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题目:北平老字号仁艺上半场表演宴人间剧场《传奇大掌柜》,北平老字号冯泽源及其创始人的故事,2月29日开始CCTV-8每天晚上从19336030黄金档开始播放。
印象中上一次这么关注一部电视剧,还是《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2000年(真是遥远得像上辈子)。自己的“国产电视剧观剧史”好像也止于此——之后电视免开,电脑上也谁都不想追。这么怪咖、这么多年,突然又上心一个电视剧了,显然需要一个好理由。
26人全“人艺”班底算吗?何冰、杨立新、梁冠华、吕中、王长立……老戏骨携上谷智鑫、原雨、班赞、雷佳等一票人艺新血,再加上“国话”六大员——韩童生、张光北、倪大红……还有都快成精的莫歧老爷子,全建制入组,火力全开飙戏。被演技贫瘠的国产影视十数年无视智商地虐到火大,再不洗眼睛快瞎了。
北平算吗?1919至1949年,曾经丰饶灵动、如雨润泽过的那座城,兵燹流年、人间剧场。一个山东逃荒进京行乞为生的叫花子少年,因缘际会加上自我成全,从草根一步步奋斗到身任“京城八大饭庄”之一丰泽园的大掌柜,最后尊至北平餐饮协会主席。阶层未固化年代的传奇,古典中国的世故人情,还有东方美食的无尽创造与神奇……历历都是光阴流转中今人不知不觉却又无可挽回的忘却与失去。
本名《乞丐大掌柜》的这部剧,因为“过年”和“盛会”,最终惆怅易名。播出也历经些坎坷、延宕至今,以致身陷一堆“小鲜肉”剧中有些“乱入”的怪感,也好,提示这世界原本应有的丰富。
关于它的采访,在立春和雨水之间完成。导演唐大年错误指定了一个人声鼎沸的商场二层咖啡,导演张旸则于美国的某个深夜在微信那端耐心守候,最终他们都为这个年头已经有点儿久远的创作付出了90分钟时间。它的投资方之一新影佳映则提供了八集样带满足采访者“眼见为实”的要求。
谨以此文向逝去的北平和存续中的老字号——演技担当“人艺”,致敬。
丰泽园的民国往事
“1930年,北京京城‘八大楼’之一新丰楼饭庄的名堂栾学堂、名厨陈焕章辞职,带走了20位师傅,在同德银号老板姚泽圣、西单商场经理雍胜远出资5000块大洋的扶持下,选择北京前门外煤市街南口济南春饭庄原址,开办了丰泽园饭庄。”
去网上百度“丰泽园”,意料之中一堆订餐电话和“国营范儿”的网页扫下来,突然被上述文字中的“新丰楼”、“栾学堂”、“姚泽圣”惊了一跳——这些读《传奇大掌柜》剧本时看熟的名字,原来在历史上都是真的!
“主人公历史上真有其人,叫栾蒲包。栾学堂是别人给他起的大名。有关他的史料留下得比较少,档案馆、图书馆里面有一些,你需要把它串起来。有些史实写到剧里可能会比较麻烦就舍弃,比如他跟蒋介石国民党那边关系非常密切,他跟蒋介石见过面。而电视剧里现在有的,比如他跟吴佩孚、宋哲元关系很好、给西北军送八千桌宴席劳军,都是史实。一个小乞丐,怎么就能跟将军成为好朋友,这本身也就够传奇的了。”对编剧张旸而言,这是个天然的好故事——“一个‘成功梦’的经典母题”。
经典的还远不止此。“记得有句话描绘北京——庙堂高耸、人间剧场。其实北京就是一大剧场。就像《茶馆》通过一个老裕泰茶楼,《天下第一楼》通过‘全聚德’,都是用一个小的空间,比如一条街、一个茶馆、一个饭庄来浓缩时间的变化。挺经典的一个思路。《茶馆》不也是这路数吗?从某种意义上讲,其实都是经典致敬。”说话人是投资方之一新影佳映的吴琦,纪录片人,也拍电影、自己写剧本,业内人士。
唐大年也在导演阐述里明言,“从叙事的基本的框架和思路上看,不妨说这是一部向老舍先生的《茶馆》致敬之作。”
至于选择讲述从1919年“巴黎和会”、“一二九运动”至1949年,则既是技巧也是情结。编剧行里“民国戏容易过审”是在论的,这一点张旸并不讳言。“把故事放在那个时代,你可以把所有这些戏剧元素任意地使用。”而在唐大年眼中,“民国是北平特别有特色的一个时代。尤其被日本人占领之前,那是北平最繁荣的一段——北洋政府在这儿,大批的知识分子在这儿,又有清朝遗老,又有汉人土著,就特别地丰富。”
