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讨厌男人,包括爸爸。他在我面前把妈妈踢到角落里,揪着她的头发,妈妈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
从我三岁开始,妈妈就牵着我,从一个男人流浪到另一个男人身边,他们谁都不好好待她,我躲在被子里,偷看那些千篇一律的咒骂和哭泣,我常常在想,我将来可不可以不要男人?我长大了,妈妈已经和她的第四任丈夫磕磕绊绊地过了七八年。可能年纪渐老,男人和妈妈慢慢互相融合,吵架也不如从前火爆了,但我的心早已干涸成了沙漠。
小慧是家里的保姆,我第一眼看到她,心里就有很奇异的感觉,她很瘦,细细的骨架,透明的肤色,做家务的时候,长长的辫梢在脑后一晃一晃,我总忍不住去看她。
我十九岁了,身体突飞猛进地发育,但我对男人从心底里厌恶。小慧出现以前,我并不知道原来清透水润的年轻女孩能够这样吸引我。
我无法完整地回忆我们是怎么开始的。那天我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小慧从阳台收了衣服进来,然后一件件折好,小慧身上的暗香若有若无地飘在空气中。然后她不小心触碰到了我的手背,我抓住了她的手。小慧看着我,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异常纯净。
我们拥抱在了一起,贴紧小慧的胸膛,我听到了她热烈的心跳。
此后,我不再孤独,继父和妈妈出门后,整个家就是我和小慧的天堂。我们说没完没了的情话,许下永不分离的誓言。直到妈妈有一天中途返回,推开我的卧室门,撞破了我和小慧的亲密。
小慧被打发回了老家,我被反锁在卧室里,听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和争吵。继父叫来了小慧在老家的亲戚,其中有她千方百计想要逃开的丈夫。我听到那个男人吼叫,然后是小慧虚弱的求饶。
小慧就这样离开了我,随着她的消失,我的世界崩塌成一片废墟。
我终于离开了家。妈妈没有挽留我,也许在她看来,我做了那样惊世骇俗的事,就已不再是她的女儿。
我去了一个北方小城,找了份文员的工作,薪水微薄,不过时间多到发疯。于是,上网聊天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我在网上认识了桅子,她听完我的倾诉后,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我们是一样的人。
在小慧之后,我根本不敢奢望能再次碰上与我一样的人,所以桅子的话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见到桅子,她和我想像的完全一样,纤细的身段,月亮般光洁明朗,她站在人群中对我笑,像风中的蔷薇花。
我和她都相信,我们将有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们各自拿出了积蓄,开了一个花店。这是桅子的梦想,她想活在鲜花里,感觉自己像个天使。我辞去了工作,和桅子共同打理花店。
花店规模很小,我们每天乐颠颠地忙碌。也有一些男人会在花店驻足,两个年轻女子的店,无法不吸引别人的注意,我和桅子便用冷淡和客气将他们打发掉,然后相视一笑。
花店收益不多,仅够我和桅子糊口。我总是省下自己的一份,给桅子买裙子和发卡。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这样幸福下去,然而桅子让我有了恐慌。她回了一趟家后就开始神不守舍。我去过桅子的老家,当我看到她苍老的母亲,痴傻的弟弟和贫寒的破瓦房时,我不能想像清透水润如桅子,竟是这样凄苦的家境。但同为女子,我无能为力,我无法像一个男人那样,替她背负这些苦难,然后笃定地说,别怕,有我!
桅子终于说,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有钱,可以为我母亲治病,给我家修房子。轻飘飘的话一从桅子口中说出,我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一个有足够力量的男人,可以为桅子撑起一个家,为她母亲治病,甚至为她弱智的弟弟找到媳妇。我知道这在桅子心中的份量是什么。
桅子抱住了我,柔弱的桅子,在我怀里抖作一团,仿佛只有我才能给她保护。可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拥着她,清晰地感觉到心里某个地方破了,绝望像血水一样,丝丝不断地渗出来。
桅子终于走了,跟着那个能给她未来的男人去了南方。我也走了,关了花店。我又去了别的城市,每年给桅子寄一张明信片,除了她的地址姓名,一个字都不写。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人,当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掏完身上所有的钱付了房租后,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我拼命在报上找工作,整整两天,只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然后那个男人来敲门,递过来一袋面包。我已饿到顾不上矜持,抢过面包就大啃起来。
男人有张温和的脸,他叫董杰,他给予了我力所能及的帮助,直到我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
决定接受他是在我与桅子通了电话之后。我终于给桅子打了电话,那个号码居然还能打通。她说,我很好。她说,你好吗?她说,成个家吧。
我挂掉电话就对董杰说,我们结婚吧。
我承认我一直在等待。希望有一天睁开眼睛,桅子就站在我的面前。而那个电话终结了我的企盼。我想我应该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董杰立刻答应了娶我,当他的手滑过我的肩和腰际,我却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最后关头,我终于推开了他,然后痛哭。
婚期前一天,我在床头看到董杰留下的纸条,草草的寥寥数语,我走了,你的心停在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谢谢你让我明白,我不是你的港湾。连称呼和落款都没有,董杰走得干净淡然,一如他平日的风格。
这个男人遵循了自己的原则,不被爱,就放手。因为董杰,我改变了对男人的看法,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我无法爱上他,爱这个东西,不是自来水龙头,说来就来的。
我明白我将开始久远的孤独。我所爱过的人,小慧,桅子,她们各自有了方向,或欢笑,或哭泣,不管如何,有个地方能让她们泼洒爱与恨的力气。这真让人羡慕。
但我不行,我无法驾驭自己的思想,让它停留在自己不愿停留的地方。所以,我还是孤独,寻找,来来回回。希望有一天,我能够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