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出大脑
周末是一位历史系研究生,《延禧攻略》是于正带她写的第二部戏。“因为她是历史系的,脑子里对乾隆、魏璎珞都有一个固定的框架,所以她的逻辑性会比我强。”于正说。《延禧攻略》这部戏,他是总编审,新人周末才是编剧。
《延禧攻略》的故事符合逻辑吗?不少观众吐槽魏璎珞主角光环太强大,身为宫女处处顶撞主子,却总能保全性命甚至步步高升。但于正认为她的人设是符合历史逻辑的,“她在历史上的性格就非常嚣张,敢在皇后被废的当天大张旗鼓地给自己过生日,还在六年内从宫女变成了妃。”
从历史人物身上提取他们带有现代意识的特质,再加以放大,这是于正这次创作历史人物和以前不同的地方。经过和历史学家的多次讨论,魏璎珞的人设逐渐清晰起来:早期她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后来经过富察皇后的调教,变得越来越柔和,成了一块美玉。梳理完剧中每个人物的性格后,他列出了每一集的情节点,发给徒弟周末,让她按照这些情节点扩充台词、补全剧情。这些情节点多达二三十个,细致到你可以根据这些情节脑补出一整集内容。
这种请专业人士做编剧的办法,把于正从海量的历史资料中解救了出来。他不需要熟知所有历史细节,每当自己列的情节点出现了不符合历史逻辑的情况,周末就会提醒他,有时还会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想出新的桥段。
于正早在创作《大王不容易》时就用过这种方法。“按这种方式,我一天可以写一集,编剧两天可以写一集,非常轻松。”在此之前,于正尝试过自己口述,让打字员记录,但写出来的剧本很粗糙。他也想过自己写分集梗概,再培养新编剧去写,但新人写的“也很垃圾”。直到他想到了这个只用出大脑的做法,“故事逻辑来自于你,具体细节他们写。”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全盘接受他的故事逻辑,所以于正找徒弟时往往更愿意找“白纸”。公司文学部的编剧们不会是他的徒弟,因为他们大多在电影学院上过编剧课程,或者已经写过网络小说,很难变成“于正的系统”。
“我的系统就是边想边写,永远不知道下一集要讲什么。现在编剧写剧本的固定模式就是梗概、分集大纲、分场大纲、再细分场……完蛋了。同样一块糖嚼了十次就不好吃了。”于正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的编剧系统,“我写《宫》的时候完全没有梗概。我《半妖倾城》写完以后再看之前写的梗概,发现完全是两个故事,连人设都变了。”
于正正在把他的徒弟们培养成一个个小于正。在他的创作领地里,可以有各种各样的顾问和专家出现,弥补他的短板,也可以有白纸般的新人为他代劳,但国王只能有一个。
为什么要用贵的?
于正选编剧喜欢用“白纸”,选艺人也是一样。《延禧攻略》的女主角吴谨言,是他在看一场话剧时挖到的。当时吴谨言在台上一人分饰27个角色,一下子吸引了于正的目光。新人听话、认真,还便宜,比大牌明星划算多了。“她把钱财看得不重,只要喜欢,很低的价格也能去演。”于正说。坚持用新人挑大梁一直是于正剧的特色,《延禧攻略》也不例外。
有时候,于正觉得他就是注定要给老天爷培养新人的。2015年,他的两部作品《班淑传奇》和《云中歌》先后遇冷,尤其是后者,杨颖的加入为这部戏赚足了噱头,也引来了观众的吐槽。这是于正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在面对媒体时忍不住感叹,“我用新人的戏每部都火,用明星的戏就一般般。”
于正从不吝于夸赞他旗下的艺人。有观众觉得吴谨言没有女主相,他很激动,“你们对她太小看了。你知道这个女孩子有多大的爆发力吗?”于正说话语速很快,他用了整整五分钟的时间夸奖吴谨言,从她演的舞台剧,到她为了拍戏减掉20多斤,再到她把家搬到横店每日苦练。说到兴处,于正拿起手机,向我们展示吴谨言在他的另一部戏《朝歌》里的造型,“你看《朝歌》就跟《延禧攻略》不一样,她在里面特别美。”
对旗下艺人盛赞的背后,是于正对自己看人眼光和个人审美的高度自信。于正美学流行的那几年,常有剧组挖他手下的造型师和美术师,于正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在这方面是把控得非常死的。”
是的,他自己的领地上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以往拍戏时,于正总是亲自画设计图,即使画不出来也会画个大概,再让设计师去细化。这让很多设计师特别痛苦。但《延禧攻略》是个例外。“这个造型师我是崇拜她的。因为她不需要我多讲,就能做到我心里去,她在我心里就是女神!”