于是就看到《传奇大掌柜》43集,在饭庄这么个特别的空间里,各色人等往来聚散,勾挂出警局、军界、医馆、丐帮、典当铺、梨园行……箸起箸落间,街上滚过流年。“军阀来了怎么着、日本来了怎么着,共产党来了怎么着。段祺瑞、吴佩孚、张作霖,很多历史上真实的人物都在这戏里上场下场。还有没落王族,然后商战,何冰饰演的反一号为了跟对方在品牌上竞争,也上了很多手段,包括牺牲国家气节。北平是沦陷过的,本身就具备那种可能。再来上一个迷恋中国美食技艺成魔成痴的日本人……各路爱恨情仇。男人戏,老范儿,慢慢跟你说古,北京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这些都是源与流啊。”吴琦说他自己也想写个这种他给命名的“反小鲜肉”戏。
为人艺的量身定造
其实,一切都是因人艺而起。
起根儿上说,所有的机巧和设计,为的都是一件事——写一个戏,让人艺老中青演员全班底集体上荧屏。
所以是北平——“因为那些演员对老北京的事儿更熟悉一点儿。”导演唐大年说。
所以是民国——“人艺最著名的、最经典的话剧全都是民国的,比如《天下第一楼》、《茶馆》。民国是浸到他们这些演员骨子里的。让他们演民国人物,根本就不用跟他们培训、跟他们讲,他们拿起来就有。你会觉得他们这种样子,就是北平。”编剧张旸说。
张旸2005年在电影学院学完编剧就进紫禁城影业公司,目前身份是电视剧部总监。“2010年我们公司接了一个任务,拍电影《第一书记》,我是这个电影的制片人。因为跟人艺还是蛮有渊源的,就请了人艺的一票人马来演。男一号是杨立新,反一号是何冰,然后宋丹丹、陈小艺、班赞……特别多的人艺演员。那戏讲的是安徽小岗村的故事,演员还得要‘倒口儿’,变成安徽口音。合作的感觉特别特别舒服。”
那时他正好和唐大年一起写了电视剧《人是铁是钢》,2010年也开机了。谁演的呢?冯远征。
“剧本冯远征看了之后特别喜欢。你要知道现在的孩子,就是所谓这些小明星,他们自己是不看剧本的,都是经纪人看。看完先问价,哪个价高我去演哪个。对于角色的塑造,他们其实并不特别关心,因为对剧本了解也有限,‘这个剧本好我可以降低片酬演’,他们不是这种概念。就是赚钱嘛,我也不知道我能红几年,趁着红的时候赶紧搂点钱,以后怎么样再说了。
“人艺的演员可不是这样。那会儿我同时也做了《怪医文三块》的分集大纲,都一齐给冯远征。看完他说:‘这两个本子你不要给别人。我不跟你要价,这两个角色我都要演。’跟人艺演员接触,你会觉得他们有某种底线特别地高——他们对艺术、对自己,是有要求的。”
那之后张旸开始频繁地去看人艺的话剧,基本上所有的都看过了,非常喜欢。“我发现人艺的一台戏,演员齐整到出演再小角色那个也都非常的好。什么叫舞台功底?不在舞台上摸爬滚打个三五年,你根本上去之后连方向都找不着。杨立新老师跟我讲过一个例子,一个舞台新手,无论之前你在影视圈混得多红,刚上台的时候你连跟你搭戏的演员说什么都听不清。上千观众目光盯视下那种压力,你根本就听不见旁边的人说的是什么,只能大概齐地感受‘哦,他说的是什么,下一句该我接什么了’。任何表演,都是需要基本功的。人艺这些演员基本功非常扎实不说,演什么他们还都会特别认真地钻研和琢磨,这是他们的习惯。这点我特别认可。”
接下来他开始有了一个“狂想”——“能不能用我现在手里的资源,跟人艺我们来做一个电视版的《茶馆》?”
“要知道,大多数人还是没法儿进入剧场来看到人艺经典话剧的。”他想复制在人艺看《茶馆》的那种幸福感,“这个中国话剧史上‘腕儿’最多、演出场次最多、受到奖励和夸赞最多的一个戏,你在里面可以看到宋丹丹、杨立新、梁冠华、何冰等等等等,那简直是一种奢侈。”
想法既出,便有时不我待之感。“这些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过个十年,梁冠华还能不能演王掌柜?再过二十年,杨立新都快七十了,还能不能演《天下第一楼》?就像现在朱旭老爷子,你再想看他演的话剧,没有了。大多数人只能隐约记得电影《刮痧》和《洗澡》中有个那么精彩的老人惊鸿一瞥。什么是真正的表演,什么是默契到甚至不需说话、一个眼神对方就知道怎么接的合作?没吃过见过,是不知道什么是‘好’的。”
那时杨立新是人艺演员队的队长。2012年得个机会,张旸跟他在聊天时把这想法一说,得到的回应是“好呀,这个太好了”。“然后就想题材,正好我写的第一个剧是《人是铁饭是钢》,三年大饥荒时代一个有关‘吃’的故事。中国人讲民以食为天,我个人挺喜欢吃的,民国史也正好是兴趣所在。了解了一下丰泽园的历史之后,感觉真是传奇,里边有很多东西可挖。”
戏剧表演的老字号
“北京人艺全班底,老中青三代戏剧精英汇聚。一家举世无双戏剧表演‘老字号’的倾情奉献,一场表演艺术的盛宴,此中的精彩令人期待。”唐大年的导演阐述读上去就很兴奋。
