怎么办 ?" 他的父亲则一声没吭，转身进了屋，他不屑与我对话，他只让人把他的儿子叫进去 ……
我心惊胆战地在客厅里等着。大方出来的时候，我见他脸色非常不好，他走到我身边，拎起我们脚下的旅行袋，一把拉住我，把我带到外面，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招手打了出租车。
我不知道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他跟他父亲搞僵了。
我不想破坏他们父子的感情，可是我也是偷着离开父母的，我的母亲早已觉察出我对男朋友越来越疏远，曾经问起过我，我也大致跟他说了与大方的情况，母亲当时就表示强烈地反对 …
现在，我终于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我与大方的交往，不会得到双方长辈的任何一点儿支持，而我们在他们的身边，也将寸步难行。
我们两个人在出租车里谁也不出声。过了半天，大方一字一句地说：" 咱们两个换一个城市生活吧，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
我虽然听后很难过，但还是感到很刺激，于是我们带着为爱情而走天涯的艰难和激情，来到长春。
电话里，此时出现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大侠对着话筒提醒了对方两次，她才慢慢地讲下去。
这期间，我们一起回到哈尔滨，我们受到了父母的冷遇。父亲从来不舍得说我一句，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当我半夜推门进去时，里面已经是浓烟滚滚了。我给父亲倒了一杯水，我希望父亲理解我，可我的父亲没有正眼看我，他只挥了挥手，让我出去 ……
我的母亲则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完没了地流泪，她说她只想让我在她的身边，她要亲眼看着我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如果我真的远走他方，也要有一个她相信的男孩子来照顾我，她才会放心。
我说大方很优秀，对我特别好。她听了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说，但却表明了对他的不信任 ……
我虽然很疼爱我的父母，不想惹他们伤心，但我也离不开大方，并且大方是为我才离开他那么优越的环境来到北方的，所以我们两个人最后还是回了长春。
我们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没有任何家具，我从没在这么简陋的地方生活过。
说真的，心里真有点儿不是滋味，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家，用他的话说，这是我们的天堂 !
我从没做过饭，不知道晚上应该吃点儿什么，大方在家里也一直是 " 阔少爷 "，我更不能想象他能做些什么。
大方看出我的尴尬，笑着让我到外面去逛一逛街，说回来肯定有好吃的。
等我两个小时后再推开门的时候，我惊呆了，大方竟做了像模像样的四道菜，我 " 哇噻 " 了声，大吃二喝起来，我们的生活就这样在第一顿饭中 " 剪彩 " 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们如何生存。大方也是学计算机的，但在长春因为没有朋友，不知哪里有适合他的工作。
最后在一家广告公司搞起策划，每个月能赚 100 多元。我也在一家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干了不到一个月，我觉得不太适合，就把老板炒了。
电话里再次传出女孩子开心的笑，她反复强调是她炒了老板的鱿鱼，她似乎为此很得意。
虽然我呆在家里没有收入，过着一种比较清贫的生活，但很温罄。
我们还养了一条小狗，小狗非常可爱，像一个孩子一样，给我们的生活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
过去，我们都有自己的电脑，所以可以随时上网，但现在我们没有了这个条件，只好到网吧去。
现在我们每个周末，都到网吧去重新体验过去的生活。
我们在网上聊天或吵架，以我们特有的方式表达我们的爱情。
很多网友都知道我们，在我们受到家庭阻挠的时候，很多人都给了我们热情的支持。
他们说，你们是咱们朋友圈中惟一的一对真正的恋人，你们一定要顶住，为我们 " 网络爱情 " 争点儿气。他们知道我们生活得很好后，都很为我们高兴。
大侠问她现在感觉什么样 ? 她笑了笑，说现在的感觉很好哇 ! 大侠仿佛看见她此刻正俏皮地歪着头 ……
也许快到春节的缘故吧，我现在特别想父母，不知道他们生活得好不好，还生不生我的气。
过一段时间，大方想带我回天津，他嫌长春太冷了。
他说只要自己坚持，父亲肯定会接受我们的，他也可以在父亲的公司找一份工作。
只是，现在我们不知道春节时该不该回趟哈尔滨，看看我的父母。大方曾说，他对我的父母很尊敬，也很想去拜访他们，但他怕出现意想不到的尴尬，所以很打怵去。
我的想法是，或许打一个电话更好，总之，如果我们将来真的在天津立住脚，我会想法把我的父母接到天津去，毕竟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女儿 ……
大侠在放下电话之前，问她过去的男朋友已经 " 了断了吗 "？没想到她竟意外地说出，他还不知道呢。
大侠握着电话，嗯，有些 " 不知所措 "…
（大约发稿半个月后，这个女孩子给大侠打来电话，说大方希望大侠上网时，能跟他聊聊，但大侠一直没找到适当的机会。）
（原载于《新文化报》2000 年 1 月 21 日 第 9 版）
作者：大侠
整理：孔繁文
插图：赵悦
编辑：俊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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