《延禧攻略》的导演惠楷栋是于正发现的另一个惊喜。惠楷栋此前做了二十年摄影师,又转行做了十年导演,但一直不为大众所熟知。《延禧攻略》是于正递给他的第三个剧本。“我为什么要用那些大牌导演?我见过一个有名的导演,根本就不抠戏,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要价还很高。”在于正看来,这太没性价比了。如今,惠楷栋已经被欢娱影视签下,于正非常信任他的专业能力。懂剧本,懂摄影,这是于正选导演最看重的两点。
现在的于正,对导演也没有以前那么专制了。拍《宫》的时候,于正很在意自己的剧本没有被完美地呈现,他曾在早上四点把所有人叫起来开会,重拍六天的素材。但在拍《延禧攻略》时,他并没有过多地干涉惠楷栋。每隔几天,他都会去剪辑室看下素材,或者去片场看看,也不出声,就静静地坐在后面,等休息的时候再和演员聊聊戏。很多时候于正来了,惠楷栋都不知道,“我的眼里只有监视器和演员,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开疆拓土
尽管合作过很多制片人,于正在制作上的大笔投入还是让惠楷栋惊讶了一下。《延禧攻略》在服化道上的投入近一亿,演员总片酬却只有小几千万。“这次的演员都是我的朋友,我真是在剥削他们,为了买那些漂亮的东西。”于正苦笑。
商人的精明和艺术家的挑剔同时出现在于正身上。《延禧攻略》中,皇后妃嫔的绒花头饰,都是美术组找民间匠人手工打造的,原本一只要好几万元,最后每只只找剧组要了几百元。“美术老师都是在求他们。有的真的太贵,我们负担不起,就跟他们说,你们这个手艺快失传了……能不能来帮帮我们。”
由于预算有限,有些太昂贵的首饰于正会自掏腰包买下,“我们是真的热爱这部戏,我的梳妆师他自己买了一百多万,造型师买了一百多万,我也买了一百多万。这些东西以后还可以用。”事实上,从以前拍清宫戏开始,于正就开始收藏点翠饰品,现在价格都涨了不少。于公于私,这都是门划算的生意。
于正在横店开的服装厂这次也功不可没。为了让服装看起来更有质感,于正请了苏州的绣娘,按照演员的身形专门缝制了衣服。一套衣服做下来,布料和工艺都是顶尖的,价格却比找外面的工厂便宜得多。造型师也能及时和绣娘沟通,不需要通过中间人传话。
开服装厂的想法来自一件做失败的戏服。于正还记得,有一年合作的工厂以布料太贵为由,换了便宜布料做他们的衣服,结果拍出来的效果很差,剧组为了等工厂重做停机了15天。这让于正非常恼火。“我就觉得没必要再跟工厂废话了,我自己做就好了,反正我这个小工厂只能承担我一个人的戏,无所谓。”于正连珠炮般地痛斥了一番工厂的“劣迹”,以示自己开疆拓土的决心。他的语速依然很快,句与句之间几乎没有停顿。
整个采访过程中,于正都非常强势,任何问题他都能迅速接上,然后滔滔不绝地答上好几分钟。“说实话,我是一个特别特别暴君式的老板,真的把人家逼得快死了。”于正很享受这种大家围着事情连轴转的感觉。凌晨两点半给工作人员打电话、道具反复修改30多次仍不满意……在一次又一次的碰撞中,他产出了一大批质量参差不齐的作品,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领地。
浪子回头的故事总让人喜爱,但于正从不是真正的“浪子”。本质上,他一直是那个希望把控一切的国王。他的领地不断扩大,历史学家、编剧徒弟、服装厂……他有意或无意地调整着自己和外来者的边界,试图找到一段最安全的距离,并进而达到利益最大化——无论是商业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显然,《延禧攻略》是他继《宫》后经过多次尝试,目前调配的最成功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