这可不是一般电视剧所谓围绕明星搭建的演员阵容。《传奇大掌柜》中所有能叫上名的角色,悉数由26名人艺演员加上6位国话演技大咖担纲。那阵势,有点像不久前电影《老炮儿》出来,评家毛尖有几句评论:“这部电影出动了新世纪以来最强阵容的第五代,几乎在老北京的每一个角落都站着一个令人眼睛一热的老演员,道哥于哥不说了,管宗祥守着胡同口,江珊守着医院,这边梁天在嬉笑,那边陶泽如动身了……”
“现在一般电视剧的运作方式,已经是畸形化的——制片方都会砸一到两个演员,比如5000万预算,用3000万或4000万来砸一两个演员,然后制景道具服装都没钱考虑了,其他演员就更不用说了——第一你叫不上名来,第二更谈不上有什么演技,恨不能100块钱一天这种的。反正卖电视台就是卖这一两个人嘛。我就特别想打破这种。”张旸很高兴这事儿他终于给弄成了。
“人戏历史上最齐全的一次荧屏亮相”,就这样挑帘登场。“这些演员分寸感什么的都挺好的。而话剧演员都特别敬业,没那么多毛病,心思都花在戏上。所以合作下来就挺顺畅,拍得挺快。”2013、2014跨年的那个冬天,在怀柔每天十几小时拍摄,唐大年记住了那段日子天气的酷寒,更难忘职业生涯这一次难得的舒爽。
张旸接着给记者扫盲:“在剧组里边耽误时间的最主要有两块儿,一个是灯光,再一个就是演员。演员你来个十来条过不了,这一天就算完。因为我这里边有很多都是群戏,群戏是特别考演员功力的,什么时候谁说话,什么时候谁走位,只要有一个人错了,那整个全重来。那我正因为用的是这些演员,就省了大量时间。”
唐大年影视都导,甘苦自知,太知道当一个电视剧导演必须得多想得开,“演员演技是不是来不及抠?电视剧你什么都来不及抠。每天拍摄的量在那儿,没有太多时间让你去弄。你就得靠专业程度和剧本。”他感慨这一两年、两三年变化之大,整个的文化氛围、影视的娱乐化程度,包括这种所谓的“小鲜肉”。“以前说电视剧剧本得好、演员得好,现在显然也不用了,只要是有粉的,怎么都行。大家在网上群嘲他们没演技,其实完全是不在重点。那些演员自己就不要表演。他就是一个姿势,‘你就拍我吧,我就这个姿势好看,人家就喜欢,我就卖这个’。你让他表演他很痛苦,因为一表演可能就不是他觉得他最好看、最讨好的样子了。”
唐大年让同行羡慕坏了。吴琦作为投资方去现场探过两次班,围观得百爪挠心:“韩童生、倪大宏、张光北、梁冠华、何冰、杨立新……光这帮人名儿就够撑台。这堆人里但凡有两个进一个剧,这个剧里就很牛逼了。他们演员凑到一块儿飙戏,现场那种状态跟一般拍电视剧真不一样。基本就不分镜头了,特别像话剧排练现场,直接碰火花就出来。太有默契了,都一块儿长大的恨不能。这挺来劲的,这种境界是我一直想找的。就我下次再拍电影,我跟他们说好了,我跟话剧似的先排,排熟了我再拍,跟拍纪录片似的,几个机器去抓就是了。现在拍电影都是什么呀,演员上午拿剧本下午就演,根本就不看,你觉得能好吗?几乎没有人认认真真地演那戏。尤其那种不是重要角色的,随便找一个演员就上。”
老人艺身上留下的北京
演技之外,在人艺这些人身上,不同的人还看见更多。
吴琦是四川人,他就感慨:“今天在北京已经很少听见人说北京话了。倒是这帮人艺的演员,活在他们身上那些京范儿京腔,等于把这非物质文化遗产,用他们整个人的状态保留下来了。”
张旸觉得自己干了件前无古人也难有来者的事。“几乎不可能再把人艺的人聚这么齐安排在一部电视剧里了。没有一个电视剧能容纳这么多角色,而且每个角色都独立、有血有肉、非常丰满,所以他们都爱来。演员都是这样的,如果就是一个敲边鼓、也没有什么人物个性的角色,他就不爱来。而且平时人艺的演员散落在全国各地各个剧组拍戏。以后再想把这些人聚起来,难了。有的人会退休,每个演员成长的道路又不一样,有些过两年红了,你再想请请不着了。有些拿本子一看,‘我这个人物不行’。这也是个问题。所以只此一部,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唐大年11岁从山西来北京,初中他那些住胡同的同学,启发了他对京味儿的感觉。1992年他就写出《北京你早》,后来获了很多奖,那是他的毕业作业。“北京有意思在于确实有一些挺有特色的人,以及那种北京人的方式。我年轻时候北京好玩的人挺多的,各种各样,挺丰富的。不过现在越来越枯燥,好玩的人感觉不像原来那么多了。当然现在可能也有,可能北京太大了,接触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